“这么说，姐姐是同意小夭下山了？”桃夭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后土。后土高深一笑：“哼哼，我同意有什么用！你所处的可是玉山。王母不答应，你呀就乖乖待在桃林里吧！”
“不会的不会的！王母和姐姐是好姐妹，姐姐同意的事王母一定不会反对！就算王母反对，姐姐也会帮小夭说话的，对不对？”桃夭笑嘻嘻的赖皮着，全然不觉得三人之间的辈份错乱有多好笑。
后土无奈摇头，牵着桃夭回到山顶。
枯败的桃林让桃夭不由得心沉起来，不再说笑，松开后土的手自顾走入了林中。
天色微亮，薄薄的晨曦穿不透厚重的黑幕，林子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桃夭摸出怀里手掌大的净瓶，源源不断倒出灵泉水灌溉桃林，又散出自身的灵力帮助桃树维持生机。
不多会儿，她便累到在了地上。
天亮了，和煦的阳光照到林子里，照到桃夭的身上，却照不开她紧闭的双眼。
“唉…..”王母立在林外长叹。双手握着耀眼的光华缓缓推入林子，曲曲折折绕过许多枯木将桃夭护住。“你当真这样急着离开吗？”
桃夭睫毛微颤，辗转半响终是不愿意睁开眼来。
“还在恨我毁桃灭林？”
王母依旧不喜不怒平淡如初。
而就是这不喜不怒平淡如初的温软声音，却让桃夭心里泛起了疼。顿了顿，她支起身体。抬头看向王母，却是心惊肉跳。
仍是一身玉色华服，仍是及地的乌黑长发，然而形容却竟有着枯槁的意味。眉宇间的神色竟像是苍老了百年一般！
桃夭吓得一机灵，挥手断了护在自己周身的光华。“你、你、你……”泪水滚落下来，“我不过就是想下山去走走看看，你何至于如此！”
王母不说话，只慢慢踱到桃夭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王母的怀抱于桃夭而言是陌生的。虽然她在王母身边长大，但确实王母从未怀抱过她。即使是在她年幼失语的那段漫长岁月里，王母也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温暖。
是以桃夭哭得泪水涟涟无法停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是因为王母没有说出来的不舍？还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的委屈？或者是别的什么。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王母轻轻帮她拂去。“玉山上不好吗？还是我不够好？伤了小夭，所以小夭要离开？”
桃夭难过极了，紧紧抱着王母不肯松手。声音闷闷的有些抽噎：“桃林枯了，小夭难过。桃林荣了，小夭会……会想到娘，小夭天天对着娘留下的林子，可是却不知道娘的一切，也不能问，不能知道。小夭想出去走走，小夭不想待在林子里了……”
桃夭全无章法的诉说着心里的哀愁，连王母也觉得心酸难耐。“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
“真的？！”桃夭意外的看着王母，忘了哭。
王母擦去桃夭挂在脸上的泪水，浅浅笑道：“真的！不过是出去走走，莫要闯祸也就是了。”
看桃夭渐渐露出笑意，王母难得说笑起来：“即便闯了祸也不用怕，脱得了身便自己逃回来，脱不了身便使个人过来报信，玉山王母自然不会弃小夭不顾！只是在外面丢了人，你以后莫要再想着下山了！”
桃夭终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荡在空旷旷的林子里，有着别样的婉转和娇俏。
王母也笑了，依旧浅浅的，直达眉眼。慢慢放开桃夭，她转身朝林外走去。声音远远的传来：“莫要再用灵力养护林子了，欲速则不达。这桃树可不是青鱼，受不住你许多的灵力。我也没那么多功夫来陪护你，好自为之吧！”
“是！”桃夭脆生生的应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收了一旁的净瓶缓步走向桃林深处。
此后的每一天，桃夭都勤勉的用灵泉水浇灌桃林。在桃林和灵泉两地来回跑，朝朝暮暮，日日夜夜。
有时候她会恍惚，好像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做过一样的事情。可仔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是在梦里吧，桃夭这样告诉自己。
她的确梦到过一些事情。
梦里面她回到了小时候，梳着两只圆圆的小髻，挂着两道金灿灿的流苏，抱着冰凉的净瓶在灵泉里灌水，又抱着冰凉的净瓶在枯林里浇灌。眼泪水一滴滴落入灵泉之中、泥土之上，无声无息。
梦醒了，一抹脸，一手的水渍。
一起身，桃夭便把梦忘得干干净净，依旧勤勤恳恳的浇灌着这片一望无际的枯败树林。
初时的几十年里，蟠桃林里的桃树和凡树一样有枯有荣，桃林和玉山以外的山头一样，春天时花开烂漫，灼灼满园，桃夭欢喜不禁，却不敢再跃上枝头撒欢，生怕折了那些大伤未愈的脆弱桃枝。
秋天时，花枯叶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像无数祈求的手臂一样指天誓日。那时候桃夭便会整日整日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冬天时的桃林还不如远处的山头。人家有白白的雪绒覆盖，遮住了所有枯败和苍凉。可桃林却依旧光秃秃的，无所遁形。玉山别处郁郁葱葱，桃林却萧索寂寥，这让桃夭心痛无比，忍不住便偷偷散开灵力注入那株最大的桃树，希望能助它重新长出花朵。
这几十年的四季沧桑，让桃夭很不是滋味。习惯了玉山上千年不变的风景，冷不丁这么一枯荣，还真叫她伤怀得很。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桃林的花期渐渐变长起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终于在一百年整的时候，林子深处那株最大的桃树率先结出了第一个桃子！
桃夭开心极了！她站在树下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小小的青青的生涩果子，穿林而过的山风摇落鲜嫩的花瓣，迷乱着她的眼和心。
灼灼桃花，烂漫不败。一百年，桃夭终于救活了母亲留下的桃林。
“娘，你看到了吗？”桃夭呢喃着。
她在桃林漫天的花雨中张开双手一圈圈转着。重生的花瓣落到她脸上手上衣上，停留片刻后又飘到地上，像感恩般轻抚着桃夭全身，缠绵缱绻。
离开的季节到了。桃夭轻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