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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秉德女人丢失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在周庄传开了。虽然婆婆很少上承中承信家串门,可吃晌饭时,发现炕上的婆婆不在,承国媳妇以借东西为由,上承信家和承中家找过一遍。在担心的事情还没有确定之前,她没惊动任何人,她不想让外人怀疑自己做媳妇不孝,她甚至都没告诉承国。她悄没声告诉两个儿媳,她们的一句话,又让她放了心,“好像坐罗锅叔的车走了。”可是晚饭时分还不见回来,家远饭桌上哭着找奶奶,承国媳妇不得不颠着小脚去寻问罗锅。寻问的结果,不由得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立即通报了承国承中和承信。于是,长期忽视奶奶的孙子孙女们,在承国承中和承信的催促下纷纷向青堆子湾方向找去,时刻把握阶级斗争新动向的承欢和大队领导,则吩嘱民兵在周庄一带撒下天罗地网。

将消息从申家泄露出去的,当然是赵彩云,她泄露出去,并不是像她哥希望的那样,提高了阶级警惕,而是她从心底不舍承多的孩子家远。奶奶不见了,家远大哭不止,稚嫩的哭声穿破厚重的夜幕,像锥子一样扎着她的心。不知为什么,这个孩子一进申家,隔着墙头刚见第一面,她就喜欢上了。他的眉毛,额头,厚嘴唇宽下巴,和承多一模一样。看见他,十几岁和承多恋爱时节涌动在心底的春水不知不觉就涌动出来,仿佛又回到了潮湿的青春岁月。一段时间以来,她夜里总是无觉,总是在无觉的夜里焦急地盼望天亮,而只要天亮,小猪崽一样哇啦哇啦的声音从东院传过来,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就涌遍全身。这喜悦冲淡了她在申家的孤独感的同时,也悄悄修复着她和承信之间的关系——每当她隔着墙头看家远,每当从后门爬进来的家远被她抱起,承信系在眉头的大疙瘩都迅速解开。赵铜匠见闺女急得在炕上打滚儿,找承欢动用民兵的想法一下子就涌上了脑门。所以民兵们撒下天罗地网,与其说是寻找阶级敌人,勿宁说是帮赵彩云找寻她最心疼的孩子的奶奶。民兵们按目击者的指点,先上秉德坟地,之后在每一个沟坎和深凹的地方驻足,找遍方圆四五里山野还是找不到,就拿罗锅撒气,揪住他异口同声问,到底把秉德女人拉到哪里去了,罗锅嗑嗑巴巴说出拖拉机站,民兵们又去找家树,这时的家树,早已被家里的兄弟们围住,他一遍又一遍重申,“我从没见过奶奶。”

秉德女人是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第五天黄昏才回到周庄的,那时的她坐在罗锅拉碱泥的车二板上,怀里抱着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脸上笼罩着晚霞铺照过来的祥光,从房后小树林下车,家里人和村里人围上来,她茫然不觉地看着大伙:“怎么啦,怎么来这么多人?”仿佛她不过是走了一趟亲戚。

秉德女人从没想过以走丢的方式找回在申家的地位,但确实,回家那一刻和此后两三天里,她经历了在此之前好多年不曾有过的前呼后拥,先是儿子们,之后是媳妇孙媳妇们,再之后是孙子孙女们,就连最不喜欢奶奶的承中的大闺女家凤也来了。赵彩云虽没过来,可承信把她在娘家打滚哭的事重复两遍,比亲自过来还显得关心和重视。然而奇怪的是,秉德女人不但对人们的关切无动于衷,且自始至终,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被人们问急了,她不得不开口,就随便应付说:“哪也没去,上干姊妹家了!”之后两手握成拳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至于那干姊妹是谁,只有拳头知道。

实际上,那天秉德女人离开拖拉机站,根本不清楚自己要上哪里,也不清楚她所在的大街,就是她小时候每天都要走的渔市街。因为街两旁又新建了纺织厂,轴承厂,纸箱厂,到处都有机器嗡嗡嗡的声音和熏鼻子的机油味,她很快就转了向。她转了向,不清楚前边是南是北,不清楚脚下的道通着哪里,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绝不能把戒指交出去,绝不能让承山再离开自己。因为深深地清楚这一点,她的僵腿就越走越有力,越走越轻飘。她的夹袄被汗水湿透,她的脚板被石板道硌疼,她的眼睛在穿梭的人流中有些迷乱,需不断地停下来揉搓。就在她停下来退到街边,依着身后的墙壁揉搓眼睛时,身后的墙壁哐当一声倒下,她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原来她依的不是墙壁,而是住家的木门,当她从一刹那的昏厥中清醒过来,她已经躺在一间硬邦邦的土炕上了。

这是一间黑乎乎的屋子,木门偏在门轴上,门轴后边挂着一绺灰网,老柜顶上挤满坛坛罐罐,没有炕席,替代炕席的是袼褙一样厚厚的硬纸壳,墙皮上的糊纸像挂了抹布,破烂不堪,那抹布上爬满了黑黑绿绿大大小小的蛾子。秉德女人清醒过来,从炕上一点点爬起,未经允许就脱了鞋委到炕里边。她稀罕这里,也许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屋让她觉得安全,在她不想把戒指交给公家时,她希望能有一个隐蔽的、安全的隐身的地方;她稀罕这里,也许因为房屋的主人,她虽像个疯子似的披头散发,可她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孩子似的欢喜,仿佛她是她得到的一件宝物;关键是,她有一个热络络的火炕,她做饭的炉筒直通火炕,坐在炕头儿,没一会儿乏乏的老腿就酥软过来了。

那一天,不知不觉走进这间屋子,秉德女人自始至终都觉得是承山的作用,是他在暗中保佑她。因为这之后,疯婆子把墙上的蛾子搅起来,让它们闪着黑绿色的翅膀在棚子上呼啦啦飞动,她像进了又一个热闹的世界。这世界不但热闹,疯婆子还在搅飞蛾子之后,揭开炉子上的蒸锅,露出又白又细的发面饽饽……

吃了疯婆子的饽饽,疲惫的她便再也不想走了。

在这间破烂不堪的屋子里住下的五天,秉德女人度过了神仙一般的日子,她看热闹的飞蛾,吃香喷喷的饽饽,看够了吃够了,就听疯婆子讲古事,讲渔市街上的杂货铺、绸缎庄,讲渔市街上的大染坊、照相馆,讲男人梳在后脑勺上的辫子,讲骑着大马的匪胡子……因为她讲的古事她都熟悉,听起来就有滋有味,脑袋里就有声有色。有一个时辰,疯婆子还讲起了她的爹,说她爹外号叫许独眼,十分霸道,生生把她和一个匪胡子的婚姻给拆散了,她怀了匪胡子孩子,生下那天,她爹骗她找人喂奶,给抱走,就再也没有抱回来。她年年都在等孩子回来,为了等孩子回来,她一到初秋就在外面买一瓢大茧,让它们出蛾……

这时节,秉德女人眯起眼皮儿,盯住疯婆子细细地端详,痴痴地看,看着看着,就把戒指揣到怀里,向疯婆子伸出那双青筋暴突的手。可是疯婆子并不让她握,慢慢委下炕打开老柜,从柜里拿出一颗毛茸茸的大茧,孩子似的看着她,“你看这是什么?”她把它放在耳畔,静静地听一会儿,再让秉德女人听,“你听你听,里边嘁喳喳的,它们能变出真正的蛾子。”说着,她指着墙上的蛾子,嘟着干瘪的嘴唇道:“这些小杂种,全都是虫子变的。大茧才不是呢,它们是茧蛹,能变出真蛾,它们变成真蛾飞出来,胡子就把孩子送回来了。”为了向秉德女人证明,她还用剪子把它绞破,露出里边黑紫色的茧蛹。这时,秉德女人干槁的老眼顿时涌出混浊的泪花……

可是,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念头作怪,看到大茧露出黑紫色茧蛹,秉德女人居然伸进手指把它拽到炕上,之后从袄兜里掏出戒指,把它放进去,再之后,让疯婆子找到一块布绺,用水化开一小块饽饽,把布绺粘到大茧上,一边摇晃一边放在耳边听。

把装有戒指的大茧摇在耳畔,秉德女人已经深深地陶醉了。她干瘪的嘴唇仿佛盛开的槐花一样微微泛绿,她混浊的瞳孔点燃了柴火一样在忽忽蹿红。因为那黑暗中的声音好听极了,像风,又不是风,空空的,却又嘁嘁嚓嚓踢踢踏踏,听起来像有无数匹马在老远的野地上奔腾,它们上了一个坡又上了一个坡,它们发出的声音既不阔畅又不尖细,可正因为不阔畅不尖细,才有一种隐隐的正在赶路似的急促。

虽然无论谁问,秉德女人都没说出自己住在哪里,可是两天以后,她和当年许记照相馆的疯闺女在一块儿的传讲,已经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因为如果不是罗锅不厌其烦地赶着马车在渔市街上走来走去,终于在街道暗下去的日光里发现窗玻璃里那张熟悉的脸,她不知还要住上多少天呢。关键是,疯婆子多年来在青堆子湾后山上买茧养蚕养虫蛾,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人们叫她许蛾子。罗锅把许蛾子屋里的景象描述出来,把秉德女人和许蛾子一起跪在炕上,痴呆呆摇晃一只大茧傻笑的景象描述出来,没有人不认为她也疯了,被家里一堆愁事逼疯了。

在被村里人认为和许蛾子一样疯了的时候,秉德女人获得了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自由,不管拉碱泥还是交公粮,只要罗锅上青堆子湾,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跟着,因为和许蛾子在一块儿,没有人会怀疑她搞什么破坏活动。由此,她再也不必腻腻歪歪呆在家里了。为了不让家远离开她哭哭咧咧,再去时她带上了家远,家远害怕乱飞的蝴蝶,去一次再也不去了,她不得不当天回来,或者顶多住两天就得回来,可因为每次回来,总能拿回两个白面馒头,孩子们总是争先恐后,迎接她的便再也不是嫌弃了。

要不是因为生气上了秉德坟地,在坟地上发现戒指,她怎么都不可能有这一天!这一天,她独自拥有了两个秘密,一个,是她遇到了干姊妹,一个,是她有了和承山厮守在一起的机会,有了总能听到踢踢踏踏声音的机会。本是因为有了前一个秘密,才有了后一个秘密,可说来奇怪,她把戒指藏到茧里,居然再也不为是否把它交出去而烦恼而犹豫了,似乎她认定,它就该像蚕蛹一样呆在茧里,在黑暗中发出声响,到时辰到来,再像蛾一样破壳而出。这一天,她和疯婆子就像两个贪玩的孩子,一遍遍摇晃着大茧,一遍遍倾听着里边嘁嘁嚓嚓踢踢踏踏的声音,摇累了,听累了,再把被垛高高垫起,趴在被垛上往外看。渔市街的白天实在是太好看了,赶集的,上班的,上学的,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就像早先在天宫庙戏台下看戏,他们水一样流淌着,叮叮咚咚哗哗啦啦,他们分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因为疯婆子动不动就大声招呼,“胡子来了胡子来了——”有一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男女老少都上了街,他们敲锣打鼓,有的腰捆红绸带扭秧歌,有的在竹杆上挑着红布呼呼号号,忙活了整整一天。她们看入了迷,晌饭都没吃,到了傍晚,人流散去,疯婆子转过身问她:“你看到胡子了吗?他们怎么不骑马呐,这帮混小子俺怎么一个也不认识呐?”

就像掉进池塘的老马,在它抽出腿来摆脱泥淖的同时,也不再了解池塘的深度一样,在秉德女人一日日和疯婆子混在一起,远离身边现实的日子里,身后的家里,有一桩大事儿春天的蚕蛾一样破壳而出了——因为成分不好,承中一直找不到对象的大闺女家凤动了婚事,对方是周克真的小儿子周吉明,举国欢庆的“九大”过后,他们要举办婚礼。结婚那天早上,于芝怕婆婆又跟罗锅上车走了,天刚蒙蒙亮就过来报信儿,说第一遍,秉德女人没听懂,说第二遍,她还是没听懂,于芝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第三遍,于芝说:“咱成分不好,铁杆贫农不要咱,咱只有鱼找鱼虾找虾了,咱家凤给了周克真小儿子了,今儿个办事儿。”这时,正在洗脸的秉德女人停下来,眼神盯在盆沿上,可瞬时,她把脸盆里的水掀到地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叫道:“申家的水已经臭了,还要往臭水沟里流,寻思什么呐?”

谁都以为,秉德女人和疯子在一起,是她乐得清静再也不想操心,再也不想管身后的闲事,想不到她会如此大怒。承国听到于芝躲水的叫唤声,皱着眉头冲母亲喊,“家里的闲事你就不要管了,多大岁数了还管闲事?”

秉德女人却像一头从睡梦中醒来的雄狮,抻着松款的脖子,把衣袖往胳膊上一撸,转向承国:“咱稍等一等就过去了,咱怎么能眼看着往臭水沟里嫁人?你眼睛看不见还听不见吗,你没听见大老远有什么声儿吗?踢踢踏踏的?俺耳背都听见了!”

见母亲越说越离谱,于芝住了口,承国也住了口,可是秉德女人绝不住口,一再吵吵不能往臭水沟里嫁人。不但在家里吵吵,早饭之后,还拄着木棍,一步三晃地来到周庄大街,来到周家大院门口。

那天早上,秉德女人向大街走来,就像六十多年前从荒野走来,虽然当年那些老人大多过世,可周庄的年轻人和当年一样,还是口口相传着从院子里跑出来,个个闪动着疑惑的眼神。自从挨批,老申太太可是好几年没上屯街了,承欢媳妇于秀英站在门口满脸涨红,不知道本家大妈出来要干什么。在本家大妈供出曹宇环,逼承欢动了手,导致她的公公上了吊之后,在本家大妈上县里把曹宇环送下地狱,接着又和许蛾子混到一起之后,她对这个老人已经充满恐惧了,觉得她就像藏在周庄大街草垛里的黄鼠狼,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钻出来打灾,上大队把承欢和赵彩云的事儿供出来呢。然而,这个夏天的日子,她的本家奶奶驱赶着粪场上的蚊虫一路急匆匆走来,奔的不是大队,而是周家大院。她的腰板不再挺直,她的衣裳不再平整,可她的脸是仰着的,气是粗的,她倒动着大脚板在院门口站稳,越过门洞里走出来看光景的人们,指着周家最里边的院子大放泼妇,“你以为咱们是一条藤上的瓜呀,你老糊涂了!你周克真是老糊涂了!你得叫儿子明白,申家的水就是臭了,也绝不能再往臭水沟里流!申家的水就是臭了,和周家也是不一样的,总有掘开那一天!俺耳背都听见了,踢踢踏踏的,你听不见吗?”

做奶奶的冲到周家门口大闹,承中两口子还是受了不小的震动,那天头晌,把老人弄回家后,于芝把穿了一身新婚衣裳的家凤叫到房后,愁眉苦脸道:“你奶奶的话兴许有些道理,咱挺一挺,就挺过来了,咱不能往臭水沟里流。”谁知家凤一听就炸了锅,“她一辈子流这流那的,有用吗?承民二姑还流好了哪,还不是变成史春霞家都不回了,俺偏不信这个邪!”被闺女干脆利落顶回来,于芝得到解脱,承中却仍不踏实,再一次把家凤叫到房后,绊绊磕磕道:“要不,要不咱再缓两天,再想一想,两家都戴帽,确实不怎么好。”家凤不忍心冲父亲吵叫,可语气里依然有着锋芒:“爹,周吉明是个好人,俺不看重门户,只看重人,他心疼俺,这就够了,别听俺奶那一套。”一句心疼,承中也彻底解脱了,因为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心疼人的滋味,要不是心疼于芝,他绝不会在被打时乱咬。

周吉明确实心疼家凤,在家凤父母挨批,许多人都远离家凤的晚上,只有他默默陪着流泪;在每人一条垄耪地,所有人都比她耪得快,耪完了就蹲到地头抽烟时,只有他雷打不动帮家凤接头,接到对面,又悄悄离开。他很少说话,也从没向家凤表达过什么心思,有一天家凤主动向他表达心思,约他看电影,他却拒绝了,“你别找俺,你该找那些铁杆贫农,俺帮你是心疼你,没有别的意思。”家凤火了,在电影还没上演之前找到他,众目睽睽之下挽起他的胳膊,故意大声道:“你没别的意思俺有别的意思,你就是俺心中的党代表怎么啦!”见家凤把自己一个地主后代比做共产党员洪常青,他吓得一撒腿从人群里跑出去。就是这次,两人跑到电影幕后的平地上,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开始了他们真正的恋爱。刚开始,是周吉明不让家凤靠近,说你走近一步,俺就再不理你,家凤于是往后退着,见家凤退,周吉明往前挪了一步,这时,家凤说,你要是走近一步,俺就再不理你,他们就这么一进一退,直到某一次周吉明往后退时,家凤哭起来,周吉家也站在原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由距离做成的爱情,不是任何人能阻止得了的,因为这其中包含了各自对出身、家境体会出来的全部滋味。秉德女人不知其中滋味,也就白闹了一场。然而,事情过后不出一星期,秉德女人一直反对的这场婚姻,闹出一场悲剧。悲剧的发生和秉德女人没有半点关系,五十多岁、从复州城回来时就已经成了废人的周吉家,不堪忍受东屋里一对新人欢愉的折磨,把街门口好几家相挨一起的草垛点着,人滚在草里,和草一起烧成灰烬。火光映红周庄第三天,秉德女人在许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件跟此前的她完全对立的事,她不但跟此前的自己对立,也跟****形势对立,跟申家所有年轻人的意愿对立。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风里头夹着雨丝的晚上,秉德女人在承国媳妇搀扶下,顶着雨丝悄悄来到承欢家。她出门没告诉承国媳妇要干什么,只在堂屋悄悄抓住她胳膊,使着暗劲儿一程程往外拽。跟着走到承欢家门口,承国媳妇不得不停下来,用倒退的脚步表示着迟疑,可这时,秉德女人却松了她的手,独自朝院子里走去。正在灯影下扫地的承欢媳妇见门缝里露出秉德奶奶的脸,吓了一跳,直着嗓子喊:“承欢承欢,秉德大妈来啦。”承欢于是瞪着惊虚虚的眼睛迎出堂屋。

动手打了本家大妈之后,承欢还从没和本家大妈打过照面,县里开曹宇环公审大会,赵大志本是叫承欢一路陪她上县的,他愣说村里工作忙走不开搪塞过去。他不敢面对她,并不是良心发现,受到良心折磨,而是父亲上吊死后,他心中有了无形的压力,他常常在睡梦中突然呜嗷大叫:“爹爹你别抓俺俺不干了——”被媳妇推醒,问他怎么了,静静一想,是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变成一只老鹰,在黑暗的天空下朝他扑来……媳妇听了安慰他,**********都破除迷信了,不该迷信梦,可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些胆怯,尤其那天在街上看到秉德大妈在周家院门口吵叫。

秉德女人并不知道年轻小两口儿的软肋,她只是觉得承欢是队长,老三黄死了,不能越了锅台上了炕。和多年前来帮承欢那回一样,她没进里屋,只在堂屋灯影下直盯盯看着承欢,开门见山说:“侄子,俺来求你一个事儿,俺想做媒,把死鬼承玉许给周吉家,搞个婚葬,你是周庄的官,俺得告诉你一声儿,俺知道上边不让搞迷信,可这事俺就迷了,俺不做心里过不去,为这,你批俺斗俺打俺俺都没怨气。”

听到死鬼,承欢的膝盖立即就软了,承欢媳妇也嘴唇哆嗦,比两个年轻人更害怕的是从后面跟进来的承国媳妇,她贴婆婆耳边阻止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不是反对申家水往臭水沟里流吗,家凤嫁周家你都不让?”可秉德女人厉声道:“那不一样,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不一样,阴间里是又一个世道。”承国媳妇惊恐地看着承欢,张张嘴还要说话,却被承欢阻止,他一扬手,苦脸悲悲地说:“秉德大妈,你说阴间里真的是又一个世道吗,要真是,你就办吧,可这事儿必须保密,必须偷着办,就咱四个人知道,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捅出去,俺可不负责任。”她愣怔着没听真切,承欢媳妇又贴她耳根说了一遍,“办就办吧,就是不能叫旁人知道。”

顺利地得到允许,秉德女人欢喜,可苦了承国媳妇,她要偷偷为吉家和承玉做嫁衣,她要偷偷上周家门口拾掇烧焦的骨灰。阴间的嫁衣和阳间的不一样,只巴掌那么大的就可以了,做起来并不费事儿,可拾掇骨灰就没那么容易,那骨灰和草灰早都被大伙推到前街粪场里了,夜里踩着星光到粪场拾找,差一点掉进粪水里。

举行婚葬的夜晚满天星斗,承国媳妇对两个儿媳谎称和她们的奶奶上于芝家串门就走了出来。承玉的坟地在秉东坟地的边儿上,被翻找戒指时掘出来的土给压上了,要不是承玉死前住在承国家,承国媳妇和承国参与了埋她的丧事,她根本不能这么痛快找到坟地,也许正因为这样,婆婆才没有通过秉义——承玉是秉义的孩子,可她死时他根本不在眼前。一对嫁衣并排烧掉,烟灰一缕缕在星光的照耀下升了天时,秉德女人泣不成声,边哭边嘟念道:“吉家呀承玉呀,今儿个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啊,秉德婶子给你们证婚来了,你们结婚啦。结了婚,可要好好过日子呀,承玉要好好待公婆,他们可都是苦命的人啊。”

这桩秘密婚葬,除了四个当事人,按说不该有人知道,可没过几天承中的儿女们就都知道了。他们知道,承国的儿子们也就知道了。吉家死后,家凤不敢住在周家,一到夜里就跑回来,于芝发愁跟承国媳妇唠叨,为了让家凤知道她的奶奶已经为她安抚了吉家鬼魂,承国媳妇就掐头取尾把秘密讲出来。可这一来,家凤好了,住回了婆家去,她的哥哥兄弟不高兴了,他们的奶奶口口声声反对和周家联姻,却背后搞这种荒唐事儿,关键这是在搞迷信!要是这事儿被上边知道,又不知会带来什么灾祸呢!

为了在父亲面前保护参与做蠢事儿的母亲,家树倒是忍住了,并摁住两个兄弟,可承中至今没结婚的大儿子家旺忍不住,一天,秉德女人上西屋串门被他遇上,他放牛小子似的冲奶奶好一顿蹦高儿,“奶奶,你这不是给后人惹祸吗,你还嫌给后人惹祸惹得少吗?现在是什么世道你知不知道!”秉德女人强调阴间是又一个世道,他支吾着对不上话,门一甩气呼呼跑了。

虽然在孙子辈里已经威风扫地,可是秉德女人再也没有离家。她不离家,并不是担心家里再发生类似家凤嫁周家这样的事,而是夜里去为承玉证婚受了风寒,腰酸背痛浑身哆嗦,承国让家森上青堆子湾买来一包安痛定逼她吃了,她白天昏迷不醒,到了夜里又咳嗽不止。一场风寒把她囚在家里,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可是白露过去,大寒到来,一直不见好转。因为必须呆在家里,偶尔清醒时,她为大茧缝制了一只小小布袋,封口之后把它揣在夹袄的内兜,眼前有人时握着它,眼前没人时,就拿出来在耳边摇晃。尤其吭吭咔咔咳嗽得怎么也睡不着觉的晚上。那个时候,家远在身边睡着,承国和承国媳妇睡着,她就支起胳膊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晃着大茧,一边透过暗淡的月光往窗外张望,而望着望着,月光投在院墙下的黑影里,就有一个人迈着大步从院门口走来。他是承多,他穿着米白色制服,脖子上搭一条黑乎乎的围巾,他趴在窗上张大了嘴巴和她说话,她一句也听不见,可他的脸是笑着的,嘴角上的纹线是弯着的。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这么朝外面看着,真就有一个人的身影晃进了院子。他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一件厚墩墩的大衣,他脖子上没有围巾,脑袋上却戴了一顶黑乎乎的棉帽,他进了院子,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慢慢向窗前走来,那一刻,秉德女人的心提到了嗓眼儿,可来人刚迈出两步,又停下,之后像被吓着似的转回身,秉德女人禁不住在屋子里大喊起来:“承多——承多回来啦——”

承国媳妇以为婆婆说梦话,呼隆一声爬起来,看婆婆还坐在炕头,不免有些惊慌,随婆婆指的方向往外看,于是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晃动。他似乎想退出院子,但又返了回来,直奔风门。这一回,承国媳妇,承国,还有没睡沉的家树媳妇家林媳妇,都听见了“澎澎澎”的敲门声。

下地开门的自然是承国媳妇,她的第一反应顺应了婆婆的呼喊,认为来人定是承多。在这个孤寂而寒冷的冬夜,只有把孩子扔在乡下的承多,才有可能下这么大的苦力。门栓打开,承国媳妇热腾腾喊着“承多你可回来啦!”可是来人没应,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迅速把门带上,当一股寒气被严严实实挡在屋外,承国的两个儿媳妇都起来了,并打开了堂屋的电灯。灯光昏暗而羞怯,它精灵似的铺洒开来时,寒夜里的堂屋顿时冻雪一样凝住了。眼前这个人谁也不认识,白口罩遮住了他的脸,挂着雪花的眼睫毛下,一双抠进去的眼眶里那点儿亮光游移不定,像担心走错门似的慌里慌张。他慌张地打量着迎接她的三个女人,气喘吁吁道:“我,我是申承民的同事,就是秉德家的闺女申承民,她让我来看看家人。”

申承民,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陌生了,它像遮在冬夜云层里的星空一样遥不可及,可愣怔一会,承国媳妇还是有所醒悟,立即推开里屋屋门,大声地叫道:“承国承国快起来,承民二姐派人来看咱啦,快起来。”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流动加快,家林家森虽然不知道他们母亲喊的二姐是谁,可母亲开岔的嗓音让他们再也躺不住。

秉德女人自始至终都没听清对方是谁,眯眼看着他,一边咳嗽一边摇头,“你,你是谁呀,你怎么认识承民呀,俺怎么没见过你呐。”来人似乎并不着急,摘下口罩,露出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胡茬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秉德女人。

这时,秉德女人却像遭到野蜂围攻的孩子,瑟嗦着肩膀直往墙角缩,激动地一再重复道:“你是说史干部?你认识史干部?史干部不是俺家人你弄错了呀。”

来人无奈地愣怔了一会儿,把戴手套的手伸到大衣里,掏出一个压扁了的布包放到炕上,自我解嘲似的面朝承国说:“没什么,大妈可能是记恨闺女……她,她是史干部,可她还是申承民,我是替申承民回来的,我下来搞外调,她就叫我替她来家看看老人,还有她的兄弟申承国,她老念叨他。”

多年以前,申家人就是希望承民不管是不是史干部,回到家里就是承民的,可是……这个晚上,对这个不速之客的说法,围着被坐在炕梢一直没说话的承国拒不接受,他干咳了两嗓子,什么都能看见似的把目光调准来人的方向,“俺们不认识申承民,俺就认识史干部,史干部不是来周庄打土豪分田地了嘛,史干部不是干革命六亲不认嘛,俺们老申家没有申承民,俺老申家就出了个六亲不认的史干部,你回去告诉她,她没有这个家,她永远也别想登老申家这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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