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你得听我解释呀!我跟苏叶,的的确确是没什么呀!”宴澈抑郁地站在纤纤房间的门口,竭力想解释清楚,却听见房间里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苏叶苏叶!我昨天听了一百八十八遍,今天你又念叨了二百一十三遍!再怎么不济,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们处的不错,跑我跟前显摆什么!宴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地道!”
宴澈泫然欲泣地趴在门上,无比哀怨地回头瞥了一眼在远处干着急地乱比划的玄天,扭过头来颓败地说:“纤纤,你听我说呀,我真的没有跟苏叶在一起,你这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啊?怎么,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了?”
门忽然被人一把拽开,纤纤眼睛里烧着杀气腾腾的怒火出现在宴澈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宴澈!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么?”
“哪句?”宴澈茫然的问道,“纤纤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吗?”
纤纤气结,眼泪蓦地落了下来:“你都忘了答应我去看海棠花,你还带着她去君且醉!”
一向大大咧咧的纤纤突然掉起眼泪来,格外惹人心疼的同时也显得事情格外的大。宴澈手脚顿时慌乱了起来,一边给纤纤擦泪,一边懊悔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作了这么大的孽!
他伸手轻轻拭掉纤纤簌簌而下的眼泪,声线温暖如春风:“是我错了,可是,我怎么舍得我们家纤纤难过呢?”
“我就是不想你跟她在一起嘛。”窝在宴澈的怀里,纤纤一边哽噎,一边委委屈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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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最神清气爽的人,莫过于宴澈了。一天到晚,眉里眼里都是遮藏不住的浓浓的笑意。
他答应过纤纤带她去看海棠花,他要给她全天下最温暖的幸福。
玄天看着公子一副喜滋滋地恨不得要昭告天下的样子,又怅然又痛心疾首:“玄天呀玄天,公子抱得美人归了,你看看你,这么大一个功臣都没人搭理了呀!这叫什么来着?过河拆桥!对,过河拆桥!你可是他们的红娘呀!红娘呀!”
听兰汀说,北虞苏叶郡主大张旗鼓地住进了凤栖山庄。纤纤听闻时正在喂鱼,火红的锦鲤在翠绿的荷叶底下游来游去,她随手撒了一大把饵料,说道:“兰汀你看,以前每到了秋冬季节,这池塘里的荷叶就枯了,满塘里只剩下锦鲤,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如有这翠绿的荷叶点缀着来的妙。所以呀,爹爹才引了温泉的水流,使得这荷叶荷花四季都生的很好。”
兰汀茫然地看了看荷叶,又茫然地看了看纤纤,道:“哦。”
纤纤睥睨了兰汀一眼,叹口气,道:“我是说啊,我跟宴澈之间的欢喜和难过,自始至终都不关她的事。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她,我和哥哥还不会在一起。”
兰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好像明白了,小姐跟公子就是锦鲤,北虞国那个郡主就是荷叶。”
纤纤头疼的挑了挑眉,道:“非要这么直白么?”
纤纤偶尔也会跑去凤栖山庄找宴澈,宴澈神气地带她骑马,两人优哉游哉地躺在草地里晒太阳,宴澈摘一朵花,悄悄地戴在纤纤的发髻,看着她娇俏明媚的模样,宴澈忽然就明白了怦然心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时候,纤纤像只猫咪一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窝在宴澈怀里。两人坐在石头上看着天边日影斜斜,可人儿在侧,身后花影摇曳。
唯一让纤纤觉得美中不足的,便是十分经常地偶遇苏叶。
每次当她忍不住感慨他们的时光天下无双的时候,苏叶总能及时地出现,就站在她目能所及的地方,遥遥地瞥他们一眼,然后再飞快地转身离开。
纤纤想不通,到底是命运还是苏叶,如此喜欢在三个人的身上花费力气,直到每一个人心里都背负起沉沉的一个包袱,才会安心地好过。
海棠花开了,宴澈早就答应好陪纤纤看漫天漫地的花海的。他推掉了一天繁琐事务,骑着他宝贝的绝影飞龙马带着纤纤一大早就离开了南宫府。
只有他们两个人,繁杂广阔的花海里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这是最让纤纤舒心的。
宴澈说,苏叶是他去北虞的途中遇到的,当时并不知她竟是一国的郡主,只晓得她是千里寻母的落魄女子。大约也是没有跟其他像模像样的女子接触过,宴澈并不太懂得如何与女子相处。但出于同情和江湖道义,他待她很好。
纤纤佯怒,揪着宴澈的耳朵,问道:“什么叫没有接触过其他像模像样的女子?!我不是么?!”
宴澈吃痛,连连讨饶道:“小姑奶奶,自然只有你是像模像样的女子了,其他人我怎会看在眼里呀!”
纤纤哼哼两声,惯是听到好听的话就心花怒放的,见宴澈一副可怜巴巴受了委屈的模样,稍稍作罢,又欺身而上:“以后不许对她那么好了,江湖道义你也尽了,你晓得我一向比较你对别的女子的心意。”
宴澈的嘴角漾出一抹笑,乌黑的眼眸里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芒:“自是应该的,若你不计较了,那就该我去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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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时局动荡,不大不小的暴乱时常发生在各个小乡县里。楚荆帝的苛政让他的臣子们胆寒,所以,但凡能压制下来的暴动,县令几乎没人敢往朝廷里报。
周遭邻国,不管是国力雄厚的歧越北虞,还是那些生产力水平一直远远落后于西楚的寡民小国,在楚荆帝的目光之外,暗中勾结,纷纷垂涎于摇摇欲坠的西楚王国。
而在西楚的国都雁城,常常凝滞着一种让人醉生梦死的欢愉之气。它的穷苦百姓还生活在不知所的境地里,它的官员皇族却依旧过着不察国政,沉溺在酒乐声色的快活日子。
自从上次带纤纤看过海棠花后,宴澈好像失踪了一般,整整半个月没有来过南宫府了。
纤纤天天悬空着一颗心不得安生,爹爹却态度强硬地不许她出门半步,甚至连一向视为己家的凤栖山庄也不可前去,府里的警戒也比之前森严了许多。爹爹整日在书房与人商议事宜,纤纤却一次也未曾见过来人。每每与爹爹打个照面,目中肃色清晰可察。
这让纤纤猜度慌乱了好久,雁城定然是出了或者要出一些大事。日夜难安的感觉让她不得不下定决定前去凤栖山庄打探一番。最起码,看看宴澈安好也可。
今晚的月华皎洁,月亮温润地像块明亮的玉,将凉凉的光华轻轻流泻到人间。
虽然是半夜三更,但整个城池竟一反常态,听不到半丝闹嚷繁华的盛世之声,安静地仿佛一座没有生气地坟墓,这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纤纤心里颤起了一丝胆怯。
若去凤栖山庄,需要途经一片烟雾缭绕的树林。放在白日里,她自是不怕。只是这片树林略有古怪,宴伯父寻高人在这片树林里种下了奇怪的阵法,每到夜晚来临,便会有浓雾一波接一波地滚来,不谙其道的人很容易走进阵法,迷失方向。
纤纤从不敢多做停留,心底空荡荡的张皇,像方才惊群的飞鸟般,吓得她将手中的无影针一股脑丢了出去。
“这比去师父的幽冥洞还恐怖!”纤纤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下次我再也不来了……死宴澈,烂宴澈,我要是被吓出毛病来,做鬼也不放过你!”
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纤纤赶紧地“呸”了一声,踩着脚下厚厚的一层朽木,快速往前穿去,嘴里念念有词:“苍天老爷爷,纤纤刚才说的话不作数的,你可得保佑宴澈那祸害好好的呀!”
就在说完的刹那,纤纤的余光似是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大概是瘴气吸多了,产生了错觉,纤纤没敢仔细辨认,硬着头皮快步往前方走去。
不过——那光芒,如此像此刻安静挂在天边的月华,又好似,刀剑反折的光!
纤纤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好”,一个急转,翻身飞上了树顶。
足尖点在纤细的枝桠上,纤纤警惕地俯瞰着身下隐匿着莫名危险的树林。若果然是刀剑,那注定今夜她是逃不过一场战斗了。
黑魆魆的冷风穿透了茂密的枝叶,携着树叶腐烂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纤纤的呼吸都轻了几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先前有刀光的灌木丛,直到又一波浓雾慢慢覆盖了视野。耳边除了树叶唰唰的摩擦声和偶尔几声虫鸣鸟叫,这片蓁蓁莽莽的树林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异常的声响。
纤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还是师父经常不按道理出牌的训练让她警惕过高了?似乎都不太可能,她对危险的触嗅向来很敏锐,而恰恰方才那种紧迫感……
纤纤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望了一眼前方向她招手的怪物般的繁茂树木,心生的怯意让她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纤纤咬了咬牙,抬眸的瞬间,施展开“落花无声”,悬空点着树干急速向前跃去。
凤栖山庄近在眼前。
纤纤终于舒了口气,大半夜的如此耗费真气,宴澈他要知道了还不得感动死啊!
啊,呸呸呸!怎么就老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呢!纤纤暗自气恼,要说那个字,也得见到那祸害平安无事了再说呀!
她轻车熟路地躲开众守卫的视线,仿佛一只穿行在暗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落在宴澈的行云阁。
只是,眼前的光景让纤纤不由得晃了晃神。
——这里,怎会一片灯火辉煌呢?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行云阁本就是宴澈的院落,难不成,难不成宴澈出了什么事?!
纤纤隐身在假山后,心里的慌乱让她紧紧攥了攥拳头。看样子,似乎是有人病重,大夫丫鬟老妈子乱成了一锅粥。
她看见玄天低头从门口走出来,眉间似是含有重重的忧郁。就在纤纤直身,准备去找玄天问个清楚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纤纤?”
纤纤堪堪惊掉了下巴,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手忙脚乱的人,复抬头细细看了看宴澈,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后,才长舒一口气,探了探他的额头,笑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来啦?”
宴澈难得没有答话,只是直直望着纤纤,仿佛要努力地从她的笑容里寻找些什么。
“纤纤……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宴澈忽地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
“什么故意的?”宴澈的话,让纤纤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叶中了无影针,纤纤,我知晓的人里,只有你使用的暗器是无影针。”宴澈原本黑亮如星光璀璨的眸子,此刻竟满溢着浓重的痛楚,那么明显的震惊和痛心,直直烧疼了纤纤原本欢喜的心。
她的感觉一向准确,连师父都吃惊,还一度劝她干脆改行当个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越接近凤栖山庄,惶恐越是强烈。她只当是宴澈出了什么事,一路狂风掣电般赶到凤栖山庄。
“纤纤……”宴澈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纤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焦灼不安,“纤纤,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要对苏叶用暗器?”
原来,原来如此,原是苏叶中了暗器无影针啊!纤纤似乎终于明白了宴澈说的话,而明白的同时,心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烛火灯影虽暗,纤纤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宴澈眸中复杂的神色。她有些想不过来了。苏叶中暗器,与她何干?宴澈到底要她解释些什么?为何要对苏叶用暗器?可她到底与苏叶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连一句完整的客套话都没有说过,她为何要去伤害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
费心费力地折腾一番,满心的欢喜却像是被谁从背后狠狠偷袭了一棍子,打的她头晕眼花。纤纤视线里的宴澈变得有些模糊了,此刻的她,只觉得心口堵住了一块东西,连呼吸都觉得有些艰难。
“你说你认识的人里,只有我的暗器是无影针……那,你不认识的人呢?”纤纤挑着一抹笑,歪头问道。
“纤纤!”宴澈忽的低叱道,眸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何须狡辩?”
“狡辩?”纤纤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我南宫纤纤何时需要狡辩过?若是我做过,我定会承认。宴澈,你竟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宴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犹豫,如若那个人真是纤纤,她是不可能骗他的。一向敢作敢当如她,何时做过暗地里放冷箭的勾当?就算别人不清楚,他难道还要质疑么?宴澈察觉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
宴澈忽的感觉到一股冷气从纤纤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看着她毫不屈服地瞪着他,双手却紧紧地绞住了衣角。他们一起长大,拜在同门,他知晓那是她真气耗费过度的结果。
她习望穿秋水,最忌讳的就是滥用妄动真气。一旦真气过度耗竭,她的体温会慢慢下降。宴澈依稀记得有一年冬天,原本就是天寒地冻的季节,纤纤跟人比赛耗动了真气却硬撑着谁都没告诉。当夜她早早就睡下了,次日日上三竿却依旧没有起床。南宫夫人放心不下就找人砸破了纤纤的房门,才发现她竟如一个冰雕雪塑的,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南宫夫人当场便晕了过去,管家匆忙来凤栖山庄将此事禀告了他和父亲。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延请了各路大夫,御医铃医,最后连轩辕也束手告知宴澈,准备为纤纤办理身后事。可就在下葬地前天夜里,纤纤突然从棺木里爬了出来,吓得一干人等鸡飞狗跳。只有南宫夫人一把抱住纤纤,喜极而泣,直向老天爷叩首。也便是打那之后,南宫夫人每月都要去伏龙寺进香,纤纤也才被看得紧了些。
想到此处,宴澈轻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想要拥抱她:“纤纤,我不该……”
“不要!”她猛地退进浓浓的夜色里,如惊弓之鸟。隔着稀薄的夜色,纤纤瞬也不瞬地望着宴澈,良久,才缓缓说道,“我以为凤栖山庄出了事,我只是想看到你平安……人不是我伤的,我以为你定然会明白。”
“纤纤!”宴澈伸手去拉欲转身离开的女子,却没料想到纤纤竟施展开落花无声,一跃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黑色瞬息将一切湮没进了更远的地方,宴澈愣愣地望着纤纤离开的方向,刮过一阵空空荡荡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