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的某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摸进青龙道观,向慈安道长提出,无论如何要见我爷爷一面。
他们见了爷爷,拿出一枚金锁片,说首长牺牲前的最后嘱咐,要组织上能够将这祖传物件交给自己儿子好好保存。首长留言,他这辈子没给儿子留点什么,金锁片作为念想,睹物,犹如父子面见一般。
来人说,首长牺牲在淞沪抗日第一线,倒在了日寇罪恶的航空炸弹下。
爷爷收下了自称是组织来人转交的父亲遗物,仇恨满腔,怒火中烧,发誓一定找机会捕杀几个小日本鬼子,为自己的革命老爹报仇。
俗话说,观不在大,有神则灵。
青龙道观有神灵,就在我爷爷立志为太爷报仇的1937年10月,闹出了很大动静。
“八·一三事变”后,日本人连续几个月从北路久攻上海不下,就改从上海金山卫登陆,爬上岸后,沿东南海岸向浦东突进,形成对上海市区的夹击合围。
飞机轰炸在先,弹到之处血肉横飞、灰飞烟灭。偏偏一颗上百磅的东洋大弹扔在青龙道观门前,弹头崩裂了台阶上的青石板,嵌在石缝里,愣愣的,居然就是不炸。
这就不得了,不管天上有没有神仙,它们是否灵验,那些有神和无神的论者们,不要说亲眼目睹,即便有所风闻,任你钢铁般坚强的膝盖骨,也只怕难以支撑。一时间,除了老街,方圆几十里地的苦难百姓都蜂拥而至,就此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起来。
有祈求消祸避难、祛病驱灾的,也有超度亡灵、普度众生的,甚至包括抗日救国把日本鬼子一脚踹回东洋大海的……
青龙道观门前那点不小的动静,传到此次南线军事行动的日本指挥本部,直达最高指挥官小泽一郎少将的办公桌前,至于辗转传到小泽次郎耳中,已是有点晚了。
小泽次郎是小泽一郎的弟弟,随军参战,并不像其兄长攻城略地夺人性命的那种,他是战地宣教的文职随员。
本来,小泽次郎可以留在家乡护国寺的佛学院,继续他的佛学比较研究。战局一开,他父亲要求他随军出征,还必须坚持在兄长麾下。
现在,小泽次郎听说了青龙道观的神奇传说,主动向兄长要求,改扮成中国普通百姓模样,前往实地观察,具体情况,事后向哥哥小泽一郎详细报告。
尽管小泽次郎思想上有所准备,但真正直面青龙道观,仍然吃惊不小,不是因为张牙舞爪竖立在道观门前的空投未爆弹,而是道观的格局。
青龙道观同他日本故乡护国寺的形态相当神似,连后院那座塔的架构和造像,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差别的仅仅是规模,青龙道观没有护国寺那般繁复。
史料记载,公元9世纪初,万觉法师随第13次遣唐使入唐求法,在中国苏北上岸,随后西进,来到西安青龙寺东塔院,师从惠果大法师。若干年后,得道回国,开创日本新教,成为一代弘法大师,护国寺也成了弘法大师创立新教开宗的根本道场。
小泽次郎记得青龙寺创建于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原名感应寺,在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才更名青龙寺,成为唐代密宗一代名刹。
青龙道观与青龙寺以及自己家乡的护国寺,彼此之间确实有点历史渊源和因故瓜葛吗?小泽次郎陷入了思索。
青龙道观由四堂一塔组成,布局略显简单,前后两进,各包括一个不大的庭院;塔,坐落在院子后面的池塘边。
前殿又称道法堂,跨门进去,头梁上悬着偌大算盘,下面一横匾,“天有一算”,四个苍头老楷咄咄逼人;两边廊柱有联,上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分明、天理昭彰,下联: 阴间阳事、阳间阴事、阴阳差异、昼夜循环;正殿供奉着玄天上帝;两厢是楼,二层的,分别作为诵经、起居之用。
面对可以一眼洞穿的青龙道观,小泽次郎依然能够从简约中感受到某种自信。
说起来,护国寺原本也有一个类似青龙道观或青龙寺之类的安详名字,叫东寺,是地理属性的自然称呼。
万觉大师佛法精妙且通晓土木工程,但是,并不能因此明显改善寺院筹建进程,相反,初创时期步履艰难、不堪重负。
转折出现在由东寺而改名为护国寺,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改名举动,涉及宗旨。新教一举将“镇护国家”作为祈祷和修法的根本教义,此举,不仅得到了朝廷最高当局的认可和重视,还相当地动真格,标志之一就是行政拨付随之源源不断。
就是从那个年代开始,新教成为范式,开创了日本政教合一的先例,经久不息,绵延至今。
现在,小泽次郎眼看青龙道观门前人头济济、香火鼎盛的场面,仿佛表明,不要说航空炸弹没炸,就是炸了,将青龙道观夷为平地,精神照样在这里展开,炸弹未爆的偶然事件只是人们理想空间的接引云彩,犹如当年希伯来忧郁的先知耶利米,总是期待在人们心中构筑永恒的耶和华神殿一般。
小泽次郎被眼前烟雾缭绕的神奇氛围感染,直觉告诉他,青龙道观门前的未爆弹或者就是双刃剑,关键在于认识和导向。
通过青龙道观门前的未爆弹,诠释日中战争的新式意义,甚至形成占领与被占领双方沟通的渠道,不正是他战地宣教的使命和职责所在?
战争作为手段,不完全像其兄长挥舞屠刀杀人越货那样,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为了拓展日本国有限的生存空间,获取被占领国包括人力在内的全部可利用资源。
占领与被占领各方化解敌对状态比较困难,确实又至为关键。如果一方总是惦记反抗,另一方总是惦记弹压,会增加占领成本,这不是任何合格占领者的明智优选。
小泽次郎决心利用好青龙道观门前的未爆弹,作为战事后各方矛盾缓解、和平精神修复的尝试。当然,关键是说服自己的哥哥、南线军事首长小泽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