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自然又是在县衙吃的,吃完饭两人转到书房继续聊天。
“张公子,三月未见,我看你才学见识突飞猛进啊,可见必是专心读书所致,如果像这样再过一年,估计我得仰望你。”
“大人休要再取笑我了,读书学的都是死知识,只是空谈而已,真正要有补于世的话,还得像大人你这样的实干家。”
“所以书读得再好,也得从政才能发挥作用,这也是我再三劝你入仕途的原因。孔门弟子历来都积极参与政治,不为政就没有办法改变国家,没有办法去实现儒家的政治理想。本来是打算让你到石湖学馆长期教书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那个地方只是临时的处所,等你考上进士之后,便可到官府任职,那里才是你施展才能的去处。”
“大人,我这个人与世无争,喜欢随心所欲的生活,并不适合在官场角逐,恐怕会让你大失所望。”
“糊涂!难不成你想在石湖学馆待一辈子?”
“其实我发现教书这种事情更适合我,和一群学生在一起,读书、研究学问也非常有乐趣。”
“以后休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国家政治清明时你想干什么都行,哪怕到乡间当村野农夫。可现在天下纷争欲起,需有人出来平定乱世,普天之下,舍我辈其谁?万万不可消极避世。”
“大人怎么就一口咬定天下会起纷争呢?”
“直觉!我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是这么多年来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本官眼睛,吏治渐渐腐败,国库越来越空虚,这是祸患的前兆。”
“如此说来,晚生想在石湖学馆过一段清闲的时光也不可能了。”
“多半会这样,教化人心只能在清平盛世,乱世之中,性命尚且不保,谁能安心读书呢?”
张群终于对时局有了清醒的认识,秦县令一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肯定是觉察到了这个国家深层次的政治危机,才会下如此结论。看来自己想当一个纯粹书生的梦想也无法实现了,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敢去想了。
“大人,晚生记住你的话,只不知这以后的时局会如何发展?”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估计这几年应该会相安无事,你且安心教书,科举之事务必放在心上。”
秦大人照例又把张群送到了县衙门口。
“张公子,如果天下太平,我愿和你归隐山林,共享清平之乐。怎奈我们生不逢时,处在风云动荡的年代,但是君子不避灾祸,为黎民苍生当奋发图强,有所作为。”
“张群矢志不忘大人教诲,后会有期。”
回来的路感觉比来时要漫长得多,秦县令的话总让他心绪不宁。看来明王朝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变动,那种山雨欲来的迹象已经让以秦县令为代表的封建士大夫们感到了极度地不安。国家正像一只颠簸在大海上的航船,此刻已经迷失了方向,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而秦县令想做的,无非在尽力挽救它。
自己真的很懊悔,干嘛要来明朝趟这趟浑水,但是秦县令的话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特别是那句“君子不避灾祸”令人异常感动。这是儒家知识分子特有的品质,大难当头,即使无力改变结局,也要自强不息,与国家共存亡,这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知其不为而为之”吧。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烦恼也就持续了几天就消失了,因为一旦和学生在一起,所有的不顺心立刻就会抛在脑后。现在他俨然真的成了这帮孩子的大哥,除了上课还能保持一点先生的威严,其他时间就分不清大小了。
他最喜欢听孩子们讲民间的各种趣闻,比如哪个村的老树被雷劈开了,里面的蛇精被天兵抓走了;谁家的小孩生下来就三只眼,有一只眼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要不就是某个猎人杀死了一只黄鼠狼,黄大仙夜晚来寻仇的故事。
这些民间传闻虽然不靠谱,但是会激发人的好奇心和神秘感。他小时候在农村生活,也喜欢在夏日夜晚纳凉时听村里的老人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时候听完故事竟不敢独自回家了。
有的学生竟然把当初做的一些“坏事”也向他讲述。马玉说他十二岁那年看到邻居家的葡萄快熟了,心里馋地痒痒就偷了一串来吃。虽然很酸,但是很好吃,结果每天一串,把人家的葡萄基本偷光了;司家琪曾经和弟弟乘父母出去干活时偷吃鸡蛋,父母回来后清点,发现少了两个,两人一开始死不承认,后来被父亲强行掰开小嘴,发现牙齿上还有残留的鸡蛋黄;还有很多小孩夏天偷偷到河里洗澡,为此回家后没少挨父母打骂。
孩子们讲这些事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害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自豪感,这代表了他们童年时代最有意思、最深刻的记忆。张群一边听一边暗自发笑,因为这些不光彩的事他这个先生小时候也基本全干过。
“先生,你小时候挨过父母打骂吗?”终于有学生问他。
“当然挨过打了,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孩到水边玩,结果不小心滑到水里,把裤子弄湿了,回家后让父亲打了一顿屁股,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所以记得很清楚。不过后来就吸取教训了,如果裤子再弄湿了,就脱下来放到树枝上晾干,这样可以大摇大摆回家了。”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
“记得,有一天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我躲到了一个草垛后面,发现草垛上有个洞,当时非常好奇,就用手伸进去摸,结果摸到了一个个圆滚滚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把我喜欢地要命,你们猜老师摸出了啥?”
“圆滚滚的,那一定是土豆?”
“不对,谁把土豆藏到草里面。”
“那是什么?先生别吊我们胃口了,抓紧说吧!”
“是鸡蛋,而且还热乎乎的,我当时点了一下,有二十多个,你们说神奇吧?”
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先生,我明白了,肯定是谁家的老母鸡把那个洞当成了鸡窝,然后把蛋下到了那里,结果越聚越多,是不是这样?”
“对!情况确实是这样。”
“那后来那些鸡蛋呢?”
“当然都让我拿回家去了,这算是老师这一生捡到的最大便宜了。”
人人脸上都显出羡慕的表情,要是自己摊上这样的事情该多美,只恨自己玩捉迷藏的时候没有往草垛后面躲,不然也可能碰到先生所说的那个装满鸡蛋的洞。
这群孩子中有的年龄已经大了,像李子义快十六岁了,个子比先生还高。这家伙明显早熟,已经开始窥探男女之情了。
“先生,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啊?”
“子义,你又想干什么?”
“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是问你现在,是问你小时候,比如是否对村里的某个小丫头产生过好感之类”
“你说的好感具体是什么?”
“这个吗,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想接近那个女孩,然后跟她说话。”
“你这臭小子不好好读书,成天就瞎想这些事情,能把功课搞好吗?”
刘亚铭把头凑过来,对张群道:“先生,这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想从你这学点经验,然后再去哄他那个什么二丫高兴呗!”
“刘亚铭!你别胡扯八道,我李子义不是那种人,二丫和我从小就是青梅竹马,我还需哄她吗?”
“子义哥,那你碰过二丫的手没有?”司家琪年龄虽然小一点,但是对这种事好像也挺热情。
“这个嘛……你现在年龄还小,不能告诉你,哥怕把你带坏了。”
“什么带坏了,你没碰到二丫的手就直说行了,还装得一本正经的,以为别人不知道。”
“你咋知道我没碰过二丫的手?”
“这还用问吗?二丫根本就瞧不上你。”
“那是不可能滴,在二丫心中我就是唯一一个。”
“你就吹吧!反正吹死人又不偿命。”
几个人争得不可开交,气得先生直翻白眼。
“你们几个如果把这种精神用到读书上,那什么东西也难不住,小小年纪谈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抓紧给我好好看书。”
学生们不知道,其实先生是有心仪的女子的。那还是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身材很是修长,穿着也时髦。这样的班花肯定是男同学关注的焦点,每个人都想套近乎,说两句话。但是先生长得太一般了,所以并没有勇气找她说话,顶多也就是趁人不备偷偷看上几眼。
再后来他工作了,在同学聚会时听说那个女的嫁给了一位房地产开发商,变成了阔太太,现在已经移民加拿大了。先生感到有一丝失落,不过又自嘲起来,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人家连你叫什么,长什么样估计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小隐私了,说实在的,在男女之情方面,先生基本上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