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想知道什么是“厚颜无耻”,我愿给各位提供一张“老面皮”。
1月12日,天深蓝,大晴。一大早,我上线了。大概9点多,她说:“今天天真好,我把被子抱出去晒。”
现在想想,当初很傻,那几天正值期末,文印店工作很忙,如果我不上线,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
人生没有“如果”,我每天打开店门,开机第一件事就是挂Q,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忙碌空隙里,我盯着那句话发呆。
别笑我怂。不想结婚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多少次幻想着和她从线上到线下,和她相守终生。
曾有网友结为夫妻的新闻被我拿来壮胆。可是再洒脱再纯洁的爱情最终都得面对现实的考验。
我曾笑过扬振宁老牛吃嫩草,鄙视过勇于追求A女的C男,说他们“赖蛤蟆吃天鹅肉”。
现世报来得快。
何况我们中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她个子比我高,她学历比我高,她年龄比我小十七岁,有无限的未来。而我,有过婚史,年近四十,带着一个孩子。是一家前景不容乐观的国企中一无是处的小工人,以及面临破产的小店主。
文印店开张以来,一直亏损。一月份的生意最好,仍然亏损。年后面临要不要继租的问题。
我不敢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沮丧、焦虑,每天至少在他面前得乐呵呵的。
陌上雪的头像,是我生命中一盏希望的航灯,孤独的小船得以在黑暗的海面上博击风浪。
中午,我回道:“我这里也是大晴天。”
“哼!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
“我们昨天说好只爱一晚。”
“我不能装作不爱。”
这一句话让我差一点再次泪崩,换个话题问她:“你在网吧里呆一上午?”
“没有,我用手机Q,我带了一本书到湖边一个人坐着,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又哭又笑。”
那是我一生最神魂颠倒的三天。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食不甘寝不寐。煮饭时把酱油倒进盐罐,骑车差一点撞上电线杆。
我们从“爱一晚”到三天,到半个月,最后约定,从她放假回家那天开始,我们自动不再联系。
她放寒假回老家的那天,我把电脑手机里的QQ全部卸载,积极地带儿子去父母家过年。陪父亲喝两盅,陪儿子看《起司猫》《神探柯南》。
不过,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忘记带一本书让自己入定,让自己的灵魂有所依托。
闲极无聊中,我掏出手机,重新下载安装QQ,登陆刚刚成功,就跳出对话框:“你还好吗?”
我目瞪口呆——墙上挂钟的时间正指在11:29。而那句话发送时间是当天11:28。
我哆哆嗦嗦地回复:“你不是说家里宽带到期,不能上网了吗?”
“爸爸从别人家里拉了一条线,刚刚弄好。”
“事实证明,你是我的,傻丫头。”
“共产党员有时候也相信缘分。”
……
她曾经说过,这一年是她最幸福的一年。生日前入党,生日后收获爱情。
对于她入党这个问题,我深感不安。虽然我是个自由派,但不妨碍我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拥趸。只不过我总觉得,一个在大学期间就积极入党的人,决不会甘于平庸。
这让我危机感更甚。
“我让你帮我做的事,你做了吗?”
“什么事?”
“你忘了?我那么慎重的拜托你,你怎么能忘了?”
“那件事啊,急什么嘛。妈妈的拥抱昨天给了。爸爸的,我想等明天年夜饭前。”
“替我谢谢他们。”
“爸爸会掉泪眼的,我猜。”
“你暑假提前返校,寒假不多陪陪你爸妈,还在天天上网?”
“妈妈去串门,爸爸找人打牌去了。我一个人在家。”
“这得批评批评老大哥,如果他好好陪陪他的前世小情人,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呸!你乱辈份——你过年怎么这么闲,不用做事?”
“我家厨房是太上皇的天下,皇太后嫌我做事做不清楚。”
“替我向老佛爷问好。”
后来她告诉我——
除夕年夜饭开始,她站起来对爸爸说:“有人让我跟您说声谢谢,替他拥抱您。”爸爸一脸错愕地接受了她的拥抱。她转身又抱了抱妈妈。
妈妈问:“这人是谁?”
爸爸笑了:“肯定是个男生。”
我问她:“你没坦白交待吧。”
“没,我有当地下党的潜质,不会暴露。”
有一丝失望,但是我还是违心地说:“你还是小心点。我想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们的事。”
“是啊,他们有时候讲起来,要求很高的样子。其实我又不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求那么高。”
“对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我也觉得你不怎么样。就一小土妞,穿毛衣坐在操场边上,头上一朵蝴蝶结。”
“啊,你怎么知道,你在哪里看见的?”
“你的51博客,嘿嘿。”
“你怎么知道我的博客?”
“我有神人相助,嘿嘿。不过我以前跟你说过啊,你记性太差了吧。”
“你没说。”
“我肯定有说,我这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看了你的博客不告诉你?”
“你老实?呸!”
那年春节期间,天天下毛毛雨,我给她发短信:“天上下着毛毛雨,我没打伞,雨落手中,滴滴全都是你。”
“那个手伸出窗外的乘客,请你把手收进来。”公交司机喝道。
从那时养成习惯,我在毛毛雨中不打伞。
“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上班?你怎么关心起这个?”
“你往年一过完年不就说要去工地上班吗?”
“哦,还没有,在家里呆着。”
“人生还是要奋斗啊。姑父是建铁塔的。过年回来给我们看照片,站在塔顶如同站在云端。看着照片,我想你一定也这么威武。”
“呵呵,我们电厂没有那么高。电塔顶端很危险,你姑父很厉害。”
汗,我怎么敢告诉她,我已经不是那个战天斗地的工人,叱咤于工地的生活,我很怀念。
现在,我打开存折只有叹气的份。
当初卖房的钱,我分成两份,一份存了定存,留着给儿子将来上大学。一份存在活期,作为创业基金。
如今活期里的数字已经基本归零,下个月我和儿子的生活费都没了着落。
英雄气短。
“你说我们将来怎么办?”
“有两条路,一是柏拉图继续下去。我们现在充其量也就是柏拉图吧。可是这个不现实,你终究要结婚嫁人,你认为我受得了吗?”
“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比较常用——分手。区别只在于是爱情消失之后再分,还是趁着还爱就分。世俗之爱,和空灵之爱,你可以选一个。”
“没有第三条路吗?比如退回去做朋友。”
“呵呵,说明你没爱过,爱过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再做朋友?我看我们选择分手吧。”
“那好,我是很现实的,长痛不如短痛。”
“以你的记性,我相信你会很快把我忘掉,相信你不会很痛苦。”
“是啊,我可以忘掉你,趁着还没毕业,找一个人来结束单身。”
——我的心被大卸八块,难著一词。
“刚才那些话,你听得舒服吗?”
“没什么好不舒服,应该的。”
“我恨你——我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残忍。”
“还是分了吧,迟早的事,你还有大把人生。”
“分就分,这个月结束就分。”
“你够狠,挑一年最短的月份。”
你说爱,
我不相信,
因为你不能交出自己。
你说不爱,
我也不相信,
因为你没有离开。
就在爱与不爱的中间摇摆,
我将找准节奏,
踏着节拍,
与你共舞。
正月初十,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里?哪个项目部?”季师傅的声音。
“没,没哪个项目部。”说真的,我有些激动,“在家里。”
“我这里现在需要一个放电缆的。你能不能来。”
我一时没反应。
“不来没关系,不勉强。你考虑一下。”
“我去,我去。只是要给我一点时间,把家里的事情交待一下,过几天可以吗?”
“可以。五天后公司有车过来,你到时跟车来吧。”
“好。”
放下电话,我很久没回过神——这是老天爷在拉我出困境吗?
我马上打电话给母亲,问她愿不愿意帮我照顾儿子。
然后关了店门去找房东。
房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退租要提前三个月通知,你年前还说要接着租。”
我作好作歹,好话说尽,好容易讨回押金的三分之二,退了店面。
临行前一夜,我吃过晚饭,把儿子叫来——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我们下个月没钱吃饭了。”
“我们可以去奶奶家吃饭。”
我摇头:“我请奶奶过来帮我照顾你,我明天要回公司上班。”
“你不是说不去上班吗?”
“儿子,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开的小店倒闭,现在如果不去上班,我们下个月这边住的房租我都付不出了。”
“你不是说可以摆摊卖羊肉串吗?”
“儿子,重新再来我不敢保证能成功,但你的生活水准一定会下降。”
“你不要去上班好不好?”
“我答应你常回来看你,陪你玩。”
“你去上班从来不会常回来。”
“我保证,每个月回来一次。带你看电影,吃牛排。”
“那你要是有一个月不回来呢。”
“累计到下个月。”
“那你要是十个月不回来呢。”
“第十一个月我们一整天坐在电影院,从早晨看到晚上。”
“你不去上班好不好。”他几乎在哀求。
我抱紧他,硬着心肠:“不行!明天奶奶就来了。”
一个晚上,我都在小心地观察他。
他虽然情绪不振,但仍像平常一样写作业,刷牙洗脸睡觉。
自儿子出生,我很少和他睡在一起。那晚特意躺在他床上。
黑暗中,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的,低低的呜咽声。我想象不出,一个孩子竟会这样哭。
我把他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吧,儿子。”
他的音量略有提高,但仍是压抑的呜咽声。
儿子,离别是人生一堂大课啊。
那晚儿子哭到多久,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起床,他的情绪依然低落。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到那边,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好吗?”
“你要快点回来呀。”他强忍着泪水。
“好,我尽量,你在家不要惹奶奶生气。”
我送他去上学,分别时用力抱了抱他。他背着书包,转身向我挥挥手,耸拉着脑袋走进学校。
赶回家收拾行李。父母与我前后脚赶到。
我把钥匙交给母亲,跟她交待一些注意事项。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在四处扫:“你看你这房间里弄得,跟狗窝一样。我光收拾就得好几天。”
父亲则说:“搬回去吧,还要浪费钱租房子。”
我硬着头皮没有回答。
我拖着行李赶到公司总部,综合管理员小韩告诉我:“你还是自己去坐车吧,刚才突然通知我,不派车了。”
我赶忙跑出来打的去火车站。排队上车的时候,小韩电话通知我:“有车了,你在哪里?”
“我正准备上车。”
“那就算了。”
她挂了电话,用QQ发来一条信息:“很抱歉,公司现在能省就省,长途车能不派就不派。”
我回复:“没关系,就当你在调戏我。”
“一路平安。”
火车驶出车站,我把QQ切换过来,看一眼她灰色的头像。然后切回去,摊开笔记本:“3月1日,今天我离开了最爱的两个人。儿子昨夜哭得伤心。小子,坚强起来,我们分别是暂时的。她有没有在伤心?我们分手是永远。”
你来自遥远,
我来自亘古,
走过亿万光年相会,
刹那间光华,
照亮宇宙。
——我不知道相会时激闪出的火花是变成漫天繁星,还是如烟花湮灭。我也不知道,相会后是并列而行走出一个Y,还是擦肩而过走成X。
当天下午,我到达新项目部。同时到达的,还有阿木以及两个不认识的技术员。
我的手机停电关机,等分到宿舍,我把手机充会儿电,习惯性地把QQ切换过来看一眼。
“你真的不理我了!”
我叹气:“我坐了一天车,刚刚到新项目部。”
“你去上班了?”
“是的,手机没电了,等会儿他们喊去吃饭,晚上再跟你联系。”
“好,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