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5714900000029

第29章 浪迹(三)

胤祥皱眉思考着,我冲他指指里间,示意回避然后就径自进去了,只听他在外面说:“叫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一个稍显慵懒的嗓音响起:“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呦嗬,是你啊亮工,你个四川巡抚怎么寻到这儿来了?”胤祥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戒备。原来是年羹尧,我倒有些好奇起来。

“奴才管的那地界儿这一年出的事多,奴才递了折子,眼下年底了回京述职,听得十三爷在这儿私访,顺道来瞧瞧爷也是奴才的孝心。”如果我没亲耳听到,从来不知道能有人用如此惫懒的声音说出如此谄媚的话。

“你跟我也算老交情了,就别来这些个废话。不瞒你说,爷我如今也是不便跟人套近乎,不过你既来了,回去该问好的……”胤祥说到这顿了顿,“都问个好儿吧,喜儿,倒茶!”他冲里间喊了一句。

喜儿早已倒了茶,我说:“我来吧。”接过茶盘转身走出去。看清坐在胤祥隔桌的那个人,身量与胤祥相仿,只是少了些魁梧,显得修长。长的倒是文文气气,嘴角的弧度总是恰到好处,脸上也是恭谨谦和。就只有他的眼睛,他所有的情绪都在那鬼魅一般的眼神里,含着一丝戾气,让人十分不舒服,被他看上一眼,就好像被癞蛤蟆舔了一口那么叫人毛骨悚然。

我过去把茶放下,年羹尧赶紧站起来:“奴才年羹尧给福晋请安。”

“年大人是朝廷命官,这句‘奴才’叫我怎么当得起。”我后退半步站在胤祥身边。

“福晋这话折煞奴才了,‘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奴才走到哪儿也时刻记得谨守本分。”年羹尧嘴上谦恭,却扬着头不带一点卑微直视我。

“哈哈,亮工,你这个识时务的眼力见儿,恐怕朝野内外都找不着几个能跟你比呢。”胤祥打着哈哈,顺便递了个眼神给我。我略微点点头,重新回到里间。

等胤祥进屋的时候,已近深夜了,我歪在床里看书,了无睡意。“他走了?”我问。

胤祥“嗯”了一声,坐在桌前沉思,左手手指轻敲着桌面,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咬着指关节。

“年羹尧是怎么知道你在这的?老爷子派来的?”我就不愿意看他静默的样子,一般来说都是倒霉的前兆。

“你觉得可能么?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了,没必要再巴巴地把他派了来吧。”他摇头。

我下床,走到桌前:“难道,他是四爷的人?”

胤祥猛地抬头惊讶得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混猜的。”赶紧辩解。

“吓我一跳,你猜得也太准了。”他改用右手支着腮,歪头看我,“其实年羹尧早先一直都名不见经传,四十七年头一回废太子以后,他跟他父亲就突然倒向四哥了。后来赶上他妹妹参选,他父亲年遐龄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他妹妹嫁给四哥作小,愣是抬了个侧福晋呢。只是我一直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善碴儿,私底下他也是几个派系之间来回地窜,我是朝堂上明里被圈了的人,他今天来这么一出,倒叫我不能不防了。我说,你得收拾收拾,也许咱们得换个地方了。”

我走到他后面,两手撑住他的肩膀:“又要搬啊,我还没住够呢。也说不定就是四爷派来看看你的,你也要防么?”

“四哥派的也不是好事啊,皇父不是说了么,之所以把我弄成这样,就是为了不结党,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一来,若是四哥的意思,就是四哥不懂事;若不是四哥的意思,就是这奴才用心险了,不知道是哪个暗里的主子教唆他的了。”

我听得头晕脑涨,揉着他的肩说:“什么主子奴才怪乱的,依我说,你也不用分析谁是他的主子,你只搞清楚谁是你的主子罢。这么的,我们再呆上两天,打发他们几个再去采买些路上用的东西,我收拾收拾就走,可好?”

“行,由着你安排。你先睡吧,让我自己呆会儿,嗯?”他反手拍拍我的手背。

“不,你又自己坐在这胡思乱想的。我说,咱们现在这样你觉不觉得有点闷?”我从后面搂住他轻轻晃着。

“闷?干吗?看我看烦了?还是又想兴什么新闻呢?”他把玩着我的手说。

我在他耳边吹着气说:“嗯,要是,我们能有个女儿,可能就会有意思多了。你说呢?”

几声吃吃的闷笑让我脸大红起来,我放开他,瘪着嘴不再言语。他站起来扳过我的肩笑道:“原来是这个啊,这个行,这个要多少都给。”

溺在一个深吻里,我还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哎,银票我今天换地方了。”

天刚刚泛白,我就醒了过来,自从住在这里,我的睡眠时间明显减少,常常都是这样早早醒来看着他。这个原本只能搜寻画像来找感觉的人,竟然就这样真实的在每个清晨陪在我身边。这个史书上一字一字堆砌起来的呆板的名字,竟就这样有血有肉地缠绕在我的生活里。

手指从他的鼻梁抚至唇底,我不禁恍惚起来,以三百年后的审美来讲,他不是个英俊的男人,可是那种深刻于骨子里的皇家气质却是现代再也找不到的。即使被冷落,也冷不掉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即使被打压,也压不住他浑然天成的尊贵。回想初到清朝那几年的混乱,叫人无法不感叹人生的奇妙,十几年竟就这样一路走来,我与他之间日益柔软,日益融合。

被覆在手下的脸轻颤了两下,眼皮微微抖动。我推他:“醒了还装什么。”

他仍旧闭着眼,唇角微翘:“你笑得那么瘆人,我怕吓着。”

“那我不看你了,以后也不看了。”我又躺下去。他转过脸睁开眼说:“我怎么觉得你近年越发的黏人了。”

“这样不好么?”我很认真地看他的眼。

“不是,只是有时想起大婚头几年你跟我那生分劲儿,现在反而让我时常惶恐。”他轻轻伸个懒腰,把双手枕在脑后。

“惶恐?这话怎么说?”

他看着我:“我总有个不好的感觉,好像不知道哪天哪个时辰在哪个地方你就会突然不见了。”

他的口气很玄,我听得一阵发冷,问:“你还是想着在天津那回事?我再不敢跟你开那样的玩笑了。”

轻叹一声,他把我拉到臂弯下:“在天津这种感觉最明显,所以我不想再去那了。”

我用手抹着他紧皱的额头,想抹去他一瞬间的脆弱:“你听我跟你说,要是哪天我真得找不见了,你不要乱跑去找我,你就站在原地等,我认路,我一定会自己走回来的。”

“真的?”

“真的!”我答应他,浑然不知多年后,这个约定竟真的变成封印,延绵一世。

为出发准备了两天,东西较之来时竟然又多了好多。走之前胤祥听某个杂役说近两年两江管辖地区灾害连连,就决定去看看,于是我们南下进了安徽界,一路向东走走停停,最终在新年之前驻在江苏徐州府。

这一次,胤祥认为该隐于市,于是在一个不大却很热闹的县城租下一套民居。因为要在这里过年,我带着喜儿自告奋勇去采买年货,天气很好,街上赶上集市,到处摩肩接踵,这里的小物件虽然都不算珍贵,却做的都比京城的细致新奇。喜儿看得高兴,拉着我从一个摊子跑到另一个,把后面跟的人累得半死。临近中午,我决定找个地方歇歇吃点东西,正看见面前拐角有一家茶铺,各色点心看起来还挺诱人,就叫着他们一起走过去。

走到跟前,从拐角另一侧窜出个人来,几乎撞到喜儿。我拉她稳住身子看向那个人,个头不高,笑眉笑眼的,手里拿着一张字条急火火的样子,看见我们赶紧上来打躬作揖,对着喜儿说:“这位姑娘,刚才实在对不住,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可以帮我个忙。”

喜儿跟我对看一眼,冲他点点头。那人又说:“我不太认得字,可不可以请姑娘帮我看看这上面写得什么?”说完把纸条递过来。

喜儿接过一看,嘴里念叨:“就-不-告-诉-你。”

那人登时抓耳挠腮:“姑娘,我又不认识你,不要开玩笑了,这是很急的事。”

喜儿急了:“本来就是‘就不告诉你!’”

那人涨红了脸:“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还以为你个姑娘家心眼能好一点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么,‘就不告诉你’!”喜儿直跳脚。

我在旁边看他们一来一去,几乎憋笑憋出内伤,接过那字条指着对那人说:“这位公子,她没有拿你开玩笑,这上面写的就是‘就不告诉你’这五个字,想是公子拿错了字条罢。”

那人呆了呆,立时转头跌足大骂:“奶奶的,居然敢拿少爷我寻开心?等我回头抄了你的家!!”又回过头,“多谢这位夫人!”说完拱拱手仍按他来时的路走了。

我们站在原地大笑,喜儿抹着笑出的眼泪说:“这人可真有意思,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点点她的额头:“你还说人家?你连个话都说不清。”她瘪瘪嘴,转头想想又忍不住笑出来,扶着我到茶铺里坐下。

花了一整天,过年用的鸡鸭鱼肉酒水糖茶采办的一应俱全,我还买了几斤上好的糯米和精肉馅,准备做我在现代最拿手的年菜。到了门口下车,没想到又看见中午那人,他站在隔壁院门口正往我们这边张望,看到我们眼睛一亮,赶紧过来打招呼:“我刚才还纳闷旁边什么时候住进人来了,原来夫人住在这?既是邻居可见有缘,晌午让夫人笑话了,回头我再登门道谢。”

我点头回礼,这时胤祥从里面踱出来,那人又向他拱手道:“小人姓李,名卫,不知道这位爷怎么称呼?”,我一听,李卫?不禁多打量两眼,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封疆大吏?不会只是重名吧?实在和眼前这个目不识丁的冒失鬼无法联系起来。不过据我的记忆,李卫确实是祖居徐州,也许,眼前这个人的际遇就是他平顺仕途的开始也说不定呢。

胤祥也拱手回一礼:“公子客气,我姓艾,暂居在此。”然后就转头跟我说,“怎么去了这一整天?里面都还等你安排呢。”,我们又一起对李卫点点头,就进去了。

我径直去了厨房,胤祥也跟过来,我把中午的事跟他学了一遍,把他笑得前仰后合,说:“我看他的样子也算家境殷实,就算是个纨绔子弟,也不该大字不识啊。不过人看着倒机灵得很。你这是做什么?”

我用水淘着糯米说:“没见过我下厨吧,今天夫人我就露一手给你,京城没有这么好的糯米,管保不让你后悔。”

他不相信地撇撇嘴,这时小福子来回:“来了一个李公子,好像是住在隔壁的,要见爷。”

“这人还真有意思,这么快就来认邻居了。”我手里忙和着说,胤祥也觉得有趣,整整衣领往外走,一面还回头说我:“刀放着让喜儿来吧,留神切了手。”

“我哪有那么不中用?”我不服气地冲他的背影做鬼脸,想当初我在现代什么不是自己打理,换了副福晋的身体就成废物了不成?把葱切碎,加调料拌好肉馅煨上,米也泡好上锅蒸着,我遣了喜儿去外间奉茶,自己回屋收拾。

不大一会儿喜儿回来,一头还笑个不住。“什么事乐成这样?”我问。

喜儿拍着手说:“主子您是不知道,那个李公子可笑死人了,说话直白的不行。这会子管爷叫老艾,吃喝拉撒全体打听遍了,爷哪见过这样的?已经被他搅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怎么招架了。奴婢不敢当他面笑,憋了这半天,不过看爷也快憋不住了。”

我只想象一下就已经笑个不停了,心中万份同情胤祥。

半个时辰后,蒸好的米饭已经晾凉了,我把它拌上肉馅,搓成龙眼大的丸子,下锅炸至金黄,顿时喷香扑鼻,外层酥松内里软糯,我自己尝着满意得很,装好一大盘端了出去。没想到这么大半天,那两个人居然还在聊。

“你知不知道,李卫居然跟我同庚。”看见我过去,胤祥跟我说。

“是吗?那可真是有缘呢,就请李公子也赏脸尝尝我这个丸子,名字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把盘子放下,喜儿早已布好筋匙,李卫倒也不客气,眼睛笑得眯在一起:“艾夫人不用公子公子的,李卫是个粗人,直叫名字就是了,难得跟老艾投脾气,少不得没事就来烦你们呢。”

听他说话直率,倒叫我忍俊不禁。胤祥夹起一个咬了口,含糊说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往年在家怎么没见你弄过?”

“往年没那功夫,这会子想起来了。这是道徽菜,规矩是只有年下才能做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喜儿端来的其他菜式一一布上来。

“徽菜,提到安徽啊,老艾,那可是个多灾多难的地界儿,凤阳周围几县简直就是十年九涝,还有一年旱灾。”李卫边吃边说。

胤祥噗哧笑出来:“依你这么一说竟没有好时候了。”

“可不就是!每年遭了灾的不知道多少。老艾,你是打京里来的,我倒问问你,朝廷每年真有往地方拨救灾粮钱么?”李卫突然严肃起来,一双笑眼也借着酒劲瞪圆了。

“有啊,不只这个,每年还派皇子亲王的亲自押送呢。”

“那怎么饿死穷死的人仍然那么多呢?若是朝廷没有拖欠,那就是钱粮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李卫把酒盅重重地顿在桌上。

胤祥也沉思起来,李卫又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想当个官呢,管不了多大,起码把眼前这地方整整。”

胤祥倒也不跟他客气:“那你既有这想头,怎么不认字呢?”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就留下这么个还不错的家底,没人告诉过我要上学,不过也活这么大了。听人说,官是可以花钱捐的,说不定多咱我就去捐一个呢。”

“那你不认字怎么当官?”一听捐官,胤祥不禁皱了眉头,但是他看看李卫认真的表情,又说,“要不你常来找我,我教给你点学问,总够用就行,起码认得‘就不告诉你’这几个字。”

李卫红了脸:“那五个字我已经认得了。”说完他和胤祥齐声大笑,厅堂里溢满了爽朗的声音。

从那天起,李卫除了回去睡觉以外几乎整天都泡在我们这,就连除夕夜也不例外。伙食费大增倒是小事,只是老也不让我们二人世界一下着实叫人郁闷。也不知道这李卫家境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也不娶一房媳妇?我又不好细问,也只能由着他们去,好在有他的存在,胤祥在这里的生活明显丰富了很多,再没有时间黯然了。

古代的交通不发达,宫里的年例一直到四月才到了我们手里。一番精打细算后,我问胤祥:“你打算就这么在这住下去了?”

“你不愿意么?现在不是挺好的?”他用手巾擦着脸,“两江向来是多灾地,尤其是寒暑两季,我想留在这确实看看是怎么个情形,李卫倒是知道不少官场的不地道,跟他聊聊,我还能有点东西报给老爷子。”

“又是李卫。”我故意拉下脸,“正经他快成了你的‘福晋’了,要不我跟他换换,我借他那院子住两天?”

他呵呵一笑,碰碰我的额头:“小心眼儿,你天天那副假笑我都看着呢。”

“是啊,老艾,我嫉妒着呢。”我帮他解着外衣,“不过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最早被醋淹死的,只怕不是我。”

他不解:“这话怎么说?”

“明天你仔细观察着就是了。”我神秘一笑。

转天一早,李卫拿了一套镶金字的上好徽墨跑了来,进门就嚷嚷:“老艾,你看看这是不是好东西,我琢磨的你教了我这老些日子了,总也得送点礼,又怕那起黑了心的小兔崽子们蒙我,你要看着是就收下。”

胤祥拿在手里端详:“墨是好墨,只是这谢师礼就免了吧,若是你以后真能当成了官,只做个好官就是了。” 说罢递了回去。

李卫急了:“给你就拿着,跟我还这么外道呢。”一面说一面重重坐下,一旁早有喜儿奉上茶来。李卫欠身就接,手还没到喜儿已经下意识放下了,两下错了笋,一个盖盅伴随着滚热的茶水一气扣在李卫脚面上。

杀猪般的叫声绕梁半日挥之不去,我跟胤祥惊骇之余看见李卫夸张的表情更想大笑。倒是喜儿,自始至终眼泪汪汪,忙不迭地找药给他上。李卫起先还不好意思,无奈喜儿执拗得很,也就红着面孔由她了。我向胤祥使了个眼色,他起先还不明白,又看看蹲在那里掉眼泪的喜儿和低头面红耳赤的李卫,顿时反应过来,刚要笑又皱了眉头,瞅那两人不注意拉着我绕到院子里。

“这下知道了吧,喜儿也的确不小了,我不能真一直把她这么耽搁下去,你去探探那李卫的话,若是两头意思碰得上,也算是咱们功德一件呢。”

胤祥有点犹豫:“这个,你还记得么,喜儿当初咱们是说……”

“当初是怎么个情形?那是怕家丑外扬,可如今喜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又跟了你这么多年,咱们还有家丑么?”我低头轻轻抚着右手腕,“若是今天还用这个理由拘着喜儿,就是你还在记着我的仇,惩罚我。”

他猛地把我的右手牵过去环在他腰际,深深地看着我,然后微笑:“我信你,就按你说的办。”

回到厅堂,那两个人似乎不知道我们离开过,仍旧面对着面,脸孔像极了两盏大红灯笼。胤祥走过去询问李卫的脚要不要紧,我找了个理由把喜儿叫回了屋。

“主子,前儿在街上看来的这个花样子奴婢已经描出来了,您看好不好?奴婢总觉得它那个颜色太花哨,您看看这个花瓣是不是用嫩粉配上银线更亮堂一些?啊,对了,厨房炉子上还闷着一盅子药羹,是您吩咐给爷的,奴婢得去看看。”喜儿显得很烦躁,转来转去地最后还想要逃走。

“那个不忙,呆会我去看。喜儿,你先站一站,我有话问你。”我手里摆弄着花样子,看喜儿惴惴不安的表情,“你跟我那一年多大?”我问。

“主子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奴婢比主子矮一岁啊。”

我拉她坐在我旁边:“我跟你说点子正经话,你也别跟我奴婢奴婢的了。这么说来,你今年也二十三了?”

喜儿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咱们也算是交心了。我早就说过,我一定给你找个归宿,如今,可是不能再耽误你了,我今天要你句实话,若是你心里有什么想头一定告诉我,我少不得帮你圆了,嗯?”

喜儿猛地扬起脸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又嗫嚅着:“主子的话喜儿听不懂,打从一开始,喜儿就什么想头都没了,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主子,喜儿起了誓的。”她的眼圈明显变红。

我强迫她抬头看我:“别说什么誓,那个誓早就不算数了,喜儿,从前是个什么情形我不记得了,可是之后咱们还是一样的好,我怎么能让我的过错连累你一辈子?你放心,爷跟我也是一个想法,你只管告诉我,那个李卫,你是不是……”

喜儿复又低下头,脸红得简直就像要渗血,好半天才带着一幅豁出去的表情说:“主子您猜中了,可是喜儿真的……”

我笑着拉过她的辫子放在手心:“没什么可是的,你既有这个心我自然帮你,我也想早看着你有一天把这辫子盘上了头呢。”

又盘算了一会,我自去厨房把那盅药羹端到前厅,胤祥他们看来也已经聊完了,一片沉默中。看见我,胤祥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心一凉,刚要说话,李卫霍地站起来说:“老艾,夫人,我先回去了,明儿个再过来找你。”说完不等答话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到底怎么着?你问了么?他不愿意?”我把盅子递到胤祥手上,急急地问。

“他还真不是不乐意。”胤祥转着手里的汤匙,想了想说:“只能说,李卫也是个实在人,我看他那样子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他自己怕自己什么也不是,不愿委屈了喜儿。”

我一下子陷入沉思,这也的确是个问题,无论到什么时候,爱情也不能换成饭吃,即便两心相悦又能如何,现实面前这个条件实在太显单薄了点。可是想起喜儿绯红的面颊亮亮的眼,我又实在很想成全她这个心思。蹭到胤祥跟前,我推推他:“哎,既是有这个意思,咱们好歹也得使使劲不是?”

他几口吃完羹:“其实李卫想去京城呢,他那个捐官的事他还真走心了。自己还想奔个前程,这原本也没错。我哪张罗过这个,也不知怎么说了。”

我刚想说什么,不想李卫又从外面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我面前,吓了我一大跳:“李卫,你这是干吗?”

“李卫有事求夫人,请夫人一定答应。”他怀里抱着个盒子,满脸认真。

“你,你先赶紧起来!”我骇得话都忘了怎么说,胤祥忍着笑叫小福子把他扶起来。

李卫好像聚集了全身的勇气说:“我刚才跑回去,还没进门就想清楚了,所以大着胆子来请夫人把喜儿姑娘许了给我罢。”

“我说李卫,刚才跟你说得不就是这个事儿?你还跑,这会子怎么又转了?”见我愣在那不说话,胤祥忍不住问他。

李卫抓抓头,小声说:“我的想法,才也跟你说了,我也不会说那漂亮话,只是过了这个村儿还让我上哪去寻这个店儿去?若是你们成全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娶她。”

“这个我听不明白了,你说清楚了,说对了我就成全你。”我说。

“我才跟老艾说,我想去京城闯闯,我京城里有个远亲,我还想去投奔了他,试着捐个官儿做,总好过现在这样,老艾那天教给我个词儿叫‘坐吃山空’,若是我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就不想媳妇这回事了,可是既碰见了,我又不想就这么舍了,所以……”

我笑着接过来:“哦,你又想出去,又想先把喜儿定下来,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只是我们喜儿凭什么等着你?”

他连忙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所以我就带了这个来,就算聘礼,夫人要是信得过我就应了,三年以后,我一定闯个样子回来。”

我接过来打开,不看不知道,一看我跟胤祥都惊呆住了,里面是一堆房契地契等等乱七八糟的条条。李卫又说:“我孤身一个人,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数。”

我万没想到这李卫这么认真,一时竟无法应对,结果喜儿从后面跑进来,也跪在我面前:“主子,喜儿信他!”就这一句,我和胤祥会心地对看一眼,再无犹豫。不过我还是跟李卫谈了个条件:“喜儿虽然答应了,但是你还要再应了我一件才行。”

“您说,十件八件也行。”

我把喜儿拉到他身边:“我这条件可能你们男人会觉得不近情理。就是你不准娶小,这几年不能跟女人有瓜葛,这一件你应了,这事儿就算成!”我说完看看胤祥,他满脸不自在。

“我答应!”李卫毫不犹豫。

半月后,李卫真的收拾细软准备进京了,临走的前一天,喜儿缝了个很大的香袋,胤祥跟李卫说:“李卫,这里面缝进去一封信,原是别人托给我的,可我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京城了,我就转托给你,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成事了能见着雍亲王的话,就把这信递上去,若是不能,将来再还给我。可不许弄丢了或者转给别人,切记!”

“老艾,你放心,我李卫就为了给你带这个信,我也得拼命想法见着雍亲王!”李卫说完,眼睛瞟向喜儿,我拉着胤祥进去了,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们。

“这回你可安心了?嗯?”转到山墙背面,胤祥从后面揽住我。

我转过身抚上他胸前:“是啊,你不知道,喜儿真是我的一大心病,之前只想给她找个归宿,现在居然能碰到一个她顺心的,简直就是双倍利润嘛,大赚了!对了,你那是什么信?你向四哥荐他?”

他点点头:“李卫这个人,若是真能爬到去见四哥的时候,就定然前途无量了。不过他不在这我还真挺无聊的呢。”

“嗯,我猜喜儿心情也好不了,要不我们挪挪窝儿?还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身养性去?”我轻轻抓着他前襟晃着。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握住说:“也行,那咱们就去个水秀的地方,生个漂漂亮亮的格格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笑意已经被他噙在口中。

同类推荐
  • 八荒

    八荒

    一个人失去另一个人的过程,是极缓慢的,但往往却被我们误以为是电光石火的事。将万事都放下了,转一个身就走了。苏有信说,白色足可承当一切,因它自身没有悲喜,事实上,女子间的相互慰藉,与男女之间的,一样少,总是不够多。她要穿着极治艳的裙,逡巡这白的城白的国。像途经所罗门王百合山谷的茨冈人。大凡不见得有好理由跟好代价,但只觉必须要去做的,不那么严格来讲,便已经是爱情,时光当前,一切厮守都没有用处。爱在文字中不寂,不灭,不穷匮,居心险恶地,泛滥成洪荒之灾,简直要息壤才能将它克制得住。
  • 假小子的隐爱

    假小子的隐爱

    讲述了不同类型的四个男女相识、相恋的故事。
  • 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她是精通心理的女博士,却为两个男人的内心世界所困,苦苦不得解脱。一个是喜怒无常的商界巨子,两人在梦中抵死缠绵。现实中,他处处相逼,颠倒她的理想与生活,原因仅淡淡一句我只要你。一个是温柔似水的海归才子,他给的呵护贴着她的脉搏与呼吸。她原以为终得良人,执子之手时,不想他却挑眉决绝转身,用背影告诉她:一切只是他的局,而她是一枚棋子。他们都辜负了她,却都深爱着她。她曾经相信,自己能医愈所有心疾,到头来,伤得最深的却是她自己。沧海桑田,兜兜转转,暮然回首时,仍有他在,仍有承诺,非你不可。曾经我们想爱却不相信爱,现在,我信了,你,还在吗?
  • 心口的橘子天使

    心口的橘子天使

    “你好,我是幸运的橘子精灵希澈,只要把我留在你的家里,每天供奉我,我就可以给你带来幸运哦。”哇!原来上帝爷爷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派了天使下来帮我跟元祐表白耶!可是,为什么天使的脾气那么坏?不但剥夺我每天的粮食,还把我当成仆人一样呼来喝去,更变态的是他还强迫我用膜拜的眼神仰视他!这家伙分明是披着天使般纯洁的面孔来蛊惑世人的恶魔啊!阵阵抗议声中,名叫希澈的橘子精灵和名叫橘子的老实少女,即将上演一幕关于恋爱的浪漫轻喜剧!
  • 少男少女隐秘日记

    少男少女隐秘日记

    青少年时期是读书学习的阶段。一生的大部分知识都是在青少年时期经过不懈的努力而获得的。要成为有用之才,就必须要学好真实本领,学海无涯,在学海中泛舟,难免有迷茫——也就是有时会有越学越糊涂的感觉,但光明往往就在迷茫之后。
热门推荐
  • 独家爱夫人休想逃

    独家爱夫人休想逃

    在还没遇到温涟漪之前,宫绝尘是这样讲的:女人,我从不需要,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情。众人:绝对有可能…………然而,在遇到温涟漪之后,宫绝尘:“老婆,今天的早餐好吃吗?我亲手做的哦”温涟漪:“还不错”众人:…………真香
  • 大神在隔壁

    大神在隔壁

    陆司祁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好好玩个游戏,为什么会招惹这样子的一群人,美男邻居为何频频诡笑,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活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是个男人......
  • 炉石传说之我真不是传说

    炉石传说之我真不是传说

    持续更新中,庞大世界观。2019年,一位炉石传说代练力战群雄,保持三服登顶长达四个月,却在四月15号离奇失踪。2643年,最后一个旧人类死去,人类与新人类的时代开启,世界上掀起了炉石狂潮。故事围绕着一个平凡而不简单的人类,世界观庞大,随性更新。这是两个宇宙的故事,又是两个时代的故事。这是一个一定要被解放的腐朽社会,铸就传说之路注定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你怕了吗。陆文涛说。他大力将手中紫色的弑君插入一个巨型生物的心脏,绿色血液喷涌而出。老实说,有点怕,他笑着说。信誉保障,大纲完整,求推荐票,求投资。
  • 我是花魁我怕谁

    我是花魁我怕谁

    她原是涟漪楼的第一花魁,美貌无双,不可方物。他是当今武林四雄之一的断玉山庄少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因缘际会,她和他走到了一起,成为他的妻。虽然一切都是那样突然,但似乎又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只是当生活的画卷慢慢展开,一切,竟是一个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
  • 这群玩家怎么那么猛

    这群玩家怎么那么猛

    《降临》是一款能够影响玩家现实能力的虚拟网游。玩家的角色能力与现实中的身体能力挂钩。在游戏中获得能力,也可以影响到现实中的身体能力。这是瑟兰迪亚文明主脑(AI生命)戴安娜为了应对深渊入侵而制造出来的,水蓝星的无数“玩家”,就是戴安娜招募来抗击深渊的勇士。吴惧,水蓝星人,重生者,前世东洲最后的王牌。为了改变前世深渊毁灭瑟兰迪亚以及水蓝星的命运。他用特殊的方式参加了《降临》的第一次内测。在内测任务中以一己之力正面歼灭上万名星际海盗。被戴安娜特聘为NPC,扮演着战狼·克列尔的角色,瑟兰迪亚英雄勋章的获得者,降临者(玩家)阵营的最高领袖他不仅在谈判桌上,用十六分钟说服泛宇宙八大武器厂商投资瑟兰迪亚和水蓝星两个文明,也用“重生者的智慧”将现实中那些隐藏极深的“老怪们”,能力者们,职业选手们,全都骗进《降临》来“抗击深渊”……由于吴惧的蝴蝶效应,整个《降临》在第一次竞技联赛之后,开始朝着吴惧从未想象过的方向发展了……似乎好像可能马萨卡?这群思想有问题的“玩家们”准备去入侵深渊了?
  • 重生后哥哥把我宠上天

    重生后哥哥把我宠上天

    女主:夏沫,男主:夜宇翔。她是夏氏的千金夏沫,但前世众叛亲离,被同父异母的妹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地位,亲人,重生后夏沫被四位宠妹狂魔宠上天。霸道总裁大哥:“沫沫,卡给你谁便刷,不用替哥省钱”天才设计师二哥:“沫沫,哥给你设计了这件衣服,你试试”顶级流量三哥:“妹妹,哥给你写了首曲子,听听看”校园风云人物校霸四哥:“谁敢欺负我妹妹,放学别走”电竞男神弟弟:“姐姐,糊了没关系,我给你介绍小哥哥,包你满意”还有一位风云大佬表示:娶妻之路,路漫漫,几位大舅子都不是个好糊弄的。【团宠傻白甜对上腹黑高冷禁欲系男神】
  • 朱雀凤羽:红衣天下

    朱雀凤羽:红衣天下

    鼎鼎有名无所不通的妖娆王牌杀手雀殷殷被爱人计谋后穿越到了魔法斗气炼药御兽等职业大杂烩的大陆。现在她是徒有虚名的废材郡主雀殷殷。一袭红裙妖娆似火,凤凰涅槃。她将是六界传奇。腰绑红叶匕,身穿火丝裳,一曲弹泪琵琶,镇魂!回首望去,黑夜深处的男子,眯起眼睛,瞳中泛着夺魂的琥珀色,他倾城一笑。雀殷殷是废材?多年后,谁不知雀殷殷的天才,千系魔法全开,最强火焰白夜焰自己倒贴,天生丹田没有容纳底线,炼药百分百成功率且一定是极品,万兽之王,早已不在这个下级大陆,已经是顶级大陆神话。她的男人更是天地间的皇者,出现便是千龙徘徊,如今已是第一人了。重生来,雀殷殷开怀大笑。----天下,我来了!【P.s.女主强大美丽,文章不是宫斗类嗒,结局1v1,中途无情感虐心,女主很high各种腹黑活泼,但是很精明嗒。男主也很强,经常跟着女主哦,不会有分隔两地神马的,相信我吧,不定期更新,但我会尽量的霸气起来哟!!!】
  • 动漫角色来我家

    动漫角色来我家

    神通广大的二次元角色一旦失去能力穿越到三次元,将会发生怎样的趣事?——骁勇善战的大海贼火拳艾斯成为了烧烤店店员;木叶三忍的蛤蟆仙人自来也当了工口小说作者;以不杀之枭闻名天下的芳村功善仍旧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在咖啡店里熟练的泡咖啡.......而我们的主角何辰,则每天都愁于为刚来这个世界的角色安排什么样的工作,日渐消瘦..............本书轻松幽默,欢迎试毒。
  • 时光的罪谁来背

    时光的罪谁来背

    几个学生的恋爱,在成长中蔓延。这些年,这些事,告诉她:失去的,总会还给你。
  • TFBOYS消失的爱

    TFBOYS消失的爱

    TFBOYS消失的爱是一本讲述现代恋爱观的一本书,来阅读这本书,带你一起走进恋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