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今年三十五,还没上过省城。
老表说:“没哪样可去的,你去过多少次,也不见得胖起来;我一次也没有去,也不见就瘦下去。”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常常用长长的小指甲壳伸进牙缝里掏污垢,掏一阵,用舌尖拱一拱,就往外一口一口地吐,吐完了就呵呵地笑。
“老表,你有钱呢,总不能一辈子只知道个街子,识得个县城嘛?”我总是这么和他说……
街子是我们乡政府在的地方,三天赶一次街,离我们村半里路,脚一抬就到。县城隔一天赶一次街,街道比乡里的宽多了,赶街的人也多,离我们村有十华里路。老表会养鱼,街天他就从渔塘里拿了鱼挑到街上去卖,他因此挣了一笔钱,盖了两间两耳的瓦房。可是穿着还是没改变,头上总斜戴着一顶已旧的浸透汗水的蓝涤卡帽,脚上的军用鞋后跟被踩进鞋帮里,成了拖鞋,走路时鞋后跟拍打地面,天晴时路上的灰尘一缕一缕从脚下弹起,跟着他走;下雨天泥滑烂路,鞋跟弹起的泥水直往后脑壳上灌,一副很寒酸的样子,为这身打扮表嫂没跟他少吵架。
“你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我与你分开过,从不沾你。”表嫂面目白净,穿着很整齐,与老表形成极大反差,因此她总是这么警告老表。
“你敢与我分开?”老表不以为然,抢白一句。
表嫂就说:“你以为我就不敢,专靠你过日子?”表嫂跺着脚,气就上来了。
“你瞧,又当真了!”老表见表嫂要发火,就会嬉皮笑脸呵呵笑着说。
“要跟你当真,早揪了你的耳朵到乡政府去盖大章,离婚走人。”表嫂看老表软下去,就这么骂一骂完事,是提不到家庭议事日程的……
不过,表嫂讨厌归讨厌,对老表一向体贴入微。老表因此很得意,在我面前常夸耀:“你表嫂就是好!我说你以后相亲也相个像你表嫂一样的,就有福享了。”
我说:“我没有你的福气。”
“你这话就不像个男子汉说的了。”老表瞪眼看我。
我听这话有些刺耳,伤人的自尊心,便信口开河,反问:“那你怕老婆就算男子汉了?”
“你这是说哪里去了?”老表呵呵笑起来,笑了之后又说:“除了这……我哪里也可独挡一面。”
“你敢上省城么?”我又提这个话题。这事是表嫂嘱咐我做的,表嫂说老表只会像头牛一样苦,是不是让我放暑假带他到省城逛几天,开开眼界。我答应了表嫂,愿意做做这个工作,才顺水推舟,这么一问。
“咋就不敢?莫说是省城,北京我也敢去。”老表向来吃软不吃硬,声音高得吓人。
“我带你去?”我瞅着他伸直的脖子,问。
“不要你带,我单个去。”
“真的?”
“不信打赌!”
“老表今天伟大了!”听得他说话硬梆梆,我心里实在了许多。其实老表也想去省城看看,只是没有过机会,眼下是夏天,渔塘不消多操心,有空闲。这时既是我将他的军,他就真来了劲,要闯省城呢……
第二天,老表搭上公共汽车真上了省城。
表嫂心里也乐了,吃早饭的时候跑到我家,高兴地说:“还得感谢你呢,他去了……”说着又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过,他可是地道的家乡宝,你不去,他不会走打失吧?”
“你看你,他不去你也急,去了你还是急。”我嘴这么说心里也感到不踏实,又安慰表嫂:“能够进省城,就能找回来,那地方到处都是车,坐上就不怕。”
“他不识字的。”表嫂说。
表嫂的耽心是有道理的。
以后老表发生的事就因为不识字。
那天老表坐车到省城,本该在东站下的,然后玩一玩,就回程,可是他却不知什么是东站,坐在客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把脑壳伸到车窗外,张着嘴哇哇地大口大口地吐,晕车晕得脸色发绿,活像个吊死鬼,吐出来的垢物酸臭难闻,醺跑了坐在他身边的乘客。人们用手捂着鼻,目不斜视。
“我是个癞皮疯么”老表把头放在臂弯里靠着,睁着一双死鱼眼斜瞪着捂鼻的乘客,暗暗地骂着。
车在市区的大街上缓缓地行驶,街两边的楼房高起来了,一座一座,全像山一样。
老表的胸口闷闷的,但心里舒服了许多,肚里的垢物不再往上翻涌了。
车走走停停,尔后车门打开,下去几个乘客。车最后停下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老表。而这时车是停在一个混凝土灌成顶的棚子里的,司机关了发动机的油门,抬起水杯刚要往下走,回过头看见了还稳稳当当坐在后排的老表。
“你咋还不下车?”司机问。
老表挪一下屁股反问:“这是哪里呀?”
“西站,是终点站。”
“西站?”老表听了,自言自语,弓着腰,抬着头东张西望一番,慢悠悠走下车。
司机站在车门口嘱咐老表:“别忘记了自己的东西。”
“我没带东西。”老表说着走出车站。
他的身后传来锁车门的声音。
穿过摆在站口的水果摊,便有许多辆三轮车横在面前,新的旧的,有蓬的没蓬的,上面都坐着一个大汉。大汉们都同时问:“坐车么?”
“不坐!”老表说,“在城里还坐车,我这双腿不白长了。”
老表往左一拐,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不识花花绿绿的招牌和街道的名称牌上写的字。这一拐,却拐到了一座立交桥上。这桥老表是没有见过的,桥像两条蛇交缠在一起,从街道这端跨到那端,上面有汽车跑单车走,下面也有汽车走单车走。他着了迷似的扶着桥栏看一辆辆疯跑的小汽车,惊讶地咂咂嘴:“咋有恁么多汽车,一串一串像牛屎康螂壳虫,没有完呢。”他看着看着打了个呵欠,烟瘾来了。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一边咂一边往立交桥下的人行道走。这时,一个人迎面而来,与老表擦肩而过,一只手臂碰到老表的烟头上,烟即刻落地。老表弯下腰拣起,那人突然地转头,立在老表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方阳光。
“老兄,你可惹了我了。”那人冷冷地对老表说。
老表回答:“我咋惹你?”
“你咋惹我?”那人用右手扯一扯左手的衣袖,往老表眼前一举,吼道:“你可知我这衣服是三百元买的,还没有下过水呢。”
“这跟我又何干?”老表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城市人真扯淡,你穿你的衣服,我走我的路,怎的在一个生人面前充猴(有钱)呢。
那人听得老表这么一说,紧逼着道:“你不睁眼好好看看,我这袖口被你的烟火给烫烂了。”
老表这时就极仔细地瞅那人的衣袖,果然见那黑色的衣袖上沾了少许烟灰,但并不曾看到烫烂的痕迹。
“我瞧瞧,咋个就烂,它能是面做的了。”老表把拇指和食指伸到嘴皮上,用舌尖舔湿,就要去沾烟灰。
那人见老表伸过手来,用胳膊一挡,道:“还瞧哪样?烂都烂了。”
“你不是在说笑话吧?”老表摸摸额头,呵呵地笑起来,两个眼角同时往下坠,很憨厚的样子。
“我是当真的。”那人脸一扳,说:“老兄,这衣服你得赔!”
“赔?”老表一听,呵呵的笑声马上打住,惊愕地从嘴里迸出一个字,他明白这人要敲他竹杠了。
老表便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大爷了,他的眼光是从那人的脚开始往上移动的。
这人不算高大,腿有些短,却粗壮,衣裤穿得整齐,脖子上还系着像红领巾一样的布条。头发往后梳,光光滑滑的,连个苍蝇也站不住的,看看两腮长出的硬硬的胡子,也许跟自己差不多岁数。
老表心里不明白这等模样的人咋就会敲竹杠?如果在乡下会把他当成县里的干部,因为他们的乡长脖子上还没系布条子,只有县里的干部才系。
老表看着举起手抓抓头,拉拉帽遮阳,还看着这人。
“你看什么?”那人瞅瞅老表,心中犯起疑虑。
“我看你这么个顺眼的人心里咋恁么不干净?!”老表说着又呵呵地笑起来。
那人不理会老表的骂,还问:“你赔不赔?”
老表说:“咋个赔?”他不笑了。
“你给三百块。”
“三百块?”老表的眼睁大了。
“我还便宜你呢。”
“这原本是你碰在我的纸烟火上的,就这么你就要钱,还讲理不?”老表生气了,放开嗓子,话音很大。
“你想评理么?那好,我就请大家评理。”
那人打断老表的话,说着转过身,扬着手喊道:“大家来看,这个乡巴佬烫烂了我的衣服,该赔不该赔?”
感声刚止,一伙人就围拢来。
老表是个极不会说话的人,心想有这么多人,理是要讲下去的,就说:“大家作个公证吧!”
“你得赔人家的。”一个叼烟的中年人首先这么说。
“就是嘛,你烫坏了人家的衣服,就得赔!”一个青年人接着说。
“你们咋都这样……”老表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听着他们这般胡说八道,心里发急,一把将头顶的帽子抓下来捏在手里,说。
那人就乘机说:“怎么样,老兄?你听也听了,这理在我一边,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一条,损坏东西要赔,赔吧!”
“赔毬呢,你们都是一群疯子。”老表又吼道,吼过了,又呵呵地笑起来。老表懂得这理是讲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如今城市里的这些人神经都似乎有错乱,好的坏的分不清,他甚至暗暗诅咒自己第一次进城咋就碰到这等倒霉的事,眼看着走不脱,无论如何要脱一层皮,不免又转念一想,钱是身外之物,舍财免灾,就算让贼抢一次,就说:“我赔。”
那人听得老表要赔钱,自然眉开眼笑。
“不过,我至多赔你九十。”老表琢磨着自己不能随便被敲诈,也还个价。
“九十?老子这么好的衣服你说给九十,你也太不识货了。”
老表的语气软了下来,接着说:“这还是碰到我这慷慨人了。不过,我给你钱,那衣服得归我。”老表并不憨。
“我不是跟你做买卖。九十块钱就想把这衣服弄走,你吃错药了。你不问问周围的人,大爷是干什么的?”那人叉腰,认真起来。
“识相些,不要吃眼前亏。”一个沙沙的声音从右侧传进老表的耳朵。老表没有回头看,但它却给了老表一个启示,僵持下去就要吃亏。
这么想着自然心就虚了,要衣服的事不再提,就此了结。
老表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把食指和拇指伸到嘴唇上摸摸湿,一张一张点数钱,数完了,递过去。
“就这点钱?”那人把钱接了。
“全归你了,我连回家的车票钱也没有了的。”老表一副可怜相。
“老子不信,你就只有这点钱?如今农村里富裕了,农民已有钱了。”那人拍拍手中票子。
“可我还没脱贫呢,不信你就看。”老表说着把口袋一个一个翻出来给围观的人看,果然没有找出一分钱。
那人就说:“老子运气不好,还真碰上你一个贫农呢。我也发扬发扬风格,就依了你。”
说着就扬长而去。
老表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憎恶,吐两口唾沫,使劲用脚跺了跺,暗暗骂道:“想占我便宜,你还嫩呢。”老表骂着,往前走了……
城市的天空不很蓝,云也不白,但阳光却灿烂,很让人能够产生联想。
老表沐浴在阳光里,走下立交桥,不时蹲下身用手指放进胶鞋里抠一抠,还东张西望,那样子神秘至极。抠过了,直起身,就呵呵地笑,引得过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过了一段街,再拐个弯,一条很宽的大街就出现在老表的眼前,街上的人像蚂蚁那般多,来来去去,匆匆忙忙。老表这时看看街上巡逻的警察,望望十字路口的交通岗,放心了许多,懂得不会再遭地痞抢劫。
走了两站路,老表肚子饿了,他从早上七点钟坐上班车,到达省城的时候将近十一点,和那骗子纠缠又用了两个小时,眼下走了这段街,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一阵一阵的饥饿使他两脚开始发软。
“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先买点饭吃。”
老表终于想到了吃,自语着弯下腰又往鞋子里掏,掏一掏,偷偷看看周围又马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寻得一饭店。
这饭店谓之高原酒家,门面装饰得很豪华,光灿灿的,能照进人影。门前立有两只狮子,很威武,把门将军似的。有一只是母狮,嘴紧闭;另一只是公狮,嘴大张,里面空空,没有含一石珠。没含石珠的狮子是要吃人的。老表本不是迷信之人,但他丈母娘是个吃素不吃荤之人,平日有事没事就往寺庙里烧香磕头拜菩萨,很虔诚。天长日久,老表也多少受了些影响,懂得丈母娘家的房顶上怎么也放一对小石狮子。
“想不到城里人也信这个。”老表想到这里走过去,摸摸公狮的头,再将手伸进空空的嘴中摸一摸,心中自然有些不怡。
刚要走开,另寻一个去处,饭店的玻璃门开了,随着一道折射的光晃了晃,就有一位长得苗条俊俏的姑娘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喊:“请进!”
很有礼貌,笑容可掬。
老表先是怔了怔,然后就接受了这位姑娘的邀请,小心翼翼地跟着姑娘走了进去。
姑娘将老表引进一间鸟笼似的小屋。
老表入座。
姑娘把一本菜谱递了过来,很温柔地说:“请点菜!”
老表接过那菜谱,翻了翻,推给姑娘,说:“随便炒几样。”他没说不识字,看不懂菜谱。
姑娘接了菜谱,迈着很优美的步子离去。
老表猛然记起自己鞋子里的秘密,正待弯腰伸进手指去摸,那姑娘手执茶杯又进来了。
“请喝茶!”那姑娘说。
老表立即直起腰,点点头。
姑娘又走出去。
老表瞅了瞅姑娘马蹄一样的鞋后跟,出了一会神,琢磨着这城市女人咋就穿得这般怪,还有穿马蹄的。
这般惊愕了半晌,老表突然感到口渴,举起茶杯,大口将茶水喝去半杯,把茶杯“咚”地往桌上放了,趁菜还没有上的功夫,就转着头注视这鸟笼似的餐室。老表不会欣赏,但有个习惯,看什么都用手摸一摸,讲个真实。
餐室四壁贴了墙纸,吊了顶的顶部有几处五颜六色的小灯闪烁,每个角落还有一个小喇叭传出一个女人柔声柔气的歌声。老表先摸了墙纸,再站起身抬起手轻轻去摸吊顶,可是手触摸不到,他便跳了一下,手就摸到了吊顶。然后,老表就觉得这墙这顶和自家的砖墙和瓦顶有些不同。还有那桌子,也很大,中间有一个玻璃的转盘,他用手拨了一下,转盘就转。还有那凳子,上面竟有两个金晃晃的藕叶和一朵刚开的藕花,稀奇呢。他挨个看了一遍,摸了一遍,得出个结论——这地方太小,坐在里面很像一只燕子被关在笼子里,有点受不了,连喘气也不通畅,且有一股什么味。什么味呢?自己却说不出来。
一阵得得的脚步声响,姑娘托着菜走进来。老表心想帮帮忙,立即伸手去接,而姑娘却道:“您请坐!”
“我帮你呢,抬这么多?”老表把手缩回来,干搓着。
姑娘说:“不劳驾!”
老表不知“劳驾”是什么意思,就慢慢地落座。
“菜齐了,请问喝点什么?”姑娘把菜放好,拿过一只高脚玻璃杯,问。
老表听了愣了一下,一时竟想不起要喝点什么。
“董酒怎么样?”姑娘提示。
老表平日不管家务,吃酸喝辣是表嫂一手操持,好多酒的名字全不知道,只是那酒到了嘴里才尝出味道来。他听得姑娘提醒,就说道:“那就董酒吧!”
姑娘就开了盖,往酒杯里倒酒。
一股酒的芬芳立刻窜进老表的鼻孔里。
老表为之一振,他是从没有闻过这样的酒香的。他知道一定是好酒,至少在地里埋藏了几十年。
姑娘倒完了酒,说声“请”就退到一边亭亭玉立。
“你也请!”老表说。
姑娘听得老表的邀请,笑一笑,并不动。他不知道姑娘是为他服务的,按乡村规矩,一人嘴动,十人嘴馋,让人家在一旁站着看吃,极不妥当,要在乡下,会被人骂“小气鬼”的。她不吃,老表怎么能一个人动筷子呢。
姑娘见老表很是不自在,就退了出去。
她一退出,老表立即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看看,见姑娘径直走到吧柜里,他才回转头,落座。可是,当他拿起筷子时又愣住了。
桌上摆的是一头小猪。小猪是烤过的,皮子金黄油亮,整个爬在一个椭圆形的大盘里。
表嫂从没做过这样一道菜让老表吃过,再说乡下人是不宰小猪吃的。一头小猪农户买来养,至少要八、九十元钱。老表想了想,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暗暗说:“开开洋荤,吃了再说。”
桌上摆的叉子和刀子老表不习惯用,他先举起酒杯嗞地喝了一口酒,微闭双眼回味了半天,才伸手把小猪大卸八块,大口猛吃,吃得两嘴流油。
老表喝一口酒,吃一嘴肉,还真过瘾,但并没吃出个味道,于是说:“没哪样吃头。”说着,舔舔手指上的油,还吃。
待那杯酒喝了,一头小猪的后半部分也入了胀鼓鼓的肠胃,浑身随之也热烘烘起来。
他嗅到了自己呼出的气有了一股浓浓的醇香,就知道酒量足了,不能再贪杯,如果再喝,就醉了。老表是最能克制酒量的,因此喝酒从没醉过,不过,表嫂不许他醉,醉了,就挨骂,就挨揪耳朵,就不准上床。老表就格外小心,村里男人都说老表怕老婆,可是老表大言不惭,回答:“怕老婆,天天有酒喝。”
每顿吃饭,面前就摆了一盅酒,就一盅,绝没有第二盅的。细酒长流,老表因此养成了习惯。
盘子里摆的半只小猪,老表是吃不下了。
吃不下了还真可惜,小猪肉呢,又嫩又香,他想把它带回家,也让表嫂尝尝。但又转念一想,这不让人笑话。“一百多公里路买这东西带去……”老表自个又呵呵地笑。
笑过了一会,姑娘进来了,还问:“还请点什么?”
“不吃了不吃了,饱啦!”老表站起身,拍拍肚子。
“那么,请付钱吧!”
“多少?”
“九百!”姑娘这下没有说“请”。
“九百?”老表惊愕:“就一头小猪,就恁个贵?”
“付钱吧,我还有事呢。”姑娘的语气不和蔼了。
老表就去摸自己的口袋,心里有了失落。
“一头小猪,就九百块。”他念叨着,“这城里的刀好快哟!”
“我还没算你服务费呢。”姑娘接着说。
老表把所有的口袋摸了个遍,也没把钱掏出来,然后他又坐下去,望望姑娘,抬起脚,用手指头去抠鞋底,抠了一阵,又放下,突然说道:“我想上个厕所。你们的厕所在哪里?”
“你想开溜?赖账?”姑娘说:“付了钱再去,不然我就叫保安人员。”
“我不赖账,真的要上厕所。”老表说。
正说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叫道:“吵什么吵什么?”
“经理,他想赖账!”姑娘说。
经理就是当官的。老表听姑娘喊穿着白衬衣,脖子上还系着花布带子的年轻男人,就上前解释:“我不赖帐,只是想上个厕所就付。”
“你想耍我们,朋友。”经理说。
“不……不是……”老表说。
“不是?”经理审视着老表。
“我真的是……”老表欲言又止。
“你们乡下人,怎么这么不爽快?”经理说:“你吃了我们的饭,付了钱就走,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老表想了想,瞅一瞅经理和姑娘,明白连个厕所也不让上的了,他后悔为什么不在进餐馆前上一趟厕所呢?那么现在就是要一千也会掏出来。
但,老表还是横下心来,磨了半天嘴,白费精神,而且这姑娘这经理也太那个,就用这态度对待农民兄弟。乡下人真的就这么好耍?真的就低城市人一等?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争口气,为农民,为乡下人。
“不就是钱么?”老表冷不丁大吼,弯腰脱下左脚上的臭胶鞋摔到桌面上,然后坐下去,手抠着湿湿的脚丫。
散发着臭气的鞋里飘出一叠面额一百元的大票,散落于圆圆的桌面,有一张还飘落到装烤小猪的大盘里。
经理和那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然醒悟,近乎有些冷酷的神情一下子沐浴了一场春风,和颜悦色了。
“这位农民兄弟……有失礼貌!”经理看看桌面上的大票,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欠身。
老表说:“我上厕所取就不行,你们都等不得,怕我赖账?”老表很是激动,缩起双脚,蹲到椅子上,用极缓慢的语调说着。
老表是个细心之人,坐车时就将表嫂给他的钱分散带,在上衣口袋里装了一百,买了十元的车票,就剩下九十元,其余的就藏到了臭胶鞋里。臭胶鞋比钱包保险,怎么高明的小偷也不会知道。刚才他要上厕所,就是想把钱拿出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这是只属于他的秘密,可秘密如今被这两个陌生人知道了。
经理和姑娘有些尴尬,互相对望了一眼。
老表不想再呆下去,免得夜长梦多,立即付了钱,将其余的重新装进臭胶鞋中,穿了,走出来。
“你慢走!”经理送到门口。
“再慢,你还宰我一刀呢!”说着走下台阶,见了那雄狮,又停住,伸手摸着它的头,心想怪不得这物没含石珠子,还真咬人呢。想了,又突然回过头,对经理说:“我鞋子里的事情只有你们知道,可不能张扬出去。”然后,才走,心里舒畅了许多……
老表没有带手表,不知道自己吃一头小猪用了多长时间。不过,老表只要看看房檐下的日影倾斜,心中就有谱气的。
走到一个叉道口,那里街面开阔些,阳光从楼顶一直滑到街上,没遮没拦的,老表怎么看,也看不出来的。不像在乡村里,房屋有瓦檐,瓦檐的阴影随阳光移动,一看便知,不会与北京时间相差几分。然而这城市的高楼,没有瓦檐投下的阴影。城市还真的与农村不一样。
没有看出个究竟,老表继续匆匆往前行,可是他心里明白,时间已经不早,该找车站坐车回程了。
早晨出门的时候,表嫂一再叮嘱老表,今晚就得回去,不能在省城过夜。他是牢记了的,据说最后的一班车是下午六点发车,在东站坐的。但,骗也让人骗,吃也吃了,还连个商店也没逛逛,去了,老表觉得划不着。
老表一路走一路看,见一幢高楼里人进进出出,就随着人流走进去。
从一楼开始,老表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看,不买也饱饱眼福。皮包柜台,大的皮包,小的皮包,红的,白的,贼亮的,还有蛇皮的;玩具柜台,摆着白狗、黑狗、丑恶的狗,花猫、狗熊、长颈鹿,飞机、火箭、大炮、坦克……
“都是假的,就做得这般像!”老表自言自语着转到一个楼梯口,踌躇了一番,要上楼看看,但却看着楼梯发愣。
楼梯铮亮闪光,一蹬一蹬地往上运动,极像老表前些年车水的水车叶子板,把水往上载。人也极像水,被一个一个往上载。
其实,老表不明白,这楼梯还是根据祖先制造的水车发明的呢。发明者有天赋,由水车联想到楼梯,用电使它转动,给一个名称叫电梯。人们上楼买东西,脚往上一踏,稳稳当当被送上楼,极方便。
老表却弄不清脚该怎么放法,不敢冒然前行,便站在一旁看人家咋站上去:先发现的是一双白皮鞋,后跟不高,那脚掌却有些肥,把鞋帮撑得满满的,露在鞋口的是薄薄的丝袜,袜子下白白的脚裸也能看清的。白皮鞋没有犹豫,走到电梯前,往上一踏,就站得很稳当。接着是一双黑皮鞋,三接头的,擦得贼亮贼亮,能把老表的影子照进。黑皮鞋本来要用左脚踏上去的,但却没有匆忙而上,交换了一下脚,用右脚踏。接着是一双蓝色的高跟凉鞋,凉鞋跟不是马蹄状,像木匠的吊线砣,尖溜溜。凉鞋径直踏上去,底部的铁掌将白亮的电梯碰得一声响,声音很轻脆,但鞋跟歪了一下。再接着是一双白色旅游鞋,很大,也许有四十多码吧。肥大的鞋跨的步子极大,只一步,踏上两台电梯还嫌速度太慢,举脚两蹬两蹬往上爬,很矫健……
老表这么看了半天,并没见一双军用鞋在眼底呈现,心里很不实在,耽心这鞋能不能上呢?
电梯把人往这边载上去,又把人往那边载下来,走马灯似地转。
“没有也罢,我就出出这个风头……反正这东西是照水车造的!”老表下了决心,选个人少的时机一步跳上去,但不妨打了个趔趄,他急忙抓住扶手,站稳,骂了声:“还欺生呢!”然后又独自呵呵地笑起来。
他无意的笑声吸引了电梯上的人,无数双眼睛便奇怪地望着他。他却没有意识到,注意力始终集中于脚下的电梯,正打算着回去时怎样向表嫂炫耀。
“你笑什么?”一只厚厚的手掌拍拍老表的肩。
“我没笑。”老表看那人,那人面容慈祥,年纪不太大,是个中年人。
“你还在笑呢,咋没笑?”
“我还在笑?”老表就闭下嘴。
中年人说:“这电梯好坐吧?”
“好坐,不消用双脚爬。”
“电梯刚安装好没有几天,我平时也没时间逛商店,今日有空,来看看的。”中年人说。
“我也是……感到新鲜,心里就乐。”老表就“呵呵”起来。
“我说你总该有笑的内容吧,你说没有。”
中年人也“呵呵”起来,那呵呵声要比老表的爽朗。
说着话,就到了楼顶,老表腾起脚跳出电梯,不转二楼商场,却走到往下运行的电梯口,又腾地跳上去。这次没有打趔趄,只是身子倾斜了一下。
“哎,我说同志,你不看看这商场么?”中年人看得老表的举止有些异样,“怎么上来了又下去?”
老表说:“先把电梯坐够!”
中年人明白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站在一旁背了手,看着老表,也不去逛商场。
老表孩子似的图个高兴,下了电梯,又上电锑,往返几次,上和下也用不着跳跃了,行动自如。
“还没坐够呀?”老表又一次上电梯的时候中年人又问。
“没有。”老表说。
“你都坐了第十次了。”
“有十次啦?”
“当然!”
老表这下愣住了,他坐了几次,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的,而这中年人却给他记下了。
此刻,他怀疑这位厚道的中年人是不是又要找个名目罚他款,敲他竹杠呢?但他带的钱经过一番巧取豪夺,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还在鞋里。当然,此时老表以为在鞋里藏钱也不安全了。不过,老表怎么看这位中年人也不像坏人,但还是试探着问:“多坐要收钱?”
“不!不不!”中年人摆摆手,笑着说:“你坐你坐!”
老表就又上了电梯,一坐,又是十次。
“我又坐了十次。”经那位中年人的提醒,老表这次是记在心里了。
中年人说:“还坐?”
“坐够了!”老表说,又呵呵地笑。
“那好,老弟,我们边逛商场边聊聊天吧!”中年人这么说着走过来拍拍老表的肩。
老表听了眉头一紧,没有了“呵呵”,迟疑地望着中年人,问:“咋聊?”“聊”是北方人说的,等于我们这地方的“款”,但老表不知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款闲。”中年人说。
老表这下懂了。
“我也没有哪样款的?”老表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他进城半天多来,碰到的都是不顺心的事。
中年人说:“你就以一个农民进城所看到的……谈谈你的见闻。”
“你知道我是农民?”老表说。
“知道百分之八十。”中年人说着弯下腰伸手提提老表的裤脚边,说:“你这上面还有泥巴呢。”
老表更佩服中年人的眼光,就和他肩并肩地走。
“你是哪个县的?”中年人很能问问题。
老表只是回答,而且说了地名、县名。
“那地方,我去过。”中年人说。“还有一个湖,叫星云湖。”
“我们叫海。”老表说。
“噢噢,对对,你们叫海。”中年人顺口回答着又说:“那海现在怎么样了?”
“养鱼!”老表回答:“我也在海边承包了一个渔塘。”
“一年收入多少啊?”
“大概五、六千块吧!”
“家里日子过得咋样?”
“马马虎虎!”
中年人笑了,知道这“马马虎虎”说得不具体,又问:“家里盖了新房没有?”
老表说:“眼下还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两间旧房也很宽的,还够在。”
“有电视么?”
“有,是一台黑白的山茶牌,等有钱了再去换一台彩电。”老表说。
“这想法好,凡事要从实际出发,量力而行。”
老表点了点头。
“粮食收成怎么样?”
“我没种地,租给别人了。我忙不过来的,光那个渔塘就够我累的了。”
“也好,更专业化。”中年人说。
老表看看中年人,中年人并没有看他,低着头,背着手,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老表看着中年人的走路姿势,就想起县上一位领导,也像他这么走路。去年正月县上的领导也到过他的渔塘,也这么在渔塘的埂子上走路。于是老表就想:这位中年人是不是领导呢?
“结婚了没有?”中年人又问。
“结了。”
“要注意计划生育。有几个孩子?”
“两个。”
“做了节育手术么?”
“做了。”“好好,年轻人就是要响应国家号召,按政策办事。”
老表就越觉得他像领导了,总有提不完的问题。
“今天看看这城市,有什么感受?”还问。
老表是个直人,没有多想,便把今天上午怎么遭人敲诈,怎么一顿吃一头烤小猪花了九百元之事一一道了,还愤愤不平:“还是城市呢,还五讲四美呢,连个人情味也没有。我们农民兄弟粗是粗,也讲个良心啊。”老表不知道这话是否说过了头,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望望中年人。
只见中年人和蔼的面容变得严峻,却说:“说得好,说得好,感谢你能给我讲真话。”
“我看人都给钱搅昏了。瞎子见钱眼睁开,我们农民才有了几天好日子,他们就来坑了。毬呢,这城市,你说该不该骂?”老表见中年人对自己说话感兴趣,反倒消除了犹豫,且肆无忌惮,说得犹如抬竹竿进城门直来直去没半点包涵了。
“该骂!”中年人说……
说着骂着,转到一个卖服装的柜台,老表自然没去欣赏那些服装的款式,因为老表不会看门道,顶多只认得中山装、夹克衫,还有西装什么的。
而中年人却说要买件衣服。
老表不买,就站一旁没事一样到处看,目光由近及远。在一个没挂衣服没摆其它货物的柜台里,一群光着头的塑料模特(老表不懂什么是模特)一长溜站立,全是赤身裸体,那些挺神秘的部位一览无余。从那里走过的人都神秘地看,小孩子还嘻嘻地笑。老表只是看了两眼,就赶快收回目光。“咋这么露?”老表心里说,又偷看了一眼,且有些忐忑不安,立即转身,但看看周围的人也都若无其事,便怀疑自己是不是少见多怪,太乡下佬了。但是,老表自此没再投去一瞥,免得伤风化。他便看着中年人买衣服。
中年人让售货员先拿来一件灰色中山装,试穿了穿,但因发福,体胖,且腹部微隆,衣服穿上去,扣子却扣不起来,就笑了笑,脱下,折叠好了交给售货员。售货员并没有笑脸相迎,只把鲜红的小嘴噘了噘,显然不高兴。
接着,中年人又让售货员拿过一件紫色的夹克衫,这次他没穿,先看了看质量,包括衣袖、衣领,然而当检查拉链的时候却出了问题,那拉链怎么也拉不上去。
“请另换一件。”中年人把衣服递给售货员,语气很和蔼,而且在“请”字后面还有余音的。
有意思的是那衣服刚递过去,售货员脸一板,鲜红的嘴中立刻迸出一串不和谐的音符:“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拉倒,装模作样挑三拣四,也不见得……”
“呵,脾气还不小的!”中年人也不急,慢慢说。
老表看中年人受气,还真有些打抱不平,他刚想开口说几句,但看看中年人胸襟开朗,没责备之意,便也没说什么。
“不小咋啦?”售货员说。
“别说了,这衣服就算我的。”中年人好像知趣地掏了钱,拿了衣服和老表就走。
下了电梯,老表对中年人说:“我说的咋整?这城市,毬呢,我还以为只欺乡下人,连你也吃这气!”
中年人背着手,踏着稳健的脚步,清了清喉咙里的痰,没有回答。
两人没再说话,走到商店外,老表突然想起回家,又不知是几点钟,就问中年人。
“五点半!”中年人抬起手腕看看表说。
“唉呀!”老表听了突然惊叫:“我要坐六点的最后一趟班车,只有半个小时了。”
说着,就要走,其实老表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往哪走,只是做出着急的样子。
中年人想了想,对老表说:“你别急,既是这样,就坐我的车去车站吧,还来得及。”
“你有车?”老表惊讶。
“不,是国家的。”
老表不言语了,还来不及揣摸人家是什么人,只见他招了招手,一辆黑色小包车就缓缓开过来,停下,然后,一位年轻的司机打开车门。
“上车吧!”中年人说。
老表小心翼翼地弯着腰钻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坐下。
“就坐这车?”老表将头伸出来,问。
“对!”中年人说着把门关上,然后又对司机说几句。
司机点点头,车就开了。
小包车比客车好坐,开起来稳,快,座位垫子有弹性,一闪一闪,比在湖里划船还好过。老表这时看了看脚下,忽见垫的是一层绿茸茸的地毯,就立即缩起脚,把鞋子脱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抱了。“恁干净的东西,脏脏的脚咋能踩?”老表这么想,眼睛还望着地毯,看到上面有自己踩的脚印就用手去摸,摸一下,拍拍,真到把那灰拍尽。
司机不曾说话,只是专注地握着方向盘。
老表很想向司机弄清那位中年人的身份,只等车子过了一个宽大的广场,又绕过一个很多雕塑组成的街心花园,然后停在街道旁,司机打开车门,领他上了一辆班车,他也没敢随便开口……
晚上九点半钟,老表回到家。表嫂还没睡,我也在表嫂家等待老表的平安归来。
老表回来了,表嫂很高兴,打趣地说:“我还怕你找不回来,要在省城的街头过夜的。”
“要再不回来,我正想办法去报上登个寻人启事呢。启事是这么写的:石铁柱,男,身高一米六五,戴涤卡帽,穿军用鞋,不识字,喜欢呵呵笑,即日上省城走失,有知其下落者,请告知,定重谢……”
我还没说完,老表就呵呵笑,打断我的话说:“我笨人有笨福,坐的是小包车。你们坐过么?”
“冲壳子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模样,你配?”表嫂自然不相信,但聪明的表嫂突然不对这事感兴趣,倒要清点一下老表今天的开支,转过话题说:“把早上带去的钱拿出来点点。”
老表呵呵笑了笑,拿过烟筒吸烟,并没有立即执行表嫂的命令。
“你拿出来呢!”表嫂又说。
“用完了。”老表说。
“一千多块钱呢,一样东西没买,你花钱如水呀!”表嫂吼道:“可是用去做费事,你倒讲实话呢。”
我说:“老表不是那种人。”
“那么钱呢?”表嫂说。
“你叫我咋说呢?”老表很为难。他吸了一阵烟,还是说了那钱的去向,像给那位中年人讲述的内容一样,末了还说一句:“毬的城市呢。”
表嫂听了就惊叫起来,她咂咂嘴说:“抢人的……呵哟……背时鬼!”表嫂极心疼那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再怪罪。
“这么说你坐那小包车也花了不少钱!”我说,接上被表嫂打断的话题。
老表说:“白坐,不出钱!那是干部坐的。”
“哪一级干部?”
“认不得。”老表回答。
我就没再往下问……
大约第二天晚上,老表到渔塘给鱼喂饵料回来,打开黑白电视机,屏幕上一个人正说着话,他看着这个人有些面熟,就仔细想了想,突然大叫道:“是他,就是坐他的小包车。”
“哪个?”表嫂听得老表急呼,也从厨房里赶来,看看电视里的人,又看看一行下面的字,对老表说:“人家是市长呢,不会错吧!”
表嫂小学毕业,识得字。
“不会……就是他,是市长!”老表一口咬定。
表嫂听得真是市长便也高兴起来,说老表的面子够大的。
老表就看着电视“呵呵”,“呵呵”得等市长去休息,又一个女的出现在屏幕。至于市长讲了些什么,他却一句没有听进去,心想市长还挨售货员骂,我一个小百姓咋不被坑?想了,心里就极通畅。
以后,表嫂就因老表坐了市长的小包车而荣耀,逢人总说:“我老公坐过市长的小包车。”
老表也因此成为村里的新闻人物,往哪儿一站,周围总有男人女人让老表讲市长、讲小包车。
但被坑骗之事,老表和表嫂就不提及。
表嫂的观点是:提那事羞人,怪老表笨。
老表的观点是:因祸得福,他家几代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