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住在黄河边一个占地约五个足球场大小的小区内,这个小区似乎和我诞生之初就已经有了。小区内很方便,入口和出口的地方,麻将馆,理发店。小超市,东北饺子店。牛肉面馆。小小的美容会所。卤制品店。水果蔬菜店,平价药店,西式糕点店,幼儿园,私人诊所。宠物店。一应俱全。生活气息浓厚。没有电梯的居民楼有三十多栋,统一八层高。外墙为米黄色涂料,长年的风吹日晒有很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有些地方有雨水流淌留下泥水的痕迹。家家户户窗口都安装着防盗网。
楼前楼后种植着高大的槐树柳树和雪松。绿化带说谈不上精心设计,但也种满了各种灌木和花草,和樱花树。楼旁的道路旁,一到晚上就停满了私家车,早上又所剩无几,这里就像是个渔港,私家车像是早出晚归的渔船般。
因为小区面积足够大,所以像极了一座浮在喧闹的都市海洋之上的宁静的航空母舰,从街道外进了小区,节奏一下子就从摇滚乐转换为轻音乐。外面闹市喧闹嘈杂的音浪就化为如同远处海潮的声音隐隐约约回响。
我租住的两居室的房屋在这小区深处的某栋楼上,是我在这个城市中栖身之所,就像是在原始森林深处的的小树屋。
我在自己租住的房间内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我在租住的房间的客厅内放置了两张电脑桌和两台电脑,做为我的工作场所。工作室的另一侧靠墙则是一个长沙发。沙发后的墙面上贴着几幅之前的设计的效果图作品,有专卖店,KTV,已经给阳光晒的有些褪色。本意是想作为宣传,实际上从来没起到过什么作用。
另一间作为我的卧室。一张大床已经将空间占了大半。其余的角落有放置着我的书架。窗台边放着种植的植物和一缸凤尾鱼。卧室的墙面上贴的则是龙珠,风云,浪客行,阿基拉的大副招贴。是我特意打印出来,并标在KT板上贴在墙上。龙珠的画面是小悟空站在湖蓝色的跟斗云上看着眼前一条嫩绿色的中国龙。这傻乎乎的龙爪子握一颗龙珠,也在张望着身穿皮袄头戴冬帽憨憨的小悟空。风云的内容是聂惊云披着披风豪气千云。武藏的内容是他在和那个功夫了得的和尚在过招。还有一副画是城市猎人。寒雨良英俊挺拔一手举枪,一手搂着身材火辣的绝色美女。架势和眼神无可挑剔,英雄气概兼明星气质摧枯拉朽。
客户从来不来我这里,都是我去施工现场或是对方公司,去接单,然后去现场量得尺寸,然后回来作完直接发送到对方邮箱。有修改方案的时候也大多在网络或电话里沟通。工作完成客户会将设计费直接打到我的银行卡内。工作流程基本就是如此。
正因为认识的客户够杂,所以接手的活也是五花八门,涉及到的设计内容基本包括了小到服装专卖店,咖啡馆,大到火锅店、中餐厅、酒店、娱乐场所,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建筑效果表现图。接到什么活做什么活。
有时候会忙的四脚朝天,但有时候又会连续几天比较空闲。但即使一个月只有半个月的工作量,所得的设计费也比在公司的薪资高出许多。
我经常从窗口俯瞰楼下各色居民。树荫下的老人。玩闹的孩子。有散步的老人。遛狗的少妇。溜旱冰的少年。薄暮十分,斜对面的楼里不知哪一个窗口中常常会传出口琴的声音。荡漾在傍晚的凉风之中。通常是土耳其进行曲,梦中的婚礼之类的曲子。虽然偶然也会有几个音符有错误,但总的说来还是很动听。我站在窗前,侧耳聆听,有时候一曲结束,会在心里为这业余的演奏者默默鼓掌。
07年九月,中秋过后第三天,我25岁生日。就我自身来说,似乎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多年在外,连过节日的感觉也越来越淡漠,但小鱼执意要过。这时候小鱼已经离开了4S店,家里花钱托关系让她进了建行做信用卡催款员。那段时间小鱼在每天吃过晚饭背着催款的各种话术应对一次次考核。
“每天听电话听的我的耳朵疼死了,”小鱼说,“转为正式职工就可以调岗了。“但名额大多是内部家属的,像她这样的根本没机会。
小鱼下了班后买来蛋糕来了我的住处。她给我戴上皇冠,那种用纸做的,自己也戴上一顶。灭掉灯后小鱼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亮蜡烛,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小鱼端起点亮蜡烛的蛋糕让拍照,然后切开蛋糕,让我许愿,再然后和我一起吹灭蜡烛。在我记忆中她当时戴着那个纸皇冠如同圣洁的公主,在烛光的摇曳下分外楚楚动人。
生日过后的一周后的一个傍晚,我怎么也联系不到她。从和她同住的女同事那里也得不到丝毫线索,如同人间蒸发。这样的事情前所未有。
接近午夜我在人迹稀少的小区门口徘徊,隔几分钟拨一次她的电话。传来的声音永远是无法接通,我发出的信号全部消失在虚无之中,如同人类几十年前发射向太空寻找外星生命的电磁信号,毫无回音。
感觉即将成为化石的时候,初秋已经微凉的夜色中漾起久石让的天空之城钢琴曲。我的电话铃声,是小鱼打来的。
“喂”那头传来小鱼怯生生且微带醉意的声音。
“你在哪?”
“我去了慢摇吧,去喝酒,自己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总该说一声。”
“我妈下午又给我电话,让我和你分手,我不知该怎么办”电话中传来她的啜泣。
“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没醉,我这就打车过去,你等我。”小鱼说。
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我的面前戛然而止。付过车费后,我将小鱼扶下车。小鱼醉眼惺忪地看着我,倒在在我的怀里。这天她穿的是碎花的连衣裙。
“我想要尿尿。”小鱼眼神四望没有人迹的小区花圃。
“喂喂,总要回去才行,坚持一下。”
回到房间,小鱼换上了我的衬衣歪倒在床上小鱼沉沉睡去。我帮她脱去鞋盖好被,拭去她眼角犹存的泪痕,看着她熟睡中的面容。
小鱼的家在离兰州几十公里远的城市濒临衰竭的矿区。父亲在矿区做技术工作已提前退休,转而在其他县市返聘兼职。一次我在和小鱼看记录片〈含泪活着〉时,她看到一半看的心里难过跑去睡觉。她说片子里的父亲很像自己的父亲,她父亲的头也开始谢顶。
小鱼常给我讲起她家里的事情。母亲在矿区的中学担任语文教师,小鱼母亲一直是她的中学班主任,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在班上管教的更严,这导致小鱼很怕她的母亲,报考大学时就报了离母亲很远的济南。她的母亲刚嫁到她家时因为生了女儿,重男轻女的奶奶对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不过擅长来事的母亲最终还是在家族内获得应有的尊重和地位。据她讲,在她小的时候家里因为还房屋贷款生活一度比较紧张。每个周末才能吃一顿肉,嘴馋的她在吃饭时候常跑到左邻右舍的家里去,因为长的可爱,邻居们也都喜欢她,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拿给她吃。直到后来直到房款还清家里生活才有所改善。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母亲在得知小鱼在和我交往,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大抵是对曾经还房屋贷款的日子心有余悸。
后来小鱼对我说,她母亲最新的反对的理由有是两人都不是本地户口,以后会面对诸多麻烦,孩子上学什么的。当母亲的果真是深谋远虑。小鱼说,我奶奶也常说,你看哪家女儿嫁人,彩礼多少,并且有多少万的车,这是让娘家在左邻右舍脸上很有面子的事情。
我似乎是在面对被藏了定时炸弹的列车和被枪指着头的人质,我必须用满足她妈的条件来完成这个解救人质的任务,
“我都快烦死了,”小鱼说,“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去济南,这样就不用面对我妈了。如果不这样即使你按揭了房子,我妈也不会同意,她又会改主意说,要求全款买房。”
当时我的工作刚进入了轨道,积累了一些客户,如果离开,意味着前功尽弃,一切又将从零开始。我觉的目前我不能离开兰州。
我深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我能做到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但是,小鱼是否能说服她的母亲,她能否抵挡的住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我不确定,
一天一天,小鱼也不再如开始时那般开心。两人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好吧,既然事已如此,就此结束吧。于是,七月,我和小鱼第一次分手。
分手第十几天后的傍晚,我正在一家书店内买书时接到小鱼电话。
“你在干吗?我想见见你。”她说。
我打车去了黄河剧院的烧烤夜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见到了小鱼。我看到小鱼坐在一个小圆桌旁,看到她坐在那里,低着头神情黯然若有所思。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我叫过服务员,点了一些烤肉和啤酒。小鱼在此间定定注视着我。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瘦了?”
“你知道的,为什么我会瘦。”
小鱼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从桌上拿起我刚刚从书店买的《绿化树》。翻看了几页放在了桌上。
“又买书了。”她说。
稍停片刻后她说:“把手机给我。”
我从裤兜中取出手机递给她,她低下头翻看起我的短信,通话记录。
“这段时间没有和什么妹子约会?”小鱼注视着我。
“还没来的及”我说。
“前两天逛街的时候觉着很想你。”
“我也常想起你。”
吃完烤肉,我们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开了间房,然后一起洗澡。小鱼蹲下帮我擦洗身体。像是见到小别的宠物般,xxxxxxxxx。
我轻抚她的乳房,仔细用嘴唇从上到下重新熟悉小鱼的身体。我和小鱼那晚前前后后做了三回。结束后她像抱着一只大布熊般抱着我睡去。通过重新对彼此身体的熟悉沟通,我们又和好如初。
时隔两月后的眼下她母亲对她不断施加的压力让她似乎顶着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她妈就像个贪婪的劫匪,一再加码赎回人质的条件。在最后炸弹即将爆炸之时,看来我已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
对于小鱼复杂的心情我洞若观火。但我此时说什么并不重要,选择权在她那里。如同股票的曲线图般,我对小鱼的曲线持续上扬且保持在高位,小鱼则是在冲上高点后开始震荡,眼下面对诸多利空,已经要开始面临断崖式的下跌。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不用说什么,我就知道今夜小鱼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们的默契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分手都不用说出来。
我的脑中不止一次闪过想要不择手段想把小鱼留下来的念头,但转瞬就把各种恶念从脑中驱逐出去,我不能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我看着小鱼的熟睡中的面容心想,就这样吧,该是离别的时候了,人与人总有离别的时候。或早或晚。
第二天清早小鱼起身穿起衣后去梳洗,我帮她收拾好了她的化妆品,她的衣服。提上她的包出门,下楼,小鱼默默无语跟在我的身后。离我三四米。
到了车站,在车站等公车的时候,小鱼拉着我的手臂望着我,那眼神让我想起穿靴子的猫。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你不是说分手的时候请我吃饭吗?”
“我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去吧。”我取出钱给她。
小鱼接过钱低头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拥抱小鱼,紧紧的拥抱,和她告别。
我看到公车驶来了,把提包递给她。小鱼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她拉着拉环透过车窗扭头表情五味杂呈地看着我,我偏过头避开她的眼光。车启动了,我抬眼望去,车越来越小,继而拐入街角消失不见。
小鱼离开后的房间像是挂了停止营业牌子的主题乐园。我开始清理小鱼没有带走的东西。我将她用过的水杯。肚皮舞的教学光碟。她的雨伞,写字台上小鱼吃剩的感冒药,治疗痛经的药物。还有她咬了一口,已经变了颜色的苹果,统统归拢起来放进了垃圾袋内。我似乎是曲终人散后在空荡荡的剧场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我坐在电脑前注视着烧水壶,行李箱,电脑音箱上的人体结构解剖书,宫崎骏的龙猫的DVD动画和敦煌的记录片,床上的静静坐在那里大布熊,小鱼买给我的剩了一半的洗面奶。书架上成堆的书籍。还有鞋柜里的黑色的乔丹运动鞋,这是小鱼发工资买给我的。
我似乎已经听到房间里所有的这些物件像是无人乘坐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般开始慢慢僵化,失去光鲜的色彩。不久就会在风吹雨淋中褪色,变的晦暗,油漆开始剥落,锈迹斑斑。人的气息渐渐消散无踪,荒草丛生。
我在电脑中找到之前和小鱼去青海湖出游的留影。她赤着脚在碧波荡漾的湖边浅水里走来走去,或是在水中笑着向我撩水。我背着小鱼,她翘起双脚,这张是朋友给照的。我一张一张看过去。还有在大片油菜花田旁,如洗的晴空下她的随风飘扬的亮的晃眼的白裙和飞舞着的长发,还有青春洋溢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颜。小鱼曾经的笑闹声依然隐约在似乎在耳旁回响。
我将这些照片全部放入一个文件夹,处理成压缩包埋葬在十个层级下的文件夹内,或许有一天某次电脑的病毒侵袭就会将这些过去的影像摧毁的一干二净。
桌上放着一个存折。我打开来看,里面有张纸条,“密码是我的生日,记的按时吃饭。”上面是小鱼的笔迹。小鱼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