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买了手机之后，还在研究怎么使用，就有人打过来了。这是他接的第一个电话，是陈镇长打过来的，而且是个坏消息。陈龙接完电话，心想，这手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碰到坏事，想躲都躲不开。
原来陈虎去北京上访了，到了北京之后，不知道往哪里走，就去了天安门，他以为中央领导就在天安门办公。天安门的便衣警察看到陈虎在东张西望地闲逛，就问他干什么。他说，找中央领导，告状的。于是就把他带到郊区的一个地方控制起来，做了训诫问话，并通知省驻京办十二小时之内将人接走。省驻京办立即通知南方市驻京办，让他们马上前往领人，否则通报批评。市驻京办不敢怠慢，马上派人派车将陈虎接出来，先放在宾馆的地下室控制起来，有吃有喝没自由地管着。
了解陈虎的身份后，就层层打电话下来，南方市驻京办通知市信访局，市信访局通知县信访局，县信访局通知陈镇长，陈镇长就通知陈龙，让他抓紧时间去北京把陈虎接回来，因为按照属地管理、分级负责，谁主管、谁负责的原则，陈虎是南山村的人，必须由南山村负责，而陈龙又是陈虎的大佬，你不去接谁去接。
陈龙说，接人可以，不过他没有路费，这几年村里困难，一点钱也拿不出。陈镇长没办法，就叫陈龙到镇里先预借一点。陈龙说，预借不行，借要还的，他还不起。陈镇长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就来拿一点吧，一定要快，慢了上面要问责的。陈龙想，问责也是问你，关我屁事，能把我一个村长怎么样，就算不要我干，我还不想干了呢，只做工不拿钱，只受气不讨好。我就是要你陈镇长被问责，撤了你才好呢，跟着你这东西这么多年有什么用。
北京，陈龙没有去过，以前也产生过去的念头，但想想那么远，又要自己掏钱，一直没有成行。从镇政府拿到钱之后，陈龙想，一个人出门不方便，上个茅厕都没人占位置，就决定带老婆一起去，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就是想带老婆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病，为什么就是生不出个崽来。
陈龙的老婆听说陈龙要带她去北京旅游，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她是村里第一个去北京的人，当然不包括陈虎，他是去告状，而且一下车就被抓住带回来了，不算。她没想到陈龙对她这么好，会带她去北京旅游，那可是要花很多钱的。陈龙叫她小声一点，不要声张，这是镇里给的两个指标，镇里出钱，大家知道了会有意见的。
陈龙带着老婆在天安门广场看了一下，照了一张以天安门城楼为背景的合影。之后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大医院，他们排了很久的队才见到医生。因为听不懂陈龙夫妇的乡下话，医生只好耐心地叫陈龙写字说明情况。在详细地检查了他老婆的身体状况后，医生下结论说，没有什么问题。陈龙问，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生不出崽呢？医生笑笑说，生小孩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许是你有问题。陈龙老婆听医生这么说，就沉冤得雪似的对陈龙说，这么多年老骂我生不出崽，原来是你有问题。陈龙脸一下子沉下去了，一个男人多年的自尊从天上落到了地上。
医生说，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陈龙连忙说，当然当然！医生说，那挂号去吧。又排了很久的队，才拿着挂号单回到医生的面前，陈龙敢怒不敢言地想：什么地方，这么跑来跑去，没病也会跑出病来。
（2）成本
陈龙夫妇心里都不高兴，尤其是他的老婆，高高兴兴出来旅游结果变成了看病，觉得上了陈龙的当。这也没关系，但医生那个结论对他们的打击很大，因为医生说，他们是近亲结婚，不是身体有病，所以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小孩。陈龙一路想，看来这一辈子，不，下一辈子都完了。
好在买了部手机，要不然北京这么大，想找到南方市驻京办简直是大海捞针。当陈龙费了很大劲把陈虎从一个地下室接出来的时候，驻京办的人叫陈龙签字交钱。陈龙一看所列的费用，住宿费、就餐费、看护费、处理费，一大串，加起来好几千元，尤其是那个处理费，陈龙不知道是怎么处理陈虎的，一项就占了一大半。
陈龙说他没带那么多钱，镇上也没有交代，如果实在不行，这人就先不接。驻京办的人不高兴地说，你们下面怎么办事的，连规矩都不懂，一定要通报。经过请示领导，同意先把人带走，钱先欠着。陈龙签了领人的字，工作人员又把一张公安训诫书和一张手写的费用开支清单交给他，还顺便说了一句，我就不相信你们走得了。当然他指的是费用不是人。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三个人谁都不理谁。坐的时间太久，陈龙觉得有点无聊，他把驻京办给的那张训诫书拿出来看，他以前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见上面印着四条，下面还有陈虎的签名和时间。
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二十三条的规定，非经国务院或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人民政府批准，在下列场所距离十米至三百米内，不得举行集会、游行、示威：（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国务院、中央军事委员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所在地；（二）国宾下榻处；（三）重要军事设施；（四）航空港、火车站和港口。
二、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二十七条的规定，违法举行集会、游行、示威，不听制止的，人民警察现场负责人有权命令解散；拒不解散的，人民警察现场负责人有权依照国家有关规定决定采取必要手段强行驱散，并对拒不服从的人员强行带离现场或立即予以拘留。
三、依据《信访条例》第十八条、二十条的规定，信访人采取走访形式提出信访事项的，应到有关机关设立或者指定的接待场所提出。走访不得围堵、冲击国家机关，不得拦截公务车辆。
四、天安门地区（这五个字下面画了一条直线）不是信访接待场所，不接待信访人员走访、也不允许信访人滞留或聚集，你应该到相关的信访接待部门反映自己的问题。对违反上述规定，不听劝阻，情节严重的，公安机关将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等法律法规予以处理。
下面另起一行，还加了一句：以上内容特此训诫。
陈龙把陈虎接回来之后，将北京驻京办交给他带回来的那张训诫书和那张费用单送到陈镇长手里，并说，他的接人任务完成了。陈镇长看了那张费用单，惊呆了，有点结巴地说，成本这么高？
陈镇长特别交代陈龙，一定要看好陈虎，绝对不能让他再去北京上访了，不然镇政府就完了，镇政府完了，南山村也就完了。
陈虎回到家里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第一次去北京，才下车，就被抓了回来，但好在也坐了一次飞机；第二次去北京，又是坐班房又是住地下室，白天黑夜有牛高马大的保安员轮流看守，比坐牢还惨。他想不明白，这社会怎么这样，想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7768。
（3）养鸡
张军和李毅在花园酒店接待客人吃饭的时候，酒店的老板走过来敬酒。张军向他提意见，说他店里的隔水蒸鸡质量下降，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老板解释说，这鸡的进货和制作都是严格把关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张军说，反正没有我们农场的鸡好吃。
听张军这么说，老板反应很快，立即捕捉到了发财的信息，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他对张军说，你能不能带我到你们农场去看一看，尝一尝你们农场的鸡？张军爽快地说，这没有问题，并问什么时候走。老板说，你什么时候回农场，就什么时候走。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张军打电话约好花园酒店的老板就出发了。老板坐的是一辆最新款的黑色越野奔驰，相比而言，张军的吉普车就显得陈旧和档次低了。李毅对张军说，你看人家老板的车多漂亮，要不我们也买一辆？张军说，不是我们买不起，而是超标，我们现在坐的这辆3400，要不是吉普车，也超标，不过我们这辆车确实有点旧了，我到时找找局办公室，让他们给换一辆新的。张军叫李毅打电话给农场食堂，杀几只鸡，炒几个菜，备点砂仁酒，中午有客人。
在车上，李毅提醒张军，这是一次重要商机，我们可以发动职工养鸡增加收入。张军说，你以为我傻呀，白带着人家老板去游山玩水，好吃好喝，亏本不赚钱的生意我张军会做吗？
原来张军早有预谋，他是看到农场的橡胶长起来了，职工仅仅靠抚管橡胶收入总体过得去但还不是很高，必须想办法发展自营经济。他首先想到的是种养结合，发动职工在橡胶树下养鸡，不仅不会影响橡胶树的生长，还可以松土和积累有机肥，促使橡胶长得更快。南方市这地方的人又都喜欢吃鸡，而且要吃乡下走地鸡，一年四季百吃不厌，有无鸡不成宴一说。如果鸡的品质好，多少都不愁卖不出去。
张军和李毅带着花园酒店的老板一帮人在南山农场转了一圈，让他充分感受南山农场美好的生态环境。中午请他们在食堂大吃大喝了一顿，其实就两道菜，一道是鸡，另外就是青菜。酒足饭饱之后，张军问老板感受怎么样。老板打了个饱嗝，放下剔牙的牙签，说，山好水好空气好，饭好菜好味道好。他示意跟着他一起来的，肥头大耳，估计是个大厨的人，让他做一下权威的点评，也是赞不绝口。
最后，老板拍板说：“这样吧，我们赶紧签一份协议，我负责提供种苗、饲料、技术，你们负责养殖，就在山里的橡胶树下放养，所有的鸡由我来包销。”他还特别强调，“张场长，不，张处长你可不能再找其他人，我定下来了。”说完还从包里拿出一万元钱放在张军面前，说这是订金，不能反悔了。张军说，这点钱哪够啊？现在食品安全事故经常发生，上至国家领导，下至普通百姓，都特别关注。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无公害纯绿色食品，价值大了去啦。
听张军说到食品安全，其实李毅也有些感触。本来食品安全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务，但就是有些人不讲道德不负责任，殊不知对别人不负责任其实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这种掺杂使假利令智昏伤天害理的事，也许开始伤害的是别人，但最终伤害的是自己，这和杀人偿命一个道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李毅觉得，对制造食品安全事故的企业和个人，不能只做口诛笔伐的道德谴责，因为谴责对某些人是没用的，更要荷枪实弹地追究责任，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见张军答应得不爽快，老板着急了，手忙脚乱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放在那一万元钱的上面，说，这起码二十万，够了吧？
张军笑着站起来，说：“同你开个玩笑呢，还当真了。放心吧，你不知道我叫张军吗，君子一言，驷马，不，五马难追。”说完，他把钱和卡还给老板。
张军让李毅通知大家包括生产队干部一起来场部开会，他要尽快把这件事情布置下去，最好在年前就能出一批鸡，让大家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富裕年。
（4）双到
高局长翻开桌面上的文件夹，像往常一样开始审阅签批文件。文件夹里有一份南方市委的文件，通知各县市区、市直和中央、省驻市单位召开紧急会议，传达全省扶贫工作会议精神，布置全市扶贫开发工作。高局长想，仅仅半年，省里就开始大行动了，而且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负责落实这项具体工作的不是扶贫办，而是组织部。
高局长打电话叫组织人事处王处长来他的办公室，叫他去开市里这个会，并特别交代，如果市里分配任务，就把最穷的那个村领回来。我们作为中央驻市单位，这么多年来也得到了地方的大力支持，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也应该为地方做一点贡献。
根据市里的布置，南方农垦局专门成立了扶贫开发工作领导小组，由一名副局长任组长，组织人事处王处长任副组长，领导小组办公室就设在组织人事处，工作人员统一调配。并决定组建扶贫开发工作队进驻挂点贫困村，具体负责扶贫开发工作。高局长交代组织人事处王处长，这个驻村工作队队长很重要，你们先调查摸底，然后向局党组提出讨论决定。
市里的任务下来之后，王处长向高局长报告，说局里这次分到的挂点贫困村是石江县石头镇南山村，也就是我们南山农场旁边的那个村。高局长说，这个村的情况他了解一些，报纸上登过，确实穷得很，不仅穷，而且懒，县里组织人出外打工，可没多久又回去了，说是打工太辛苦。
王处长说，经过他们调查了解和各单位推荐，驻村工作队队长的最佳人选是南山农场的李毅，他年轻，有水平，有责任，而且会讲南山话，对南山村的情况比较了解，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还是一名科长，职务不够。
说到李毅，高局长印象很深，他跟着张军在南山农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贡献是很大的，尤其是他在做好农场本职工作的同时，关心农村农民工作。现在省里市里开展这么大规模的扶贫开发行动，也许就和他的呼吁有重要关系。高局长也觉得，这个李毅应该是驻村工作队队长的最佳人选。
李毅接到局组织人事处的通知，来到高局长的办公室。这不是第一次来局长的办公室了，张军曾多次带着他冲进局长的办公室，汇报这个，请示那个。高局长还为此取笑过张军，说张军做什么事都带着个秘书，好像没有秘书就玩不转似的。张军也当着李毅的面承认，真是这么回事，他是个大老粗，旁边没个师爷容易冲动犯错误，容易忘事。当然，这样做的另一层意思是张军在利用这种方式影响、培养和锻炼李毅，使他早日成为领导型人才。
高局长请李毅在沙发上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茶。李毅说，局长不要客气，喝白开水就行。高局长说，这样好，有水喝水，有茶喝茶，不讲究，能适应，做人也是这样。
高局长把局里的安排告诉李毅，经局党组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局组织人事处副处长兼驻石江县石头镇南山村扶贫开发工作队队长。高局长说：“局党组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是经过广泛征求群众意见的。我们知道你对南山村的情况很了解很有研究，局党组相信你一定能够把这份重要而光荣的工作干好。你在南山农场的工作我们会安排人接替，当然你也要帮着做。其他的不多说了，有关这次扶贫开发的文件要求，你可以去组织人事处查看，都很清楚。”
李毅谢过高局长和党组后，来到局办公室。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在机关腾出一间办公室给李毅，并带着他去看了看，现场问他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意见。李毅说，很好，没意见，一切照组织安排的办。
（5）转移
这次工作变动，李毅是很高兴的。他的这份高兴不是来自一次提拔，尽管已算处级干部，并即时在市区农垦公寓安排了一套房给他，因为从一开始，他追求的就不是这个；他的高兴，来自一份特殊的工作。当初他只是出自一份社会责任，写了那份调查报告，想让党委政府和社会各界来关注这件事，想方设法同心协力来改变像南山村这种地方的落后面貌，在城市人花天酒地莺歌燕舞的时候，让南山村里这样贫困的人们有饭吃，孩子有书读，每天有笑脸。
他高兴，不仅是当初的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而且自己可以亲自参与这项伟大而光荣的行动。他想起了陈妹因为父亲不让读书，拿着绳子准备上吊自杀的情景；他想起了南山村破烂不堪的样子和那个跳楼崽；他想起了看上去一声不吭但下手狠毒的陈龙，想起了才坐牢出来接着又去北京上访的陈虎，也就是陈妹的父亲……
李毅打电话把这个情况告诉陈妹。陈妹感叹道：“南山村终于有救了，谢谢你！”李毅说，还是谢谢省委省政府吧，没有他们的重视和行动，我们所做的努力都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现实意义。李毅还告诉陈妹，现在全省有三千四百零七个贫困村，七十多万贫困户，按一家五口算，就是三百五十万贫困人口，占全省总人口的三十分之一，多么惊人的数字啊！现在好了，全省都行动起来了，规划到户，责任到人，我坚信要不了多久，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现状就会改变，富省穷民的矛盾就会解决。
李毅回到农场，像往常一样叫张军“领导”的时候，张军连忙说：“不敢当，我当你领导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从现在起，你是我的领导。你现在是我们局里，不，全农垦最年轻的处级干部，才二十多岁，前途无量啊！”
说到年龄，张军又有其他话说了。他说：“李毅呀，不，老改不了口，李处长啊，不习惯。”李毅说，请你坚持叫我李毅吧，我已经习惯了，李毅是我一辈子的称呼，什么处长之类，都是一时的。张军说，这样好，我还是叫你李毅吧，这样叫起来顺口、舒服。
张军其实要说的是李毅的婚姻大事，说起来年纪老大不小了，现在局里又给分了房子，结婚了还会换大一点的。一起大学毕业的阿秀，小孩都很大了，而他还是单身。张军说：“你的婚姻大事，我也有责任。把你带到农场来，哪里有恰当的女孩子呢？”
李毅说：“你要搞清楚，是我自己来的，不是你带来的，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张军说：“不是我用车把你带来的吗？”李毅说，那天我也开了车。
张军说：“你和我说实话，究竟怎么想的，有没有合适的，相好的。”
李毅说：“天天和你在一起，晚上住在一套房间，你不清楚吗？”
“装，给我装是不？”张军用手指着李毅，眼睛盯着他，“听说有个漂亮的女孩子跑来帮你洗衣服，怎么解释？”
说到这，李毅倒有点理屈词穷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不想提这方面的事。
“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张军穷追猛打。
“你说这回事，是这样。南山村那次火灾，我们不是救了那个女孩子吗，她好了之后过来表示感谢，感谢我们俩，就顺便帮我洗了一次衣服。你知道，帮助了人家，不接受人家的感谢，这不公平。”李毅说，他觉得这样解释合情合理。
“还有呢？”张军继续问，他要问出个名堂。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和她合作写了一篇南山村的调查报告。”李毅说。
张军继续追问：“还有呢？”李毅说，没有了，完了。
张军冷笑道：“讲假话就表示有问题。张阳全都告诉我了，又是病床前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是送手机……”
“懒得理你，和你说不清。”李毅拍屁股走人。
张军在李毅后面故意大声喊：“喂，那个牛车美女挺漂亮的！”他想让全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李毅有女朋友了。
（6）现场
南山农场林下养鸡、种植业养殖业互相促进、职工增收的做法很成功，为此，南方农垦局专门组织垦区各单位领导在南山农场召开现场会，学习推广南山农场的经验做法，张军在会上做了典型发言。本来李毅给他起草了书面发言材料，但他没有照读。
他把自己怎么样把花园酒店的老板引来，怎么样带着他漫山遍野地转，怎么样杀鸡灌酒给他吃喝，他又怎么样连说了六个好，怎么样交押金掏金卡等，整个过程讲得天花乱坠，既像讲一个精彩故事，又像平时瞎吹牛，听得与会人员哈哈大笑，连高局长也忍俊不禁。
现场会开完了，大家酒足饭饱，临走时纷纷找张军要只鸡作纪念品，张军不肯。他说：“我和酒店老板是签了协议的，产品他包销。我若送鸡给大家，我就违反协议了。刚才大家吃的鸡，我都要付钱给老板的。”
大家都骂张军小气，铁公鸡一只，并说，等他们回去养了鸡，张军也别想吃他们一只。
与会人员走了之后，高局长留了下来。他对张军说，你来南山农场好几年了，现在橡胶长势良好，职工安居乐业，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他问张军有什么想法，要不回局里继续当处长，他的处长位置和办公室还留着呢。
张军知道高局长的一片良苦用心。当初下来，是立了军令状的，如果现在回去，当然也可以交差。但他现在还不想回去，他想看到胶水出来，他想等到所有的橡胶开割了才走。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没看到最后的成果，他不心甘。
张军说，这些年除了发展生产、改善民生，最自豪的就是培养了李毅这个人才，他感谢局党组对李毅的信任和重用，李毅走到今天，他感到特别高兴。他还说，我们农垦需要引进、培养、重视和重用一大批这样有能力、敢负责、能吃苦、沉得下的年轻人，有他们，农垦事业就后继有人，就前途无量。
高局长接过张军的话说，农垦的事业是一代人接一代人的事业，其中人才是最重要的，但对人才的重视一定要落实在行动上，决不能像叶公好龙似的只停留在口头上。建垦初期，四面八方的人才拥进农垦，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近年来，我们引进人才的力度在不断加大，而且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在各个领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相比城市，我们农场的条件还不是很好，但我们给他们创业的舞台，给他们成长的空间，给他们拼搏的精神，给他们愉悦的文化，这些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给的。
高局长临走时，张军叫司机打开车辆尾箱，他想送两只鸡给高局长带回家去。高局长坐的也是一辆吉普，尾箱打开的时候，里面很空，只见一箱水、一把伞、一顶草帽、一双雨鞋。张军也听说过，很多当领导的，车尾塞得满满的都是好烟好酒好茶，可是自己的领导一样也没有，有的只是下乡用的工具。张军想，跟着这样的领导，没有不干好工作的理由。
晚饭之后，张军约李毅出去走走，后面跟着他们的新特特。随着特特的慢慢长大，大家发现，新特特越来越像原来的特特了。以至于大家把原来特特的事都忘了，以为这就是原来的特特，就像张军当初说的，特特没有丢，它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经过长途跋涉后，它又回来了。
张军和李毅沿着橡胶林里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天胶楼。他们登上通透的天胶楼，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张军问李毅，是不是快到中秋节了？李毅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时间，回答说是。张军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很快就要去接受更严峻的挑战了，我短时间不会离开南山农场，你有什么困难过来和我说，我尽力帮你。要打架，你招呼一声，我带着队伍赶过来。”
李毅笑笑说：“我是代表省委省政府去解放他们、为他们谋幸福的，这种事情用不着打架。”
（7）胡须
刘燕打来电话，说这么多年了，现在胶也种下了，房也建好了，总该回来了吧？张军说，这件事高局长也找过他了，他已经说了再过一两年等橡胶开割了再回去，况且新办公楼还有一些扫尾工作。
刘燕说，不要以为没有你张军地球就不转，少了谁地球都一样转得好好的。张军说：“我知道我不影响地球的转动，但南山农场这么多年的辛苦我都付出了，总不能让我快到终点了，交给别人去冲刺吧？”
刘燕说：“你这些年是辛苦了，一顿喝三斤酒，这么大年纪了还和人家动手打架，难道还不够吗？”
“你听谁说的？”张军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可刘燕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管我听谁说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的一切我清清楚楚，我是不想说你。”刘燕说。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要收那么多地，总要求人，总要应酬吧！至于打架的事就不能怪我啦，是张阳叫我干的。况且，那个功夫头村长害死了我的狗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兄弟，难道我能无动于衷吗，那我还是个人吗？”张军似乎找到了重要的理由，一是女儿，二是兄弟，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刘燕说，懒得同你讲，浪费电话费，就挂了。刘燕和张军通电话的时候，张阳就在身边。她隐约听到他们的通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见老妈已挂了电话，就问：“你们两口子吵架，关我什么事？”
刘燕说，你叫你爸去同人打的架，要是出了事，看你怎么办？哭都没眼泪。张阳说：“事实证明不是没出事吗？你们大人啊，总是对一万的事不理不睬，对万一的事斤斤计较，就是爱做一些杞人忧天的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这样活着不累吗？”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样活着不累？”刘燕反问张阳。
张阳说：“很简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任其自然。”
刘燕说：“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成了家，有了老公有了孩子，再说吧。”
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说到兄弟，张军想，倒是很久没和胡须佬联系了，不知道他怎样了，南山农场有今天，他是帮了大忙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啦！张军掏出电话，开始查找胡须佬的电话。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竟然是胡须佬打过来的，张军想，兄弟就是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
“兄弟，你死哪去了？也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张军先下手为强，开口就骂。张军也知道中国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你骂得他越狠，表示你越想念他，对他越好。当然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也要看具体情况，对朋友可以，对老婆那就要命。
胡须佬听张军这样骂他，心里特别高兴，他说：“你你你不也没来看我吗，不也没打电话给我吗？”
张军说，别说这么多废话了，赶快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有好鸡吃，还有自己泡的砂仁酒。
“你那鸡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吃一些特别的，开开眼界。你刚才说什么杀人酒，还有杀人的酒吗？倒是没见过，又是什么秘密武器，拿来见识一下。说好了，就在镇上那家饭店，晚上六点钟，不见不散。记得叫上你那个什么秘书，好开车啊。”胡须佬说。
其实张军说的这砂仁酒是南山农场的一名老职工发明的，就是用自己种的砂仁泡普通的米酒，第一次听到这个酒名的时候，张军也是吓一跳。后来叫人拿来尝尝，觉得味道不错，还有保健功效，就把它指定为农场食堂专用酒，与本地芥菜、本地鸡并称南山农场接待三宝。因为芥解酒，酒醉鸡、鸡啄菜，三者有互相制约关系，有时候干脆拿来划拳，并慢慢在农场流传开来，成为一种民间文化。
（8）鸟宴
张军和李毅来到镇上饭店的时候，发现饭店生意特别好，门口停了很多车，他们的车只好在饭店看车人员的招呼下停到更远处了。
这饭店张军他们也来过几回，从未见生意这么红火过，这是什么日子，人这么多，难道有人结婚办酒不成，走进去，看着又不像。张军他们找到房间，胡须佬已经在等他们了，张军和他来了个拥抱，抱了很久，两个光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声音。
胡须佬向张军解释说，他前段时间到全国转了一圈，看看有什么新门路。哎呀，还是西川的姑娘漂亮，一个个水灵灵的，挤得出水，难怪人家说，到了海南才知道身体不好，到了西川才知道结婚太早嘛！胡须佬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是用西川腔调说的，声音故意拖得很长，对头。
张军对胡须佬羡慕不已，说他有福气，不像自己，一直在山沟沟里转，这几年没出过门，没见过西川姑娘怎么样，白活了几十年，简直虚度光阴。
胡须佬说，他在西川一个镇上包了一项工程，工程不大，赚了些小钱。那地方四周都是山，人比较穷，没有多少赚头，还是回来做他的老本行，现在的速生桉价钱还不错。
上桌吃饭的时候，李毅发现眼前的菜式很奇怪，他从来没见过。胡须佬拿起筷子指指点点介绍说：“没见过吧？这叫百鸟宴，也叫百鸟归巢，季节性的，只有这个时候才有，过一段时间，想吃也没地方找去。”
李毅这才知道，眼前真是一桌百鸟宴，各式各样的鸟，有的煲汤，有的油炸，有的干烩，有的清蒸，连饭也是鸟饭，做法五花八门，大一点的已经斩开，小一点的是全身的。胡须佬指着一盘菜介绍，这小只的是麻雀，一口一只，不用吐骨头，脆的很，说完就给张军夹了一只。
胡须佬边吃边介绍，似乎对吃鸟很熟悉。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北方的鸟就要到南方过冬，什么大雁、老鹰、猫头鹰、白胸苦恶鸟、蓝胸田鸡、东方角鸮啊，多得很，反正我叫不出名字。它们飞累了，就在我们这一带歇息揾食，成千上万，数不胜数，于是有人就抓来吃，发现味道不错，后来就成了很多人发财的门路，开始一只鸟十元，慢慢三十元，五十元，越贵吃的人越多，很多县里、市里的人都专门开车过来吃，还买回去送礼，做生意的，当官的，什么人都有。
胡须佬一边给张军夹菜，叫他吃多点，一边继续说，不过大家发现，这鸟呀，近些年数量少了，品种也少了，但我们镇上的鸟还比较多，尤其是南山村，可能是前面有一块湿地，每年过来的鸟还是不少。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以抓鸟为主，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为这事，记者来过，警察也来过，没用，因为他们也喜欢吃，嘿嘿！
张军和李毅平生第一顿百鸟宴吃得很辛苦，朋友很久没见面盛情难却，小鸟的可怜命运，交织在一起，心里很复杂。尤其是李毅，当他吃完出门，看到石头镇的陈镇长正好也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剔着牙签从另一间包房里出来，经过门口服务台的时候，对服务员说，他的包打好了没有，服务员马上把一大包东西送给他，然后他说了一声挂账，就走人了。李毅明白了，有一镇之长这些公务人员带着头，这吃鸟之风又如何刹得住。
回场的路上，张军问这顿百鸟宴感觉怎么样。李毅说，简直惨不忍睹，惨无人道，什么百鸟归巢，其实是百鸟归天，百鸟归肚。他问张军：“你知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谁了吗？石头镇陈镇长！”
张军笑笑，反问：“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说出来吓死你。”
“谁？”李毅问，张军说，对不起，太重大了，不能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