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
她停下脚步等我片刻,头也没有回地跟我说:“不要怕,你只要看着我,跟着我走就行了,不要看别处。”我松了一口气,开始只盯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地跟上去,不看天上或地下,也不敢左顾右盼。我们的脚下,是一道只有不到一尺宽、三米高的墙,而我们正走在这墙的顶端。
时隔多年又想起这个场景和那个特别的她来。发觉似乎很多人,在懵懂的童年时代,都认得那么一个有点儿疯的女生,不似其他的女生那么整洁或娇气,而是常常跟男生混在一起,登高爬低,或者去一些男生都不敢去的地方,做些冒险又有趣的事。
在我上学之前,也曾有过这么一个疯丫头伙伴,虽然我们认识了只有很短的时间。那时候是上小学之前的所谓学前班,也就是比幼儿园稍微高级些的预备队吧。学前班不似幼儿园,学生非常不稳定,由于是所在小学开的,又因为很多家长还没有决定让孩子读哪一所小学,所以时常有突然到来的小伙伴,也有突然第二天就不再来的,转去其他学校了。
她就是有一天突然来到了我们的班上,她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模糊的印象中,大概有个茵字。只记得她有两个很短的小辫子甩在脑后,大大的眼睛,老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老师。
童年时候的友情,来得特别快,根本就不需要任何铺垫和发展起伏,两个人可以从完全不认识突然变得十分好,也可以从昨天的互相讨厌,直接转换到第二天的形影不离。我跟茵,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就属于跳过了那些拉锯战的阶段,直接到达了形影不离。
茵总让我感到从心里冒出来欣喜和惊奇,似乎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是这样的。她比我知道得多,会自己坐公交车、会自己花钱买东西、认识许多路、会翻墙,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我没有接触过的事情。那时候的我不懂得如何形容,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非常新奇有趣又神秘的小世界吧。
大概从一开始,直到最后,我就是跟着她,去各种地方摸索和探险,有时是医院的旧房子,有时是附近家属区的破墙头,也爬过很高的烟囱,去过很远的野地和土山堆。有一次,我带她回家,给她看我一箱子又一箱子的玩具和连环画,她玩了很久,直到很晚才离开。第二天她说因为忘了回家,还被奶奶打了。我从没见过茵的爸爸妈妈,只知道她跟奶奶在一起住,不过她说过,只要她想去,就可以坐上公交车,然后就能在很远的地方见到爸爸和妈妈。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花钱,也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但是茵似乎总是有钱,她会给我买冰激凌,是我很少能吃到的,比普通冰棒好吃很多的那一种。有一天我们吃了冰激凌,玩到了很晚,她突然说想要去找爸爸妈妈,可是她发现手里的钱不够买一张车票了,记得她当时伤心地哭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我们就默默地分开各自回家了。那天回去妈妈教训了我,让我不要总跟她在一起玩,说她太疯,感觉没有人管教。我有些难过,但又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用自己买车票的钱买了冰激凌给我,而我什么也没有给过她。很久以后我明白,慷慨的人往往不是什么都有的人,而是愿意跟你分享她手里仅有的那些的人。
之后的第二天,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从那天开始,我常常放学后去她奶奶家附近的地方绕着走,希望可以再碰到她,但一次也没有碰到。我希望,茵是被很远的爸爸妈妈接走了,去了城市另外一边的学校,所以才不会再回来了。我安慰自己说,这样她再也不用为了一张车票,伤心地哭了。
直到上了小学,我还怀着一丝希望,盼着她能出现在学校的某个班级里。我是多么想还能跟在她身后去探险,而我也有了零花钱,学会怎么买东西了,也想买给她好吃的冰激凌,或者漂亮的贴画。
后来,随着时间过去,我渐渐不那么想她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曾经有些想我,但我想在我和她之间,她一直是分享的人,而我一直是接受的人,所以,大概她的想念,不会有我那么多吧。
在我身上,纯真的时代已经过去,也许我也失去了像她那样的一种单纯给予又不求回报的能力,凡事都要衡量思考,期待付出有所回报,不愿再浪费时间给一些人,觉得很多人和事都开始无关紧要。但不管如何,我都记得至少有过这么一段短暂的友情,记得她为我打开的那个世界的窗,以及我曾是那么单纯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