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物是人非
他拿到第一份报酬的那晚，他去找了常守银，自从常守银辍学离校以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看这位同窗好友，只是电话联系了几次，好像他最近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
余峰按照常守银给他的地址找了半天才找到常守银的住处，这也难怪，常守银现在和他的几个乐队成员在市北的一个小巷合租了一间房子，这地方靠近郊区很偏僻，就算神通广大的神仙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那地方。余峰顺着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小巷往里走，当时临近傍晚，小巷内除了几个老头老太在打麻将，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几只白色的哈巴狗正在长满苔藓红砖墙脚交配，无视他这个过路人的存在，墙上和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余峰在一家破旧三层楼的居民房停下了脚步，房子内传来震耳欲聋的电视的声音，他敲了敲门。之前他就听说常守银现在也混得不怎么好，看来这应该是真的。
出来开门的一个留着爆炸头的中年妇女，体型很胖。她一脸平和地问：“你是……你找哪位？”
当余峰很有礼貌地说，他找住在她楼上的乐队那几个人时，她脸色马上突变，很粗暴地说：“他们在楼上！你自己上去找他们！”
余峰很不解，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个暴躁，忙说了“谢谢”就上了楼梯，没有想到刚走到楼梯的中间，那妇女依然没有脸色地问：“你是他们的朋友吧？等会儿你上去转告他们一下，以后不要在楼上敲锣打鼓的，咿咿呀呀的比唱戏的好难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家做丧事呢！要是他们死性不改我要他们这个月底就搬出去。”
余峰很难堪地点了点头就上了楼，他才知道刚才那妇女为什么把电视声调得那么大，让人感觉那房子在颤抖，原来是为了掩饰楼上乐队排练的声音。
余峰走进常守银的租房时，他们乐队正在屋子里排练，屋子很小还不到二十多平方米，摆了两个上下层的床位和乐器，很难在里面走动，被磨损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和天花板上被雨水侵蚀出的图案都在显示这房子的悠久历史，刚开始余峰还真认不出在屋里的四个人谁是常守银，因为这些人造型都太有个性，发型不是光头就是染过烫过的长发，衣服也是花样百出，已经达到旁人无法用外表衣服来草率判断性别的境界。这种视觉的不习惯让他没有先认出常守银来。
常守银放下了吉他，勉强地微笑着说：“余峰！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这时余峰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常守银，差点没有认出来，他明显变瘦了，扎着小辫子，满脸的络腮胡，穿着红色的衬衫和故意钻了几个洞的喇叭裤，余峰说：“好的！”然后向温馨乐队的其他三个成员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常守银穿了一套像样的休闲服出来，余峰说：“咱们半年多没见了吧，今天我请客！”
常守银苦笑着说：“看我现在穷酸相，要我请还请不起呢！”
余峰安慰他说：“不要灰心，做什么事都有一个苦尽甜来的过程，哥儿们相信你。”
“你不了解我们这一行，要混出个模样，难呀！”
在出租车上，余峰把那个房东的警告跟常守银说了，他听后若无其事地说：“我都习惯了，懒得搭理她，这种年房东都是这副德性。”
他们在一家中档次的酒家，要了位子，这家酒家生意不算太好，里面的位子很空，很多服务员都无事可干，闲着聊天。两人边吃边聊。
常守银半开玩笑地说：“觉得现在的我很窝囊吧？”
余峰摇了摇头地说：“我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老天对你们不公平。”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大学和外面的社会实在有天壤之别，想想在大学时我的学习成绩虽然差得一塌糊涂，但我和我的温馨乐队却是大出风头，那时在清宁大学我们也是炙手可热的乐队，但校园里风光无限有个鸟用！外面的人根本不买你的账，辍学后我们几个人租了一套月租一千二的租房，专心地创作，写了几首我们很得意的作品，后来我们自己去跟唱片公司联系，人家理都不理我们，后来我们又联系了几家唱片公司，都是一样的结果，后来我们总算明白了，我们自己跟唱片公司联系是多么的幼稚，如今干这一行的没有人捧你根本红不了，像我们这种无名小卒没有知名人士介绍和星探的挖掘，唱片公司怎么会搭理我们呢！后来没有办法，大伙都没钱只能搬出那套租房，现在住的地方你也看见了，惨不忍睹。本来我们有五个成员，后来有一个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走了，我们现在在一个地下酒吧——方天酒吧唱歌，每天晚上一百多块，还断断续续的，还得看着别人的脸色，像今晚就不用去了，有时候酒吧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人点一些歌我们实在不熟悉，我们不想唱，但你不得不唱，刚去那家酒吧的时候我们也因此跟一个流氓头子发生口角，后来我们不仅被打了一顿，还差点被老板炒掉。”常守银诉完了苦后，似乎轻松了许多，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听他诉苦了。
“想过尝试另一种人生吗？”
“当然想过，人穷志短的时候很多追求往往都会被抛到脑后，我们四个人都曾动摇过，但我们太爱音乐太爱摇滚了，所以我们没有舍弃音乐，也不知道离开了音乐我们还能干什么！”他说完凶猛地满满地喝了一倍。
“那你们像这样一直呆下去，等待机会吗？”
“那你说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出路都是自己开辟出来的，我觉得你们只是太痴迷和太倔犟了，这种年转行找出路的人比比皆是，成功的也数不胜数。做人有时候要现实！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你不了解我们对音乐的热爱，也无法体会音乐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常守银又喝了满满的一杯。
余峰没有耐心再劝他，所以换了个话题：“你跟温馨咖啡厅的那个老板娘的关系还是老样子？”
常守银摇了摇头说：“吹了！离开学校后我基本上每一两周去找她，每次都云雨一番，但这种事做多了一后就失去了新鲜，后来我开始反思我跟她除了性爱还有什么，我和她之间有所谓的爱情吗？后来我也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她一些情况后，总算看透了，她丈夫基本是性无能，无法给她满足，我只是她填充这个缺口的‘性工作者’，后来我再也没有去找她，想想在大学里我是多么执着单纯地守望和迷恋她，没有想到这种执着和守望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果……或者你说得对，我从小缺少母爱，恋母情结才使我傻傻地守望和迷恋她。”
“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常守银苦笑了一下说：“现在谁会跟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指望有女朋友！上个月我爸知道我的事后，来清宁看我，知道我的处境后跟我大吵了一次，谁都没有向谁妥协，不过他走之前给了我两千块钱，我当时坚决不要，后来他走的时候给我乐队的一个人，然后转交给我。”
“对了！你现在女朋友了吧？听说高赤琴出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谈到高赤琴他忽然变得伤感起来，余峰说：“现在她出不出国对我来说早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和她之间早已结束了。现在的我不是不想谈恋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在大学认识的那些女，如今大都各奔东西，跟他们谈不现实，在公司里倒是有几个女同事但都太轻浮，不是我中意的那种。”
那一晚他们两人都喝醉了，坐出租车回来后都不省人事。
第二天余峰上班的时候，余峰迟到了。
当余峰匆匆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守候多时的廖主任从侧门走了出来，说：“到我办公室一下！”
廖主任是余峰的顶头上司，是公司经理的小舅子，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平日里都穿着西装革履，却没有罩住他身上散发着的猥琐气息，他那长长的方形马脸总是让人联想到内蒙古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以及黝黑的皮肤都是他至今未婚的重要原因，他个头快逼近一米八，体重却只在五十公斤徘徊，可想而知他有多消瘦有多么弱不禁风。余峰到这家公司以后，也听说过以前公司的一个胖子，因为上班迟到走路太匆忙，撞倒了这位经理的小舅子，撞断了他两根肋骨，最后这个职员不仅要付一批不小的医疗费，还被公司解雇了。从那件事以后，公司的职员在公司里走动的时候都格外地小心翼翼，尤其遇到经理的小舅子时。
廖主任能在公司里平步青云，当然也不完全是靠他是经理小舅子的本钱，他的工作能力也十分突出，特别是他批评下属的能力尤为出色，而他自己也充分挖掘了自己这方面的潜力，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批评下属一次，要是这个星期他没有机会批评别人，他就像发情期的野兽一个月没有交配一样痛苦难熬。所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余峰一直兢兢业业，他也没有机会批评余峰，没有想到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昨晚喝多了今早没能按时起来。
廖主任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吊起二郎腿，腿儿搁在办公桌上，身子往后倚住转椅，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这是他批评下属的习惯姿势，然后用他标志性的娘娘腔地声音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余峰低着头，一副紧张的样子，这是他从其他同事那里学来的秘诀，因为这样的神情会让廖主任有征服别人的成就感，就像当年在高中雷劳武批评他时一样，这种神情都奏效。余峰说：“我迟到了，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保证不会没有下次！”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迟到呢？”廖主任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
“其实今早我起得很早的，出门的时候我的一个邻居突然病倒了，我没有办法送他去医院才迟到的。”余峰似乎很真诚地解释着。
廖主任终于换了一种口气说：“你刚来公司不久，你的表现我还是蛮赞同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你要求严格，好好干！”
国庆的时候，余峰利用七天长假回了一趟海屏，也顺便回了一趟家。他这次去海屏是为了参加严青和穆月莎的婚礼。
严青自从辍学后专心写作，写了好几部长篇言情小说，兴致勃勃地寄给几家出版社都被退了下来，那些编辑不是嫌写得太肉麻，就是嫌写得太平淡。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爱你爱你很爱你》，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为了找到纯真的爱情逃离了喧嚣的都市，到一个充满田园色彩的乡村生活，那篇小说严青寄给余峰看过，余峰花了一个晚上看完，那晚天气很炎热，余峰从翻开小说的一页都最后一页，全身就没有停止颤抖过，身上的鸡皮疙瘩也没有退过，因为小说写得确实太肉麻了，甜言蜜语、情人之间的俏皮话、哭哭嘀嘀和做爱场面占了小说百分之九十的篇幅，反正看了小说你会感觉到人生活在世上除了感情纠缠和做爱，就没有其他事干了一样。后来他听了余峰这些评价后，在之后的一部小说《平淡的故事》风格巨变，写一个对年轻男女恋爱结婚生子平凡无奇的琐事，余峰看了以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太淡了，就像看一部完全笑点的家庭喜剧，太乏味了。这样的小说当然也得不到编辑们的青睐。
严青的父母知道他辍学后，也很生气，恨铁不成钢，骂严青没有出息，严青也因此有一段时间跟父母的关系很糟糕，不过毕竟血浓于水，亲情可以溶化很多怨恨和纠葛，最后严青的父母原谅了严青。而严青能坚持到今天，在背后一直默默支持他的穆月莎功不可没。现在的穆月莎的泼辣虽然不减当年，但与她的泼辣同生同灭的温柔往往中和严青在遭受失败的伤痛。她毕业后，两人决定结婚。
海屏还是和其他的中小城市一样，经济上繁荣发展，精神文明却远远跟不上物质文明发展的步伐。导致这几年海屏经济走上去，但治安状况不容乐观，发生了几件轰动全省的贪污案和特大刑事案件。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使得余峰对海屏仅存的一些好感也不知所踪了。
严青这两年消瘦了不少，留了长发和两寸左右长的山羊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艺术家。在事业上与他成鲜明对比的是穆月莎，她现在是越来越丰满，越来越有女人味。他们对不远万里来的余峰很是热情，体贴地安排好余峰的吃住。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大都是严青家的亲戚好友，但余峰认识的不多，看着他们面带笑容走入婚姻的殿堂，余峰不禁感叹何时自己也会携着自己未来的妻子走进婚姻的殿堂，而对于现在二十四岁的他这样的场景似乎还很遥远。
婚礼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余峰就离开了海屏准备回一趟家，严青送他到车站，在等车的时候，余峰开玩笑地说：“新婚之夜怎么样？”
没有想到严青突然沮丧起来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不行了，以前我们行房的时候，还好好的，几乎尽善尽美，没想到昨晚新婚之夜我突然不行了，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就不行呢！真******丢人！”
余峰安慰他说：“何必责怪自己呢！男人嘛！总有偶尔疲软的时候。绿茵场上再强悍的前锋也有疲软的时候。”
“也是！对了现在还没有戴椿晴的消息？”
余峰望了望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现在已经不再指望会有她的消息，或许她已经彻底地只活在我的记忆里了。”
“也别太伤感了，初恋本来就是用来回忆的，在婚姻的剧本里戏份不多。”
“那穆月莎应该是你的初恋情人，她可是你婚姻生活的导演吧？”
“我跟她算是特例，她好比一坛浓烈的美酒，我刺激和陶醉之后就成了酒鬼，没法戒掉了。”
余峰对严青这两句富有哲理性的话刮目相看，说：“到底是从作家嘴里出来的话，总是耐人寻味。”
“别笑话我了，我充其量只算是个没有发表过作品的作家，但我相信不久我肯定成为一个声名远扬的作家的。”
余峰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相信你！”
“你决定在清宁那边发展了？以后不回来了？”
“以后会不会来谁也说不准，反正现在那边呆下去，你呢？”
“我昨晚跟月莎谈了，我过些天到燕州那边发展，她同学已经在那边的一家报社给她找了一份工作，我去那边专心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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