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也是救人。
—一秀
老包浸淫各类战场多年,暗叫不妙,拉着老伯就跑,那行尸走肉却迅捷异常,两步逼近,獠牙锋利,张嘴就咬。老包抬手去推,却如撞钟,推不动,也挣扎不得。
老伯年迈,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一对獠牙就要咬破脖颈,却见那荥阳王府骤现一袭白衣,步子轻盈,身法迅猛,来至铺子门前,抬掌就打,隐约风雷乍起,凛冽杀伐之气满逸,刹那间灭尽一众魔物。
老包得以喘息,见来人正是一秀,又见他身后那王府中再度涌来数只魔物,惊叫一声,一秀速度却更快,回身踏步,单掌擎日月,足引滔天火,老包二人见当空莫名有日月同辉,这和尚脚底也烧起了大火,火势迅猛,随他迈步而动,迎向一众魔物。
老伯叹道:“你瞧,这可不就是佛祖显灵!”
老包又冷笑一句,“我看活像个修罗!”
再见那一秀,擎着日月的手翻覆下按,顿时扯动空中日月,那日月竟当真被他扯来砸向魔物,落地一瞬,天地寂灭,黑暗笼罩大地。随即又起无边烈火,天空突然恢复光明,老包二人再看,就只见到一秀站在火中盯着王府,留了个背影。
老包:......
老伯:......
此番异象自然引来各方人物围观,有那早起谋生的小贩,也有偶然过路的行人,老包细看,见有数名平天府捕快隐于暗中,冷眼旁观,那另一头在镇远公府内为恶的内卫也赶了来,恰与气势汹汹的巡城兵马司撞个正着,二者当街对峙,将这白衣和尚围困当中。
小弟偷摸爬上王府一棵临近院墙的大树,朝老包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在他不远处的墙头,傲立一人。
小弟悄悄打量这人,见他是个大光头,像个和尚,却又不像,再看他眼神涣散,迷离中带着一丝惫懒,唇上好似画了一撇八字胡,袒露个发福的肚子,叉着腰俯视下方的喧闹。
狄鹰低头瞥一眼这浓密的大树,似乎没有发现小弟藏身其中,低声咕哝一句,小弟没有听清,他还要再看,却听狄鹰道:“你看够了没有?”
小弟一惊。
下方却似乎陷入胶着,内卫与兵马司两相对峙,平天府不肯插手,寻求以静制动,普通百姓只看个热闹,狄鹰摸着下巴沉思,发现脚边有颗石子,抬脚踢了下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兵马司迅速报上名号,高声嚷道:“巡城兵马司治安协防,有和尚寻衅滋事,特来缉拿,无关人等退让!”
内卫隶属天子近侍,底气更足,嗓门更大,“内卫奉帝君口谕断头江湖宵小,白衣僧恃武扰民,内卫有先斩后奏之权!”
狄鹰笑道:“都是来杀你,看你怎么办。”
小弟也好奇那已成众矢之的的白衣和尚究竟如何全身而退。
一秀却出乎众人意料,盘膝坐于火中,诵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来自甘凉道素心亭,眼见亡魂无数,哀声四起,心内不忍,念个往生经超度,盼死者早日轮回解脱,免堕沉沦地狱。”
内卫问他,“你念经要多久?”
一秀道:“半炷香。”
“好,我们等你。”
一秀又看向另一头的兵马司,问道:“你们也要等吗?”
兵马司道:“等,为什么不等。”
于是奇异的事情就在这个清晨在这条新近发生血案的王府门前发生,正邪参半的白衣僧如涅槃欲火般坐于火中,诵经声响不大,却已足够在场诸人听明,王都内顶有权势的两大巨头分列两头,虽虎视眈眈,却又和平相处。
一秀面色如常,狄鹰非但没有瞧出他的焦虑,甚至还叫他瞧出了一丝慈悲,这样的一个举手杀伐不皱眉头的邪僧,也会心生慈悲吗?
狄鹰不相信。
狄鹰非但不相信,还知道这白衣一秀一定留着惊人的手段来对付接下来的厄运。
躲在包子铺中看热闹的老包也不相信,一个人在遇到事情时,往往喜欢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旁人,老包扪心自问,若他哪一日拥有一秀那般通天的手段,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慈悲?
说给傻子听而已。
半炷香已过,一秀还未诵完经,内卫头头跨前一步,仅仅一步,便再也不肯前进,他抽刀出鞘,刀锋遥指邪僧,“你还有多久?”
一秀却不答,有人已替他答,“我听说超度亡灵,要虔诚诵经,且不可分心,经文字数不多,却也要诵足三七二十一遍,方才我数了数,已到了第二十遍。”
说话的人正是狄鹰。
他早已把一秀视作好兄弟,如今好兄弟有难,他既不能袖手旁观,也不能临阵退缩,内卫看他一眼,眼神冷酷起来,“爬那么高做什么,不怕摔死么?”
“恰逢日出,站得高,可一览东山瑰丽。”
一秀仍旧没有诵经完毕的迹象,内卫又问,“你与这白衣僧认得?”
“非但认得,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
内卫突然笑道:“我捉这白衣僧,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狄鹰道:“内卫素来是帝君最为锋利的爪牙,先斩后奏,威风得很,要捉个人,还要理由?”
“当然要理由,就算你要做没有理由的事,也要为自己寻个理由,这万事万物本就要讲求一个因果,师出无名,可就没有胜仗的把握了。”
狄鹰讥讽道:“内卫也会讲道理。”
内卫又看向兵马司,问道,“你们也讲道理吗?”
兵马司道:“自然要讲道理。”
“好。白衣僧我一定要带走,他还有同伙,虽然他站在墙上看热闹,可我相信他一定在寻机发难,这个人就留给你们。”
兵马司却不依道:“我们也要和尚!”
内卫眼神一寒,“我若不给呢?”
兵马司始终不如内卫底气足,一时间愣住,狄鹰不怕事情闹大,笑道:“你们何不打一架。”
内卫眼神更冷,将刀向地上狠狠插进去,喝道:“你敢!”
此刻这一秀终于诵经完毕,火也渐渐熄灭,他道:“兵马司不敢,我却敢。”
“不怕死?”
一秀道:“你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会知道我不怕死。”
内卫又抽刀出来,沉声道:“白衣僧拒捕,生死不论,捉起来!”
一众内卫得令,无视兵马司,上前将一秀团团围困,一秀抬头望一眼狄鹰,道:“狄兄把我当兄弟,我不能拉你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你还有更高远的志向,还有更重的担子,为了你好,我不能拒捕。”
狄鹰道:“你若动手,我一定会帮助你,合咱们两人之力,谁能拦得下?”
一秀道:“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更不能拒捕,你若参与其中,就百口难辨了。”
狄鹰叹道:“生死关头,你想的却还是我?”
“不管是谁,只要能够牺牲我自己保护别人,我都愿意去做。”
狄鹰犹豫着,最终才下定了决心,他道:“咱们这辈子还有许多酒要喝,你若还把我当兄弟,就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秀大笑道:“贫僧一生不轻易许诺,但是好兄弟的这个承诺,我便应了!”
狄鹰报以微笑,单脚轻点墙头,身子轻灵飘忽,眨眼间消失,小弟暗中呼出一口气,这不知底细的瘟神终于离去,他悄悄舒展下筋骨,就要爬下树去,哪知屁股下骤出一股大力,猝不及防下被人一脚踹中,鬼叫着蹿上了高空,又重重摔落在地,跌了个七荤八素。
一秀望那浓密的大树,见有一只手探出来,两根手指比个胜利的手势,转瞬间又不见踪影,对于这位好兄弟的临别赠礼,一秀哭笑不得,不过这从天而降的小弟却已遭了霉运,内卫将其擒住,厉声逼问,“你又是什么人!”
小弟头脑不清楚,吞吐不知所言,内卫将其丢给兵马司,自己带一秀回了禁宫。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只当看了个热闹,嬉笑着离去,这却难倒了老包,小弟莫名牵扯其中,万一经不起考验,把组织的事情和盘托出,最终受苦的还是自己,他匆匆告别老伯,将多方眼线暗子调用,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小弟。
此番且不去谈,再说这狄鹰,延东强二人救治庾泗,他忧心王府血案,却正赶上一秀被带走,线索不多,却也不是没有,至少那个幸存下来被打入平天府深牢中的陆长河就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他又去了摘星楼拜访靓仔,进门前,遇见了个意料之中的熟人。
杜三笙醉意朦胧,步履蹒跚地与他擦肩而过,门槛颇高,他一步没跨过去,一下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