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本就是个无赖。
—靓仔
摘星楼门前杜三笙摔了个大跤,一头扑地,疼得龇牙咧嘴,酒意也清醒七八分,不过摔得七荤八素,骨头几乎要散架,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狄鹰微微一笑,伸手扶他起来,他相信,今日这相遇定然会开启日后一个崭新的计划。
......
狄鹰来寻靓仔,却不曾见到,来见他的人是位有风情的姑娘,告知狄鹰靓仔外出,嘱托狄大侠若来,请进房内伺候。
狄鹰忍住笑意,道:“他说我是大侠?”
有风情的姑娘道:“狄大侠一看就是位大侠。”
狄鹰走进房内,却暗自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大侠。
捕快,从来都不是大侠。
姑娘去开窗,发现外头竟飘起了雨花,狄鹰也凑到窗边,抬头看一眼,低声道:“阴天了。”
姑娘感慨道:“如今这个时节,天气反复无常,愁煞人。”
狄鹰莫名道了一句,“反复无常,风云变幻,是个搞事的时节。”
姑娘回到桌边,为他斟酒,狄鹰昨夜已喝过一场,口渴却不寻水,仰头饮尽杯中酒,叹道:“我一直自诩是个酒鬼,却什么酒也喝,可是真正会喝酒的人,可都是非好酒不喝,非名器不饮,你说我劳碌半生,何时才能求个解脱?”
姑娘道:“狄大侠有烦心事?”
“三岁稚童也有烦心事,我又何尝没有。”
姑娘又为他满酒,道:“那就要更多喝点酒,醉一场说不定就没有烦心事了。”
“大梦千年。”他突然记起他的好兄弟的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转好,仰头再饮一杯。
他的面前突然有一人倒了下去,撞倒了凳子,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这屋内只有他与姑娘两人,他既然还能站着喝酒,那倒下去的一定就是姑娘。
狄鹰忙去扶她,却骤觉酒意上头,手脚也不听使唤起来,身子一软,伏地不起。
......
等他再醒来,已被五花大绑起来,靓仔也被绑着,瘫倒在不远处,沉沉睡着。
这莫非是个局?
一个困局?
若要挟持他自己,说不得会是钟繇的部下来寻仇,可既然绑了靓仔来,那就一定看穿了他二人的关系,靓仔是早已针对荥阳王府所布下的暗桩,如今他也被绑来,是否意味着狄鹰谋划十几年的大局要被一举告破?
狄鹰又没来由地全身发冷起来,寒意从脚底窜起,直捣肺腑。
他一动也不能动,迷药效力尚未过去,手脚有铁链锁困,纵使药效过去,只怕也逃不出此地。只是不知是何人捉他二人来此,却又不急着杀,或许是有后手。
就在他思绪纷飞之际,这昏暗的房间猛然多了些光亮,他抬起头,见头顶有一片瓦被人揭开,一双诡异晦涩的眼珠出现在那缺口上,遮挡住了唯一的亮光。狄鹰与那双眼睛对视,却又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一个人总要眨眼睛,这件事就好像吃饭睡觉呼吸一样正常且普通,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眨动眼睛,可那双与他相视的眼睛分明一眨也不眨,活像个死人,狄鹰虽不清楚为何笃定那双眼睛是个活人才能拥有,他尽管看不到这双眼睛在眨动,也看不出眼神中包含的情绪与波动,但狄鹰知道,那一定就是个人。
他为什么只在屋顶偷偷观察,却不采取行动?
此时,他面前昏迷的靓仔也有了动静,他痛苦地喘息着,想动,却又动弹不得,等他渐渐适应屋内的昏暗,自然也瞧见了狄鹰,瞧见了狄鹰身上的铁链,自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靓仔苦笑,道:“今早有个人来为我送了一封信,等我再有知觉的时候,就已经是此时此刻了。”
狄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你送了一封什么样的信?”
靓仔的回答也极为奇特,“是个极普通的人送了一封极普通的信,可是见了这极普通的信,我却不能不来。”
狄鹰是个聪明人,已知晓了信上的内容。
靓仔看出他的表情,知晓他已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是狄鹰,是大名府的狄鹰,虽然你的师父还健在,江湖中却早已将你认定为最能继任名捕衣钵的高徒,你的名气大得很,就算你隐姓埋名,也总有被人挖出来的一天。”
狄鹰道:“不错,尤其是在这天下熙攘的王都,更没有秘密可言。”
“所以不管他们是谁,他们摸透你的行踪并且捉住你,我一点也不惊讶。”
狄鹰叹气道:“可是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已然知晓了你的身份,用你作诱饵捉我,就不太寻常。”
“的确不寻常。”靓仔无力地挣动,却仍旧乏力,不免有些泄气,他又道,“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有。”
“哦?是谁?”
狄鹰不说话,抬起头看屋顶那一双诡异的眼睛,靓仔此刻才发现那屋顶竟还有一个人在,他也紧紧盯着那双眼睛,这眼睛给他一股冰寒彻骨的意味,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肯去与他对视,他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眼中满是询问,将视线投向狄鹰。
狄鹰苦笑道:“那仿佛就是个死人。”
“因为死人不会眨眼睛?”
“不错。”
“可是死人既不能眨眼睛,同样也不能睁开眼睛,如果一个人睁着眼,就一定不会是个死人。”
狄鹰动了动手指,发现迷药已渐渐失去效用,他道:“前些日子在瀚海,我曾一刀断天雷,如今受困囹圄,我还是否能斩出那样的一刀?”
靓仔道:“我想你一定可以。”
狄鹰道:“可我却没有刀。”
靓仔艰难动了动手指,带起铁链沙沙作响,“在狄大捕头的手中,万事万物都可化作长刀,鸣世间不平音,破世间不平事。”
狄鹰忍不住笑起来,道:“想不到在你眼中我竟是个这样的英雄。”
靓仔也随他一起笑,“可惜英雄不好做,你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咱们说不定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狄鹰不再与那双诡异双眸对视,闭眼道:“再给我一刻钟,我一定能把他擒下来。”
靓仔也将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他们都在默默计算着时间,这时间就已等同于他们的生命,狄鹰可以早一刻恢复自由,他们就多一分活着的把握。他们都不再开口,难言的寂静充斥在他们的周围,也蔓延进他们的心间,令他们都渐渐逼近崩溃的边缘。
这个时候,靓仔突然问起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方才有没有问起你是否有过怀疑的人?”
狄鹰道:“你问了,我也回答了。”
“可你却并没有告诉我他是谁。”
狄鹰瞪大了一双眼睛,眼中有询问的意味,“你非常想知道?”
靓仔肯定道:“非常想知道。”
狄鹰道:“我虽然已大概知晓那封将你引诱来的信所记述的内容,却还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那封信,是你写的,我正是确定那信出自你的手笔,才毫不怀疑地来赴约。”
“等你中了圈套,才知晓那并非我所写。”
“不错,可是有一点我却始终看不通。”
“我知道你的顾虑,那幕后黑手既然是要捉我来,便以你的手笔给我写信就好,为何一定要先捉了你?”
靓仔点头承认道:“不错,这的确是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地方。”
“很简单,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狄鹰破天荒大笑起来,“因为这封信的确就是我所写。”
......
被困方寸斗室,虽静默如初,却波谲云诡。
......
靓仔道:“有人以你的名义给我写信,目的就是为引我来此,而引我来此的目的,又是为捉你一同来,这一点总没有错。”
狄鹰道:“没有错。”
“你却又对我说,那封将我引诱来此的信出自你的手笔,这一点叫我很疑惑。”
狄鹰已渐渐恢复了自觉,如今那当头大敌正趴在屋顶虎视眈眈,他首要的目标就是去拿下那人,无论是多么妖魔多么强大的敌人,哪怕他自己会死,也都要去拿下他。这是每一个身处如此险境的人都要去做的事情,这也是靓仔的想法,所以他认为狄鹰一定会这么做,可狄鹰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艰难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他的关节,慢悠悠来到靓仔身前,靓仔急道:“不要管我,先去拿下那屋顶的人!”
狄鹰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封信,是不是还在你的身上?”
靓仔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问题,却仍旧回答他,“是的,信就在我的身上。”
狄鹰道:“我要看看。”
“就在我的怀中,你要看,伸手就能拿到。”
狄鹰去摸他的怀,果然就像他所说,伸手就拿到,将这信拿在手中,狄鹰没有拆开看,就已明白了一些事,“这封信,就是我写的。”
靓仔不解道:“将你我引诱来此的信,果真就是你自己写的?”
狄鹰此刻有太多的耐心,他问靓仔,“咱们是什么人?”
靓仔道:“咱们都是捕快,是这天底下顶尖的捕快。”
狄鹰又问,“咱们之间的联络是不是极为隐秘,哪怕出身大名府也没人能看出咱们的联络暗号?”
“不错,没有人能看得出。”
狄鹰笑道:“既然你看不出破绽,认为这信出自我手,那么我不看也知晓这的确就是出自我的手。”
靓仔抬头看向屋顶,那双眼睛仍旧在俯视,他忍下烦躁,道:“你既然能够活动,为什么不先去擒住那个人?”
狄鹰道:“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靓仔道:“你已经看出了破绽?”
狄鹰道:“这算不得多大的破绽,一个聪明人,尤其是个做了捕快的聪明人,一定就能看出端倪。”
这个时候,靓仔也做出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举动,他竟然站了起来,尽管动作缓慢,但他仍旧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