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本就是个无赖。
—靓仔
狄鹰嘴角挂了一抹笑意,道:“你果然在骗我。”
靓仔道:“骗你是我的事,可出这个主意的人不是我。”
狄鹰奇道:“是谁?”
靓仔道:“庾泗。”
狄鹰有一瞬间沉默,随即又问,“目的是什么?”
靓仔眉头紧锁道:“因为出了一件事情,一件足以摧毁咱们计划的大事情。”
狄鹰沉默,紧紧盯着他,靓仔继续道:“咱们虽然是捕快,但却做着最见不得人的勾当,咱们这个组织只有五个人,却足以将这天下将这江湖都颠倒个,人多力量大,咱们人少却也有人少的好处,这句话还是你当初对我所说。”
狄鹰仍旧沉默,靓仔知道他仍想继续听下去,于是他就继续说下去,“人少的好处,就是可以保证秘密绝不外泄,可以保证咱们的计划得以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这样可以保证不出问题,可是你却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组织,这样的一个承载着巨大阴谋的组织,一旦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问题,就是足以灭顶的天大问题。”
狄鹰缓缓开口,“是什么问题?”他紧接着又道,“是什么灭顶的天大问题?”
靓仔接过他手中的信,道:“这封信是咱们多年前往来的信件之一,信出自你的手,我也过了目,咱们对这封信的内容一定都还记得。”
“是,咱们都是过目不忘的聪明人。”
“那么突然有一封我不记得曾看过的密信出现在案头,而那个时候你接受任务远赴瀚海,咱们早已说好一切信息往来交由庾泗来传递,那么在这么样的一个前提下出现了这么样的一封信,你说是不是天大的问题,是不是足以灭顶的问题?”
狄鹰握紧了他的拳头,沉声道:“有人渗透进了组织?”
“的确是这样。”
狄鹰想起一事,问他,“荥阳王府的案子,与此有关?”
“组织正在查,尚无眉目。”
狄鹰道:“你大费周章引我来此,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不错。”
狄鹰抬头看向屋顶的人,道:“那么这个人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亲自拿他下来?”
靓仔笑道:“我丝毫不懂武道,将他放上去还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你既然要他下来,不如自己动手。”
狄鹰单臂微抬,瞬间生出一股大力,脚尖踏地,将木板碾碎,手臂擒住一块碎板,抖手激射,正中屋顶那一双窥视的眼睛,屋宇瓦片碎裂,一个稻草人掉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
靓仔抚额心痛道:“多金贵的物件,摔碎了就是碎了,再不能用了。”
狄鹰在稻草中摸出两颗眼珠,道:“无间府的大手笔,那个人也愿意陪你如此糟践着好东西来玩?”
靓仔促狭一笑,道:“你早看出这就是个傀儡,却仍旧手不留情,一把给拽下来摔个稀碎,到头来若那人来索赔,我可要择个一干二净。”
狄鹰笑道:“你分明是个无赖。”
靓仔也笑了起来,“小的本就是个无赖。”
狄鹰陪他笑起来,又问,“此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再入瀚海!”
......
一天行将过去,狄鹰与靓仔密谋再入荒漠计划,待计划落成,便相互告辞,靓仔又回了他的摘星楼,狄鹰去看望庾泗,延东强师兄弟二人果然有一手,将庾泗筋骨续好,敷上素心亭独门养伤盅,此际已熟睡,狄鹰看过她,便退出房来,向二人道谢,二人自然问起师叔行踪,狄鹰怕二人贸然生出变故,便谎称一秀主动深入内卫查探线索,临行嘱托二人不可打乱计划,先行回素心亭等待消息,延东强二人嘴上答应,却并未真的回去,而是躲在破庙中,寻机而动。
延报国忍不住腹中饥饿,蹲在门槛发问,“师叔一直要咱们回去,既然你已答应了狄鹰,为何又躲在破庙中?”
延东强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听师叔话了?”
延报国嘿嘿笑道:“装装样子嘛,你总归是师兄,日后见到师叔可要为我说几句好话。”
延东强陪他一起蹲在门槛上,沉吟道:“狄鹰并没有说出实话,你能否看得出来?”
延报国道:“狄鹰虽自诩是个聪明人,可我终归不是个笨蛋,自然看得出来他在说谎。”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延报国站起身,神色出奇坚定,他道:“入夜就行动。”
这一天入夜,为进一步落实宵禁,兵马司加强了巡逻,延东强二人艰难穿行重重险阻,终于来到来仙楼,延报国放攀月魔守在门前,他二人一同潜进楼内,轻车熟路来至庾泗房外,延报国躲在角落,延东强则伏在窗外,侧耳倾听。
房内果然有人言语,听声音该是狄鹰与庾泗无误。
只听庾泗道:“你不需挂念我的伤,此行凶险异常,可莫要分心。”
狄鹰道:“此事不急,我要等你痊愈带你一同再去,有你在我才真的安心。”
庾泗道:“伤好之后,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去素心亭。”
狄鹰明显多了些惊讶,语气颤抖道:“你明明杀不死一秀,却仍旧要做这种傻事?”
庾泗语气坚定道:“对我而言,刀只有杀人一途,我既然决心要杀一秀,就不能让我的刀在素心亭中蒙尘。”
狄鹰还要再谈,猛听门外有异响,掠至门边,一脚踹开门,伸手就来拿屋外偷听之人。延东强要逃,给他一把箍住后脖颈,随即扎马生根,手臂下垂,以万钧之力下沉,登时将延东强摔落在地,这力道奇大,显然是狄鹰下了死手,要一举打杀这不知死活的偷听贼。
被逮个正着的延东强却遭了殃,狄鹰力气如许大,竟拽着他撞碎了地板,一路朝楼下坠去。
夜已深,酒楼已打烊,楼下一片寂静,二人撞裂楼板摔落在地,激起空荡回响,延东强却是被摔得头晕脑胀,瘫倒在地挣扎不起,再看狄鹰,早已腾空高跃,五指如飞,探囊抓来。
延东强忙高呼一声,“狄兄弟,是我!”
狄鹰听出他的声音,收了招,讶异道:“怎的是你?”
延东强道:“我忧心师叔安危,要寻狄兄弟再仔细询问,哪知刚到房外就见狄兄弟冲出门来,连叫我辩驳一句的时间都不曾有。”
狄鹰唉声叹气起来,上前扶住这位救了庾泗一条命的恩人,道:“是狄鹰太莽撞,可白日里早已说明白,一秀兄弟是自愿进入内卫去探案,恐你二人生事才遣回素心亭,我知你二人忧心他的安危,不过王都内有我策应,理应要保他无虞。说至此,他突然想起一事,“怎么只有你一人,不见报国兄弟?”
延东强笑道:“他饭量大,此刻才没有心思陪我来,只怕在某家小店大快朵颐起来了。”
“原来如此,咱们既然已没了误会,就去房内再痛饮一番如何?”
延东强急忙婉拒,言称挂心师弟安危,需先行告辞,狄鹰不作挽留,二人施礼道别。
此事方了,抬头一看,就见庾泗趴在二楼栏杆上,笑意玩味道:“你相信他?”
狄鹰反问一句,“为何不信?”
庾泗朝他招手,笑意盎然,“你相信他就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上来?”
狄鹰道:“上去做什么?”
庾泗仍旧笑道:“自然要聊一聊你的那位一秀兄弟,聊一聊他如今在内卫的大牢中是否还快乐。”
狄鹰道:“好。”于是他就走上楼梯,登了二楼,扶庾泗进了房,房门紧闭。
直到此刻,隐于暗中的延报国才终于现身,悄无声息地来到房外,侧耳倾听。
屋内传来庾泗的声音,“一秀进入内卫查案,是否会有危险?”
又听狄鹰道:“危险一直都存在,对于一个满月稚童来说,危险就是一口未嚼烂的米饭,对于一个百年老叟而言,危险甚至只是一个脚步踉跄,人生在世,处处有危险,事事隐藏危机。对于一秀而言,他深知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所以他甘愿冒险去查探事情的真相,对于这一点,我很佩服他。”
庾泗道:“既然有危险,你为什么不对延东强实言相告,人多力量大,这句话总没有错。”
“的确没有错,可若我明知道要他们去做一件事情是必死的结局,又叫我如何忍心去对他们明说?”
庾泗疑惑道:“一件必死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狄鹰叹了一口气,道:“一秀兄弟坦言,他曾有一位宿敌如今就潜伏在磨刀庭中,如今风云变幻,他意欲双管齐下,由他孤身探查内卫,再派两位弟子去那磨刀庭为他找寻宿敌,若有机会就要杀掉此大敌。”
庾泗道:“莫非那是个绝顶高手,延东强二人去了也是必死的局面?”
“不错。”
房间内突然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延报国在房外听得入神,心下思虑,哪怕不知师叔那隐藏于磨刀庭的宿敌是谁,可如今师叔独身一人被抓进内卫,庾泗的“人多力量大”总归是有道理的,左右权衡,他决定去寻师兄一同去内卫救师叔,刚要离去,房内又传来狄鹰的声音,“一秀说,若不除去这大敌,只怕他自己也会性命垂危,我思来想去,决定要为他排忧解难,暗中为他除去后患。”
庾泗问道:“这绝顶的宿敌究竟是谁?”
狄鹰道:“就是磨刀庭少主杨折梅。听闻这位少主常年隐居终南山修炼邪功,到达终南山,只要见到一头大象出没,杨少主定然就在这附近,要寻到他却不难。”
庾泗道:“好,只待我伤好,咱们就一起上路。”
此时的房内忽然又陷入沉寂,延报国已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离开,直到他收好攀月魔彻底消失于夜色中,那寂静的房间才终于又恢复了生气,狄鹰抚眉沉思,庾泗为他斟酒,轻声道:“诓骗他二人去杀杨折梅,岂不正如你所说,本就是个必死的结局?”
狄鹰道:“我从未想过杀那位磨刀庭少主。”
“若不杀他,日后终成大患。”
狄鹰道:“组织成立之初,我曾遇见个隐居山林的老人,老人喜好弈棋,对我说过一句十分有道理的话,纹枰论道,纵横十九道,方寸之间如何能分出胜负?很简单,我要我黑子吃白子,黑子就要去吃白子,我要那白子去吃白子,白子就要去吃白子,胜负,不单是求死求活那般简单,而棋盘上的生死,却往往要去棋盘外求索。”
庾泗头疼道:“好莫名其妙的道理,真像是隐居山林的老不死能说出来的话。”
狄鹰摩挲着酒杯,轻声道:“道理很简单,棋盘分黑白,黑白又何必分明,颠倒黑白才是翻天覆地的大造化。”
庾泗惊奇道:“莫非你要将杨折梅纳为己用?”
狄鹰蓦地起身,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口,他道:“天下都是我的,谁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