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那个魔鬼,已经死了。
—阙晚空
狄鹰身后有神秘稻草人现身,它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靓仔故意设局引狄鹰前往密室的时候,它就在屋顶出现,后来的樊陇城,一举捣烂通臂猿猴尹绰的心脏,导致他修为大减,也是稻草人的手笔。
如今它再次现身,目标已是阙晚空。
阙晚空是否是个必死的结局?
稻草人伸出它的手臂,虽然是捆稻草,动作僵硬,却丝毫无法凝滞他的攻势,一柄极小又极锋利的匕首在它身体中浮现,以闪瞎狄鹰的速度朝大樊笼冲去,轻易破去狄鹰的黄沙龙卷,阙晚空正聚精凝神对付漫天刀幕,无暇他顾,匕首精准钉入他的肋下,捣烂他两根肋骨,迫使阙晚空无力再战,坠落尘埃。
没了阻滞,天上刀雨倾盆落下,朝阙晚空杀来。
阙晚空必死。
躲在沙丘后的小姑娘捂住了嘴,泪雨滂沱。
狄鹰嘴角挂起久违的笑意,这笑容是胜券在握的开心,是操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他靠住黑棺,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下一刻,黑棺爆发无尽威亚,将他震得口吐鲜血,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狄鹰吃不住痛,蹬蹬蹬退出去数步,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黑棺那强大的力量竟也影响到了大樊笼,降落的刀雨受此影响,下降势头减缓,又有龙头从黑棺上昂起,冲天怒啸,狄鹰再出沙刀,杀向黑棺,还未迫近,猛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原来是阙晚空拼却重伤之躯大破他的大樊笼,一跃而起,手中握着稻草人的匕首,以一往无前的劲道朝狄鹰空门激射。
狄鹰下意识就拿刀来挡,沙刀一触即溃,阙晚空回环步使将出来,霎那逼近,双拳齐出,直捣狄鹰心口及面门,狄鹰双臂下按,阻住阙晚空攻势,单腿高弹,脚尖勾起一捧黄沙,使了个卑鄙的手段,去攻他受伤的肋部,意欲趁阙晚空伤重要了他的命。
阙晚空一代豪雄,哪能惧他,一条腿收放自如,一脚将狄鹰踹飞,他的人也紧追而上,一记揽月掌拍出,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将狄鹰拍到沙土下,露出个大大的人字。
阙晚空回身抬掌,助一秀开棺,那棺盖上的龙头冲天而起,带着棺盖飞离。
眼见一秀即将出世,哪知不远处的小土丘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神秘稻草人不知何时摸到小姑娘身后,一把捉住她,飞速逃窜。
阙晚空不及犹豫,急忙去追,才不过追了两步,他的人忽然就泄力,一下子倒了下去。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眼中有悲恸,心中有难言的孤苦。
......
极北冰原。
有女子名霍与,曾是个绝顶的杀手,擅使剑,如今她的手中无剑,她的丈夫不在,她的女儿也不在。
三年轮回以钟繇现身冰原与霍与母女两个做交易开始,为一鼓作气查出幕后组织,霍与再度赶赴冰原开启新的轮回,哪知等待她的已不是重伤的病子,而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这女人身着灰衣,手中提把刀,肩头落满雪。
冰原茫茫无际,有个人拦路,大可以绕道而行,霍与却未走,距她不过百步,停下。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在等她,这个人的刀已经出鞘,一定不想要她再走。
霍与盯着她肩头的雪,为她鸣不平起来,“是谁要姐姐在此等候,看姐姐肩头落雪,想必等了许久,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实在讨打。”
庾泗歪头笑起来,道:“你也孤身行走冰原,千里远足可更辛苦,借你的话,那样的男人也该打一顿。”
霍与理着鬓丝,柔声道:“他还要面对更多危险的事情,我那肯真的怪他?”
庾泗点头道:“同理。”
霍与紧盯她的双眼,语调虽仍旧温柔,杀机却不加掩藏,“此时他们是否已经交手?”
“一定是的,可是胜负却未知。”
霍与笑起来,笑容明媚又灿烂,“我一向信任他。”
“你信任他,他又是否真的放心你呢?”庾泗抖落刀上雪花,抡圆了臂膀,刀势大开大阖间,已将千年不曾化冻的冰面也震碎,就这么趟着寒冰杀过去,霍与单手捏剑指,指尖萦绕半寸剑芒,静候大敌来攻。
庾泗的刀虽快,身法却呆滞,又要撑着口气在水面碎冰间奔跑,将近跑了三百步才临近霍与,霍与不等她挥刀,剑指已先发制人,庾泗想挡,未挡得过,脖间留下道细微伤痕,有点点鲜血溢出。庾泗岿然不动,仿似扎根冰面,刀却灵活异常,只一眨眼间迅疾出刀三十六,霍与腰间被她划出个深深的口子,韧性却十足,也不肯退后哪怕一步,二人相距不过一尺,一人剑指寸余锋芒,一人快刀三尺六,盏茶功夫过招数百,均以命搏命,不计生死。
女子本柔情似水,生来就该久居杨柳地,风月词话,莺歌燕燕,玲珑身段不堪一握,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既然是水,何必来这风雪中厮混。
她们都不肯退后一步,她们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并非缘于她们不怕死,而只是因为她们有牵挂的人,他们牵挂的人已站在对立面,已在进行生死对决。若就这么杀下去,只怕终究逃不过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拿狄鹰的话来讲,意外总会与你不期而遇。
......
两日前,有灰头僧深入黑海地狱,面见地藏王准佛,一番台下的交易完成,灰头僧冲出黑海,也来到了这一片茫茫无边的冰原。
此时交战的庾泗与霍与均身负重伤,却仍旧顽强战斗,一道灰影长空横掠,带起下方千年寒冰炸裂,裹挟冲天气焰杀向二人,一柄青龙剑穿透霍与心胸,盘桓数圈再度回归主人,它的主人握紧这把剑,再出,将霍与又刺了个透心凉。
......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瀚海荒漠,阙晚空握着身下黄土,眼中流下泪来。
不知何时狄鹰又转了回来,见阙晚空伤心欲绝,痛下杀手,沙刀再现,杀向阙晚空。阙晚空虽心志不坚,却仍旧有战斗本能,沙刀袭来,向一侧翻滚,狄鹰不依不饶,又要来砍,阙晚空飞起一脚,正中他手腕。这一脚力道奇大,狄鹰手腕泄力,沙刀瞬间消散。
感知妻子身死,女儿遭挟持不知所踪,纵是泥人也要有三分火气,他已生了搏命之心,哪还留力,肋下伤口痛彻心扉,也无法阻止他分毫,他仍旧躺卧沙地,身子却如游鱼般灵活,双腿迭出,连环攻击狄鹰,狄鹰应付得左右支绌,明显处于下风,阙晚空再出杀手锏,身子骤然挺立,背山再出,肩头将狄鹰撞翻,而后一把扯住他双腿翻个身摔落,砸出漫天黄沙。
狄鹰被砸得奄奄一息,痛苦呻吟,值此之际,有意外人来到。
事情进展到如今,若说最为奇特也最令人意外的人物,当属钟繇无疑,他在三年轮回中死过也不知有多少次,死在各色人等手中,却总能再回到这片黄沙扑天的瀚海中来,此时他再次出现,手中提着一柄剑。
阙晚空停止揍狄鹰,钟繇离他老远,心底也在惧怕这一尊困兽犹斗的煞神,腆着脸笑道:“好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阙晚空沉默。
钟繇瞧着重伤的狄鹰,道:“狄兄的下场真是可怜,这世上无论是谁对上你,哪怕你如今已经重伤垂死,却仍旧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辉来,仅凭这一点,我就很佩服你。”
阙晚空沉默半晌,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三年来,你死过几回?”
钟繇摇头苦笑道:“我死一次就丢失一次记忆,哪里会记得?”
阙晚空道:“每次你死,我都亲眼目睹,算来足有十一次,就在半年前的某一次,你死在了我的手中。”
钟繇愕然。
......
夜幕降临的时分,气温冷得可怕,小钟与狄鹰定下了个三日约定,铁忌为他敷上东武林十分有名的回魂膏,小钟舔着干裂的嘴唇,问他,“你还有没有水可以给我喝?”
“没有。”
小钟的神色变得黯淡起来,低声道:“你若没有水,只怕我连这个晚上都过不去。”
铁忌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小钟朗声道:“你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内回来!”
铁忌没有回答他,他自己躺在冰寒刺骨的沙地上数着时间,如果一个时辰过去铁忌还不回来,也许就意味着狄鹰要来取他的性命,他虽是个顶尖的高手,可如今在这边塞黄沙中,没有水,没有粮食,身上带着伤,他又如何能对付出身大名府的狄鹰?
在这生死抉择的时分,他突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东武林,想起了那里的清风拂面,想起了那里的温声软语,也想起了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日子。
人一旦开始追思往事,心就容易变得极为脆弱,尤其是在这生死一线上挣扎的将死之人,一直紧绷的心弦最容易弯折,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小钟的心已不在这风沙粗粝的大漠中,他的双眼中已没有了那黑暗如墨的苍穹,唯一能引起他动心的也只有安逸与长眠。
风突然静了,本来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可小钟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猛地扭头,就看到铁忌戴着面具盯着他看,一句话不说。
小钟把丢失的警惕心捡了回来,摸着自己的刀,问他,“你找到水了吗?”
铁忌叹着气,道:“也许只有像狄鹰这样常年混迹荒漠的人才能在这样的深夜中找到水源,你我若非有过人体能,只怕早已死在了不知名的荒野,却还要狄鹰来收尸。”
小钟也学他一样叹了口气,落寞道:“只怕我今夜就要死去了,还要请你帮我收尸。”
铁忌始终保持着俯下身子注视他的动作,一动也不动,仍旧沉静道:“你是否想过,我不找水,也许只是为了要你快些死?”
小钟抬眼望着他,不解道:“你是我最信任的同伴,若你也要我死,我还怎么能活?”
铁忌抽出自己的刀,刀锋闪烁着骇人的寒芒,刀尖逼近小钟咽喉,他的语气也变了,变得冷酷无情,“我已没了耐心,与其看你慢慢死去,不如自己动手送你一程。”
小钟捂着自己的伤口,惨笑道:“想不到你倒是真的想要取我的命。”
他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钟没来由多了一丝恍惚,他当然知道这常年搭档的伙伴是谁,他几乎对这个人知根知底,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诧异,也许只是因为他太过信任这个同伴,以至于信任到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叫铁忌,还是你亲口告诉我。”
“不错,这不仅是我亲口告诉你,也是你亲自查探出来的信息,如果你仍旧相信我,那我就仍旧还叫铁忌。”
小钟疑惑道:“你莫非还有另一个名字?”
“我当然有另一个名字,我若说出来,只怕你会死得更快。”
小钟苦笑道:“我倒宁愿你不说。”
铁忌突然又不再开口,直到小钟已冷得身子开始发抖,他才继续道:“在三年前,我有一位朋友在极北冰原被一个神秘组织暗害,为了查询真相,我多方打探,最终将矛头锁定在了你这位一跃成为东武林盟主的身上,你我初见,我曾对你说过一句话,也许你已经忘记,可如今你却不得不想起来。”
“我的确早已忘记,现在我倒记得一清二楚。”
铁忌将刀尖又推进几分,小钟毫不怀疑只要他的手抖上一抖,就几乎可以将自己刺个死不瞑目,铁忌问他,“那么我说了什么?”
“你说,要我有机会一定要去冰原走走。我本来以为是无心之语,如今想来,只怕你早已想要把我刺杀在冰原,那么你又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或许我真的会去冰原走走,让我死在这荒漠,岂不也并非你的本意?”
“死在哪里都一样,你该清楚我不是个死板的人。”
小钟的心沉了下去,他的确十分清楚这同伴,不仅清楚他的为人,也清楚他的刀法,如今他自己受了重伤,绝没有可能从这天底下顶尖的刺客手中活下来。
他若面对狄鹰,也许还会有信心周旋,可他如今十分想念中原的温柔,十分想念生命的滋味,每个人都怕死,怕得要命。
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不例外。
所以他仍旧忍不住再问一句:“你真的要杀我?”
“是。”
小钟闭上了眼,斩钉截铁道:“你来杀。”
于是铁忌毫不犹豫地将刀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