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是为了归根。
—无胜
三十年前的东海之滨,小小迦持院内,风雷涌动,有白衣判官目绽金光,守在门口,黑衣判官脚踩飞轮,凌空飞渡,更有地狱出身的数十名阴差将这寺院围住,不能叫哪怕一只苍蝇飞走。
大战在即。
无胜住持打开大殿后的暗门,在小和尚吃惊的眼神中嘱托道:“为师不要你习武,只为压制你体内气息,切记,一旦习武,一定就会有人来杀你,你医术有成,救人可以,却无法自救,要答应为师,万万不可习武。”
小和尚撅嘴道:“我本就不爱习武。”
“有我在,你无忧无虑过了六年,日后我不在,要学会保护自己。”
小和尚吃惊道:“师父要去哪里?”
无胜道:“你听不到外面有人喊么,要带你师父去地狱呢。”
小和尚扯住他衣袖,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此时院内又响起惊雷般的炸响,小和尚气道:“在咱们院里咋咋呼呼,咱们去教训他!”
无胜笑道:“自然要教训。”
“好,咱们一起去。”
“不,你留下,为师自己去。”
小和尚又惊道:“师父能打架?”
无胜撸起袖子,努力挤出肌肉来给他看,“瞧,能打他十个。”
小和尚笑道:“打他二十个!”
无胜在他脑袋轻敲,训道:“哪来二十个?”
小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眼中有泪,泫然欲泣,无胜恐自己下手重了,哪知小徒弟一把抱住他,求道:“师父,我在跟你开玩笑,你不要出去打,你也万不要死了!”
无胜欣慰道:“为师打得过。”
“你打不过!”
他这小徒弟的语气不容置疑,其中饱含对这位陪伴自己六载的师父满满的情意,无胜重重叹气,抬手关了暗道,轻声道:“你说得不错,为师打不过,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去,有你在,为师打得过。”
小和尚黯然道:“我顶什么用。”
无胜未开口,拉着徒弟的手出了大殿,他的脸上洋溢着笑,这笑容如春风,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年轻了许多岁。
院中有黑衣判官伫足,脸含煞气,无胜拉着徒弟走到梧桐树下,伸手去抚摸自己新近清洗的袈裟,黑衣判官厉声道:“你时日已无多,随我们走!”
无胜竟从始至终未望他一眼,低头对徒弟道:“我忽然又改了主意,杀人也是在救人,学好武功不意味着就不能救人,为师这半辈子只修习大般若心经,心经修习至最深处,可引天道加身,有上天护佑,打架一定打得过。”
“师父又吹牛。”
无胜哈哈大笑,又道:“你要不肯学,藏经阁内还有魔功,林林总总多得很,咱们虽然是和尚,可佛也在说众生平等,魔功佛功没甚差别。”
乍听这言语,黑衣判官喝道:“大逆不道!”
无胜仍旧选择无视他,道:“总要选一种来练,日后修成个金身佛陀来给师父瞧瞧。”
小和尚撇嘴道:“佛陀是要修的,魔功却一定不学。”
无胜摸着他的小光头,终于抬起头正视那黑衣判官,判官眯眼,语调低沉,问他,“你走不走!”
无胜道:“不走。”
“不走就拘你走!”
无胜赖皮道:“打死也不走。”
黑衣判官动了怒,冷笑一声,“打死也不走?既然不走,便打死罢!”
他话尽,腾空横跃,脚下金刚轮紧追而起,在院中旋转一圈,竟连那生长百年的梧桐树也给拦腰截断,打着旋朝无胜师徒飞来,小和尚捂着眼睛不敢看,无胜却不惧,抬掌翻天地,霎那间仿佛天地颠倒,人也跟着颠倒,一股失重感传来,小和尚一个趔趄,几欲摔倒。黑衣判官后跃撤退,金刚轮却不随他动作,仍旧笔直朝无胜杀来,无胜手臂上扬,轻声道:“这就是开天辟地。”随着他动作,天地间金光大放,不知是幻觉还是当真如此,这天地仿佛都壮阔了许多,天变得更高,地陷得更低,一世为人,独立天地,身形也拔高了数尺。
他并未出手干预金刚轮,因为他根本不必要去费心力对付它,因为这轮子连他身躯三尺也近不得。
黑衣判官惊道:“你竟也是个金身佛陀?我金刚轮本无法伤你分毫,又何必来个开天辟地的大手笔?“
无胜一把抓住金刚轮,如扔个破烂物件般还给他,摸着小徒弟的脑袋,道:”哪个愿意陪你玩?我这徒弟从未见过天地,今日我要为他壮阔心胸,须知,得窥天地模样,才能真正做到俯仰无愧,才能真正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和尚忍不住赞赏道:”师父今天把一辈子的道理都给讲完了。“
无胜哈哈笑道:“这话有道理没?”
小和尚竖起大拇哥,“顶有道理!”
黑衣判官不再紧盯无胜,视线转而落在小和尚身上,阴沉问道:“多大了?”
小和尚回他,“不多不少,今天六岁了。”
判官道:“原以为你不敢带他在身边,没料到竟就隐藏你身旁,这一藏可就是六年。”
无胜顿时慌起来,急道:“你欺负我,我可没二话,敢动我徒弟,要你命信不信?”
黑衣判官笑起来,白衣判官如个幽灵般飘来他身后,道:“杀了大和尚,带走小和尚。”
黑衣判官单手擎起他的金刚轮,二话不说就来攻,无胜护住徒弟,双掌如金刚般坚硬,一拳就给他轮子打飞,黑衣判官转身飞蹿,换白衣判官来攻,白衣判官瞧着柔弱,手中又无兵器,小和尚正纳闷他要如何与师父打,那料他那凝聚金光的双眸骤然射出两道金光,无胜抬臂来挡,顿时在手背之上起了一阵白烟。
无胜跳脚骂道:“这小子蔫坏,疼死我!”
小和尚也惊异道:“当真厉害。”
无胜咬牙道:“魔高一尺,咱们佛高一丈,去,取为师袈裟来。”
小和尚道:“袈裟不是洗了吗?”
“洗了也能穿。”
“要生病的。”
“不怕,快去,不然为师要死翘翘。”
小和尚赶忙去那断折的梧桐树上为他的师父取来湿凉的袈裟,无胜披好袈裟,一下子就神气起来,自信地朝那判官勾勾手,道:“一双眼拥有断灭了不起么,惹急了贫僧,就给你戳瞎了眼,看你放个屁的光。”
白衣判官是个沉闷的性子,手段却极为凌厉,一步踏出,一股大力也紧跟而来,小和尚吃不住这劲道,身子一歪,被掀翻在地,无胜也轻飘飘迈出一步,这一步与判官一步截然不同,天地戾气戛然而止,有徐徐清风拂过,抚慰心坎,叫人心情愉悦起来,山脚下正要归家的小贩农户都抬头去看山顶的寺庙,眼中有虔诚,也有平和。
二人相距不过半步,白衣判官双眸再射电光,无胜抬起袖子,恰将这足以诛灭邪魔的金光给阻住,笑道:“打不着。”
判官再射,无胜再挡,如此反复,乐得无胜哈哈大笑,“打不着打不着,气死你个王八蛋!”
判官动了怒,抬掌来打,无胜单掌撮鹰抓,在他腕间狠狠一点,顿时卸去判官劲道,只听无胜吼道:“徒弟看着,师父给你来个背山!”
小和尚瞪大眼睛去看,就见师父身子扭转,那肩头撞上判官心胸,又使个过肩摔,扯住判官脖颈给丢了出去,小和尚拍掌欢呼道:“师父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无胜打上了瘾,要与这来自地狱的判官分个胜负,白衣判官怕了他,抬手停战,“无胜,你执意与大阿鼻地狱为敌?”
无胜不言语,但那撸袖子的动作已将自己的答案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敌手,白衣判官冷笑,“你莫要后悔!”
无胜笑道:“从不后悔。”
白衣判官单手指天,指尖荡漾出一抹金光,金光渐趋放大,有三翅蛇龟旋转飞舞,无胜见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瓦当祸世,不祥之物,你也敢用?”
判官道:“无奈,杀不了你,只能盼你束手待毙。”
无胜将小徒弟护在身后,语气异常地坚定,“你只管杀,把尘世杀个干净都无妨,我要护我徒弟,哪个敢伤他,我要他拿命偿!”
判官仰头望天,似在犹豫,俄顷,终于下定了决心,手指轻甩,指尖飞舞的三翅瓦当冲霄而起,身后裹挟无尽黑雾,无胜有一瞬间迷惘,眼睁睁瞧着祸世瓦当降临凡尘,掀起滔天血雨。
小和尚也看得出山下发生了一场了不得的屠杀,紧紧攥住师父的袖子,”师父!怎么办?“
无胜头疼道:“不晓得啊。”
小徒弟急道:“莫不是因为咱们两个就要白白牺牲那么多无辜性命?”
无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深深望着他的徒弟,眼中有深沉如海的晦涩,小徒弟看不懂,无胜又转回头,问那白衣判官,“我杀得了你不?”
判官怎会回答这种问题,无胜自言自语道:“想必是杀得了的,徒弟啊,有的时候杀人也是救人,我虽阻挡不住瓦当兴风作浪,却能杀了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也许他们两个死,就能阻止瓦当。”
小和尚一拍师父的大屁股,“还不快去!”
“得咧!”
无胜起步再掀风云,大手段封困一方天地,白衣判官离他最近,首当其冲,想逃,却逃不掉,无胜一拳捣来,他双拳抵挡,无胜那肯给他机会,肩头耸动,又要来一记背山,判官冷声道:“你还来!”
无胜冷哼一声,仍旧给他来个过肩摔,摔他个昏天黑地,黑衣判官驾驶金刚轮来救,无胜吸气蓄力,将袈裟脱掉,露出精干的躯体来,小和尚见了也不由吃了一惊,暗叹师父身材真好,虎背熊腰,健壮非常。金刚轮破去他的封困,笔直朝无胜攻来,无胜却不闪不躲,任由轮子触肤,金身佛陀果真名不虚传,连院中粗壮的梧桐树都能给拦腰截断的轮子竟与他那金刚不坏的躯体交击出阵阵火花,无胜仍有闲情回头朝小徒弟傻笑,小徒弟回他一个白眼,“显摆够了就赶紧打架,山下百姓可等不及!”
无胜一拳就将轮子砸歪,黑衣判官起身回撤,无胜眼疾手快,扯住他脚腕给丢出去,人也紧追而上,沉腰坐马,喝道:“看好了,这是韦驮献杵!”
他双手高举头顶,双拳紧握,仿佛有两尊小佛从拳头中激射,黑衣判官撑起滔天黑雾来挡,无胜笑道:“连魔功也修习,哪里有脸指责老子!”两尊小佛势如破竹,轻易破去魔功,一下子就没入判官体内不见踪影,无胜再起一步,拳头如雷霆,将他打了个躯体炸裂,身死魂消。
同一时间,背后有两道金光激射,无胜急忙穿好袈裟,回头看,见小徒弟竟不顾生死牢牢扯住白衣判官双腿,不叫他挪动分毫,判官要下杀手,无胜急忙来到,手臂如蛇般扭曲,下一刻就如一条鞭子般抽上判官胸口,这如鞭子般的手臂也不知有多大的劲道,硬生生将判官逼退数步,再使个韦驮献杵,小佛再度现身,无胜紧跟而上,将这白衣判官也给打杀,死状与黑衣判官如出一辙。
无胜忧心山下居民,打眼一瞧,不禁心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