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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立冬以来半个来月,夜间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北偏西,若人们到户外观星,可见北斗星西沉,而仙后座升入高空,它代替北斗星担负起寻找北极星的坐标任务。四边形的飞马座正临空,冬季星空的标识——猎户座已在地平线探头了。进入小雪时节,中国的广大地区西北风开始成为常客,气温逐渐降到0℃以下,但大地尚未过于严寒,黄河以北地区虽有初雪,但雪量并不大,及时提醒人们该御寒保暖了。此时阴气下降,阳气上升,而致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失去了生机,天气闭塞而转入严冬。

离数九寒天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原北迎来了它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然而这第一场雪,来势却有点凶猛。一大早还晴朗的天气,中午时分突然间就变得阴沉起来,艾河村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院畔的柴草,鹅毛般的雪花便纷纷淋淋起来。没一会工夫,整个原北大地便被白花花的积雪所包裹,旷野变成了雪原,窑洞戴上了白色毡帽,枯藤老树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一色,浑然一体。

天降大雪,艾河村的人们纷纷走出窑洞,来到院畔上,兴奋地寒暄起这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村民们的温室大棚秋季的西红柿蔓蔓才拔除不久,年前栽种的红籽小瓜等尚未安扎好,这个时候受苦人们也比较清闲一些,有大把的时间来欣赏美丽的雪景。艾河村的山川大地、村民们错落有致的窑洞、树木等换上了银装,显得分外美丽,冬日的枯燥乏味被大雪完全所掩埋,好不令人欢喜。片片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般的雪花,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真是令人陶醉不已。在这雪天儿里,人们闲来无事,喜欢串串门。一些酒鬼们,那最喜欢这个时候聚在一起了,吆五喝六地掷色子喝酒,直喝得口水横流,坐在炕上动弹不得,眼泪纵横,走起路来直趔趄不得不扶着窑洞墙壁,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姓啥名啥的时候,才肯罢休。这时,招呼村民喝酒的主人也才觉得招待周全了。

正当瑞雪普降这个世界的时候,由省城开往延原市的一列火车,驶离了关中平原,跃上黄土高原的崖畔,正穿行于黄土地的山峁沟壑间。列车上的人们正欣赏着车窗外美丽的雪景,时不时有人发出惊叹赞美的声音。

只见靠窗户边,坐着一位目不转睛望着远方的年轻人,他很长时间就保持着一个姿势,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麻木痛苦的表情上判断,这似乎是一个无比失意的人。头顶的行李架上放着一个军用手提包。

这个人我们都认识,他就是华远野。他这次并不是像往常一样休假,而是永远地离开了待了八年的空军部队,他退伍了。

人世间的一切变化都太快,甚至来不及人们反应,你可能刚刚还在温柔乡,现在窗外已是大雪纷飞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尽管六子是多么地希望能够买瓶后悔药啊,因为现在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魏院长如意转业到省公安厅当副厅长去了,而他却退伍了,突然间成为了城市的无业游民,在省城交往的那个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

是的,他不能跟人家魏厅长比,又怎么能比得了呢?他不该怨恨魏院长,因为也许别人从来就不曾把他当做自己人看过,就像一对恋人一样,不曾爱过,恨又从何谈起呢。要怪就怪自己太傻了,没有主见,没有头脑,没有判断,轻易听信了别人的话,把自己的前途交给了别人,把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看得太高了,其实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算得了什么呢!是的,别人那么大的领导,自己一个穷苦人的儿子,自己在别人眼里能算得了什么呢?有权有势的人,路总是有很多条可以选择,而穷苦人的路,似乎就只有社会最底层的那一条,甚至根本就没有路。即就是那最艰难困苦的一条路,狭窄而又陡峭,充满了陷阱,充满了险恶,人们走得谨小慎微,走得如履薄冰,走得战战兢兢,走得无比艰辛,即就是这样,你一不小心,也许便会掉进深渊,掉进一个让你永世再难翻身的深渊。这就是穷苦人的命吗?你可能走到过你人生的一个高点——尽管在别人看来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也许这个高点从来就不属于你。掉进人生痛苦的深渊,不用悲伤,不用痛苦,因为这也许才是你的人生,才是你最真实的人生,才是你该拥有的和你能够拥有的人生。一个穷苦人的儿子,不要再奢望城市的繁华了,那跟你有关系吗?

二级士官期满,要么进三级——根据自己在部队上的表现只要自己愿意是没有问题的,要么退伍直接到原安市经贸委工作,当面临人生如此重大抉择的时候,六子的信念只有一条:“早走晚走都一样,迟早得走,一切听领导安排!”

且说二级士官组织上是不负责给安排工作的,这一点六子的心里是非常清楚的,然而既然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去市经贸委,那么领导肯定是疏通好了关系的,这还用得着问吗?他就办好了退伍手续,兜里揣着三万五千块钱的退伍费,满心欢喜地到市经贸委报到去了。然而市经贸委工作人员在看他的档案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三级士官证件,二级士官证件是没用的!他就这样被拒之门外了,他赶紧去找魏院长,然而公务缠身的魏厅长哪有时间见他呢,好不容易见了面他焦急地把情况报告给了领导,并把两万块钱放到了领导的办公桌上,领导答应再帮他问问。

时间一天两天地过去了,他不能一直在朋友家里待下去啊,他也待不住,又跑了几趟市经贸委,最后一次几乎是被人家单位门口的保安给轰出来的。再去找自己的领导,还是见不上面,又好不容易见上了面,然而却被领导无缘无故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也无所谓了,甚至打几下都成,然而领导关于自己工作的事却是只字不提,却还怪他自己不争气。灰溜溜地出来,躲进城市的一隅,他抱起头痛哭。和蕙兰分手后经战友介绍交往的那个女朋友,也和自己提出了分手。曾经那么多人巴结他的领导和他,而现在巴结他的领导的人更多了,他却被领导踩在了脚底下,再没人理睬了,再没人把他当回事了,“在官三日人问我,离官三日我问人”!曾经的一切从此就要成为了回忆了吗?他再次去找领导的时候,领导都不愿再和他讲话,就要喊人把他给轰出门外,他已经感到了绝望,也不再抱任何希望和幻想了,大不了就是回艾河村么,然而领导拿自己的两万块钱却也不提了。既然别人已经不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么他也不需要再把所谓的领导当回事了,他直言他的钱去哪儿了。无奈,领导从抽屉里拿出两万块钱来,一把便扔给了他。他捡起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几年的交情算得了什么呢,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增广贤文》中讲得好:“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此刻的六子,悔恨、愤怒、焦躁、痛苦之后只剩下了失意,他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回过头来,他开始反省自己,很多事情其实都怪自己。自己明知道二级士官是不给解决工作的,谁让自己傻傻地就相信别人了呢?天上难道真的会掉馅饼吗?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掌握,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剧!如果继续留在部队,三期再干几年,组织上是会给自己解决工作的,自己又何必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呢!晚了,一切都晚了,“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啊!

八年的部队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他曾无数次地想过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必定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从没想过这新的一天竟会是这么一个样子。

此时,他又不由得想起蕙兰来,又是一阵莫名的忧伤。是的,蕙兰已经嫁人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在车站守候他了,他已变得一无所有了!是的,自己把一块金子给丢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著名作家柳青在其经典的史诗之作《创业史》中写道:“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六子短时间内就走错了两步,或许从他走错那第一步的时候开始,便注定了要走错那第二步。一个穷苦人的儿子,在人生的道路上能有几步允许你走错,何况你已经连续走错了两步呢?

到了延原市,六子很快又坐上了开往梨坪镇的客车,以往他还常喜欢到大姐远晴家坐坐,但这次不同以往了,他一方面感觉对不起姐姐,一方面他得赶车回老家,在这不属于他的地方他一刻都待不下去。

赶在大雪封路之前,他回到了梨坪镇上,然后又换乘车终于回到了艾河村的家里。

看到老母亲,他的心里难受极了,老母亲更是老泪纵横。很快,几个哥哥和嫂子都来了。

哥哥嫂子们看得出来六子心里难受,他不停地吸烟,以前他是不抽烟的。

还能怎样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哥远川和三哥远民时不时唉声叹气的,好好的前程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城里的丢了,乡里的也没了!

事到如今,远山知道再说过去怎样怎样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尽管他的心里又气又恨又心疼,他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纸烟。窑里沉寂了半天,只听得灶火里的火苗“噗、噗”价响,远山忍不住看着把头低下的弟弟六子动情地说道:“六子,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别难过了,更别想不开,咱栽了的跟头千万不能忘记但更得往前看。有句话不是说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城里不留咱自有留咱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瞧不上咱这穷乡圪崂,咱们一代一代人在这里生活,这才是咱们的根,没有这山山水水和黄土地,就不会有咱们。你看而今这党的政策也是越来越好了,人们的生活是一天一个样。你更别瞧不上咱这受苦人的劳动,劳动本身是不分贵贱的,就怕你没本事,只要你有本事,慢慢寻个适合你的营生,好好努力劳动,回咱这里照样屈不了你的才,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不比你待在城里差,更何况以后你有本事照样可以往城里发展嘛。人最可怕的就是栽了跟头、跌了跤后爬不起来,那样就彻底完蛋了……”

远山说完,大哥、三哥和几个嫂子又不停地宽慰他,给他打气。

六子的眼睛湿润了,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家长身边似的,但他的心里舒服多了,眼前渐渐敞亮起来,似乎看到了未来的路。窑外面雪花依然飘洒着,地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整个世界是宁静的,万里绵延的黄土高原,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地缔造了如此壮观的景象,只是生活在其间的人们心中却怀着忧愁。

入冬的第一场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夜里,雪停了。

第二天一大早,缕缕冬日的阳光挥洒在积雪上,绽放出迷人的五彩斑斓。雪后,麻雀没有了吃食,来到家户院外的牛圈、猪圈、鸡窝、狗窝附近,偷吃残留在地上的食物。一些孩子这时不失时机地在空地上撒上些糜谷,支架起筛子来引诱饥饿的麻雀“落网”。这时,华文和一些孩子用铁丝拧成一些小铁环,到北山上套野兔、野鸡去了。六子起来后,站在家乡的黄土地上,他感到心里踏实多了。前些日子看把他给熬煎的,一眉都愁成了两眉。

他披着大衣,一个人出了院子,沿着雪地一直来到了艾河畔。沿着艾河畔走着,点燃一支香烟吸上两口,感觉许久未有过的畅快。他止不住又想起了蕙兰,还记得去年冬天他和蕙兰在艾河畔遛弯的情形,一股悔恨之情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并没有在艾河畔逗留很久,来回走了一圈便回家去了。到了秀琴老师家的下院畔,今早秀琴刚好在家,他被喊到秀琴嫂家里坐了会。

艾河村尤其是后村的人们,都已听说了六子的情况,大家无不感慨。秀琴是了解六子的,她知道六子本质上并不坏,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有些迷失了方向,栽了跟头。想想六子和蕙兰的事,她便觉得遗憾不已,但她在六子面前并没有提起蕙兰,只是说了很多宽慰六子和给他打气的话,这令六子是感动不已。

天气逐渐转晴,在阳光的照耀下,艾河村向阳处的积雪很快开始融化,大地一片片、一块块黝黑的肌肤开始裸露出来,山野间背阴的地方积雪依然没有消融。

第二天,六子去了县城,他并不是去找蕙兰,他也没打算去找蕙兰——人家已经结婚了,他不该再去打扰人家。他是去找在延州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工作的战友严永强叙了叙旧,然后又去找小五去了。

从小一起耍大的堂兄弟俩见面,自是格外的开心,一切的不愉快暂时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晚上,在小五租赁的县城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小五从饭店里特意拎了两瓶酒回来,还拌了两个凉菜,兄弟俩坐在客厅里,边喝酒、边聊天,是无事不谈、无话不说,六子感觉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小五也是,卖面食的小饭馆生意根本不行,县城到处都是这样的小饭馆,竞争太激烈了,没几个利润,租房和开饭馆各项开支又大,饭馆几乎挣不到钱还把他跟他媳妇儿两个人累得不行,现在外面的生意也是很难做啊。这会他正向六子倾倒着自己的苦水。

小五又聊到了上半年那次他在县城看到蕙兰出嫁的情形,尽管他喝得有点多了,但他脑子里自是清楚,看到六子一副难受的样子,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说着说着,小五提出和六子在县城合伙开个饭馆的想法,令六子眼前一亮。六子突然想起自己在部队其实还学了一门手艺,各种川菜他都会做,只是在习惯吃面食的老家县城开个川菜馆不知可不可行?他还想到自己还有三万来块钱的退伍费,可以用作饭馆的启动资金。聊到这里,兄弟俩劲头更足了,兴致更浓了。

小五的媳妇儿早去睡觉去了,他俩则一直聊到下半夜,醉醺醺的竟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六子又跟小五在饭馆坐了半晌,小五本来想留他多待几天,然而他已经待不住了,就坐客车回村里去了,至于两人合伙开餐馆的事,只能留待以后再细说了。

六子且这样在家里待着,这个世界同样失意的人还有卢于树。他的案情终于有了结果,他的受贿罪名并没有成立,在看守所羁押了两个来月后被无罪释放,然而一些违纪的行为自是受到了责任追究。他的市局副局长及刑警支队支队长的职务被免掉了,级别连降两级,成为了市局的一名普通科级干部。他自觉再无脸面回单位上班,何况他以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当上了市局局长,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加上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就变得非常差,他已向单位打了退休报告,就等组织批准了。

这几个月,对他来说仿佛是一场噩梦,他常在夜里惊醒,那个给他送钱的人常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可怕的梦里。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他也彻底认清了现实社会的真实面目,更认清了自己的面目。靠着自己前半生的努力打拼,自己走到过也许是今生最辉煌的人生顶点,然而归根结底自己只是一个穷苦人的子弟,在这个城市曾经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自己连什么都不算,没什么根基,一阵社会人生的狂风吹过,也许别人被吹得更高了,而自己却被连根拔起了!

社会是不公平的,却也是非常公平的,世间万物充满了因果关系,有些事情是很多原因综合产生的结果,也许可以说,承受是罪过应得的赏赐!细想想,自己确实也有很多不得当的地方。

遭遇了人生的这一劫难,他的政治生涯就这样结束了,但他毕竟是个心性要强的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和社会资源,仕途不顺,这把年纪了,他也没打算在仕途上东山再起,便转身准备在生意场上干出一番事业。他没打算向人生低头、向别人低头,向所谓的现实缴械投降,他要让那些打压过自己和看扁自己的人看看,他卢于树仕途不顺,然而在生意场上他依然是一个成功者。当官又怎样,很多心术不正的人不也是为了钱吗?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年代,你只要有钱了,照样会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就可以重新找回自己丢失的颜面,也让那些看扁自己的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眼光,让那些在自己落难的时候对自己爱答不理、落井下石的人高攀不起自己。

他已经多次往返于省城和延原市之间,他准备与别人合伙承揽省城原安市郊一个县城垃圾处理场的工程建设项目。该工程项目标的额近五百万元,能够拿下这个项目多亏了他以前得势的时候结识的一位当地县城的领导帮忙。他的合伙人是他以前任职市局副局长期间结识的一位搞工程的商人,主要负责出资和工程建设。

工程很快便开始动工了,各种机器一运转起来,一堆工人一忙活起来,这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合伙人已经垫进去了二十来万钱,而他家里的十来万积蓄也很快被卷了进去。重新找回自信的卢于树,又燃烧起了斗志,又雄心勃勃地干起了自己的事业。

且说元旦刚过,小寒将至,从省城开往延原市的一辆小轿车上,正坐着卢于树和他的合伙人,因为工程进展都比较顺利,因此上两人的情绪都比较高涨。

从省城出发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这会轿车穿行于黄土高原的山峁沟壑间,开始下雪了,窗外的雪花扬扬洒洒,卢于树心里感到真是畅快极了。他的合伙人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兴奋地正唱着山歌,听得坐在后排座上的他忍不住“咯咯”的笑着,因为他的合伙人的歌喉他实在是不敢恭维,歌唱得实在是太难听了。司机也跟他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司机是他的合伙人认识的一位熟人,家也住延原市,他正好要从省城回延原市,顺便捎带他们一程。

这黄土高原明显要比省城寒冷得多,雪花似乎也越来越大,司机怕赶天黑回不了家,驾驶的速度明显提升了不少。本来四个来小时的路程,因为下雪,已经走了快五个小时了,还没到家。这时,卢于树的合伙人终于是不再唱歌了,车外悠扬的雪花飞舞,车内舒适的暖风吹得他竟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工程上这些天有很多事,也是把他给累着了。

这大雪天里,汽车怎么能开这么快呢,卢于树早想提醒司机开慢点,但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看得出来车主也是一位粗人,开车的技术一般,不怎么行稳。见他开得太快,几次差点蹭到别的车辆,卢于树忍不住叫他开慢点,一定得注意安全。

车主似乎是并不乐意听取他的意见的,在过一个隧道的时候,他明显又提了速,仿佛在告诉他:“坐车又没让你掏钱,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呢!再说你就是一个官场的落魄者,刚从班房出来不久,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三道四的!”

卢于树感到非常无奈,他看得出来这个车主也是个二杆子,他暗自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坐他的车了,自己就是落魄,包个车子从省城回趟家还是负担得起的!他不再言语了,就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看,快过年了,生怕再出点事故,他已经是怕了!

正思想间,刚出隧道,眼前刚一亮,便见前面不远处一辆大卡车横在路上,小轿车由于行驶速度太快,已是躲闪不及,只见车主猛地把方向盘往左一打,卢于树在后面惊叫一声,又听得坐在副驾驶的他的合伙人一声惨叫……

延原大学附属医院的急救室里,哭喊声一片,那个重伤者还没送到医院其实就已经不行了,这会已经断了气。人们纷纷议论这该死的天气,又酿造了一起惨烈的车祸。

卢于树并没有死,那个司机也没有死,他们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卢于树的合伙人却一命呜呼了,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这样走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却没能回成家,什么话都没留给家人,留下的或许只有那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和亲人们悲痛欲绝的眼泪。

那个车主这会吓傻了。

卢于树也傻了,只见他垂两只手,一只还滴着血,看到突然跑进医院的妻子和儿子,终于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真希望被撞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那样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害怕,没有了忧愁,没有了痛苦!他刚刚跌倒,还未重新站稳,工程才刚刚开工,合伙人突然又没了,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和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就扔下他一个人走了!他的样子吓坏了妻子和孩子,只道是他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得亏有她们在,才拉着他赶紧处理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然而又带他回了家……

卢于树再次遭受了重重地打击,以前乌黑茂密的头发中间不知不觉生出了许多的银发,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看着把合伙人的后事处理完毕,在家里窝了两天,能缓解他忧愁的也许只有香烟了,一个劲地吸,直咳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在吸。合伙人撒手而去,但他还在,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否则前功尽弃,他不甘心失败!眼下再寻个合适的合伙人那不是一句话的事,而目前就快要过年了,工程也要停了,但工人的工资几万块钱现在又成了他心头最大的忧愁。思想来思想去,他决定到老家几个亲戚那里跑跑看,也许能解燃眉之急。

这该死的雪天又来了,才要了人命,这又开始要人命了。卢于树尽管心里憎恨这天气,然而却一点不感到担忧和害怕,雇了辆车直奔梨坪镇而去,任凭司机开车快慢,作为雇主的他不管不问。他的心里甚至悲哀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反正今年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今年也就剩这么几天了,大不了出事故一死了之,一了百了,那样才解脱了呢,今年才算是完美了!哎,曾经堂堂的延原市局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才不到半年的时间,竟落魄成这个样子!

黄土高原再次被严寒所包裹,白绒绒的雪花,倒给这冰冻的大地换上了一件暖和的外套。雪花纷舞着,梨坪镇的大街小巷,往日的喧扰嘈杂,消逝在这纷乱的雪花之中。小巷深处,但存的是皑皑白雪,像绒毛,像白羽,饥饿的人觉得更像白面,欲抓起一把含在嘴中,填饱辘辘饥肠。大街上偶尔缓缓驶过套着防滑链的汽车,链条滚动的“嚓嚓”声,随着汽车的远去消散在这飞舞的雪花中。菜市场上零星的走过几个买菜的人们。市场下边沿河岸处站着几个卖肉的人,把肉摆放在三轮车上的木板上,用大伞撑出一块天地,以免肉被雪花淋着。双手挽在袖筒里,两脚在地上跺一跺、蹬一蹬,靠做功的方式来换取一丝暖意。市场上边靠近街道处的那排孤单的小饭管里,依然热气腾腾,饭馆里偶尔进出几个顾客。梨坪中学的校园里,学生们正忙着期末考试的事情。

到了镇上,卢于树跑了几家亲戚,无论到哪家,大家都是尽量好吃好喝地招待他。毕竟曾经辉煌过,即使现在落魄了,黑色大衣里面依然西装革履,大背头,香烟时刻噙在嘴里,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俨然还是一副官派的样子。单从外貌上看,还跟以前一样,是个当官的,而且是个大官。一晃两天过去了,卢于树却连一毛钱都没筹到,他失望极了。

他想到镇上还有他的两个外甥,一个是妹妹于兰的独生子、和华梅一般大的薛安国,一个就是华梅,两个外甥成了他最后的希望。他先去了薛安国家,在那儿可能比较好开口,因为他曾经帮助过这个外甥。然而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在外甥薛安国这儿他还是一分钱没筹到,薛安国现在也只是做点小生意,经济确实也比较紧张。

卢于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外甥女华梅及外甥女婿王向北的身上,他和外甥薛安国一起来到了华梅家修理厂这边。

知悉了来意,王向北正和这个官派妻舅交谈着,华梅一会给他们倒茶水,一会站在旁边插上两句话。

卢于树以前可是很少给人低头的,但现在不一样了,说话间显得底气有些不足。他万般入情入理地给这个外甥女婿说着好话,并且动用妹妹——外甥女婿的丈母娘于棼帮他说情。华梅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实心用家里的好烟好酒、好吃好喝招待着自己的亲舅舅。

华梅心里自是清楚,几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她也想帮助落难的舅舅,但她更清楚自己丈夫的脾气,她要开口说情,说不定以后钱还不上来,向北会把怨恨全怪在她的头上,再说她也作不了主,一切还得丈夫定。她希望帮一帮自己的舅舅,但又恐怕钱到时候还不上来丈夫跟自己过不去,弄得自己家里鸡犬不宁——她的内心真是充满了矛盾!因此她只能是不多说话,一味地好吃好喝招待着舅舅。

善良的于棼,听到哥哥被无罪释放的那一刻,真是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老天开眼呐!现在又见哥哥遇到困难,心里也很着急,很难受。这是她的亲哥哥啊,一个娘生的,能不着急嘛!她也清楚钱是硬的,不能因为这个事将来弄得亲爱的女儿家庭不和,她真是左右为难!她也希望女婿能帮上一把,亲人间有难应该互帮互助,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活个亲情嘛!因此她对女婿王向北说了一句话:“你舅舅现在落难了,你看如果能帮上的话,就尽量帮一帮,但最终还得你根据你们的情况定。”

且说,见外甥女婿暂时出门去的工夫,卢于树委婉地告诉华梅,你也得给舅舅帮着说好话啊,你不能老是就知道个伺候吃喝。华梅背着丈夫,当着两姨薛安国的面,语重心长地给舅舅说道:

“舅舅,说实在的,我也想帮你,你是我唯一的亲舅舅,看到你现在状况不好,我个人要有钱我早给你了,你们是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向北他脾气也不是很好,你们是不清楚,哎……现在做生意也难了,投入也大,家里现在其实也没几个钱,何况家里我说了也算不上啊……”

“梅梅,舅舅知道,现在做什么也不容易,明说了现在你和向北过得还行,你舅舅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希望你们能帮上一把。梅梅,你们在困难的时候帮上舅舅一把,舅舅会把你们的这份情意永远记在心上的!”

“舅舅,这些我都懂,我也真是很想帮舅舅你,我还给向北说了,‘能帮舅舅一把就帮一把,但最终还得你定!’舅舅,一个窑里有一个窑里的难处了,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就是帮你们向北也得到外面和别人借钱,家里现在确实也没闲钱!”

“舅舅明白,完全明白,说实话,人家向北算是有本事的,年纪不大,有这么一个大摊场,办个修理厂,人家就是在外面倒腾也能倒腾得来。舅舅现在就是求你们,看在舅舅和你娘的面子上,你们这次一定要帮一帮舅舅……”

“舅舅,你别说了,我明白,这事还得向北定啊……”心肠软、内心亲人的华梅,说着说着竟止不住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此时的卢于树一心只想着救难的钱,其他则是无暇顾及。

他也理解外甥女的难处,见向北从外面修了个车回来,又给向北说起好话来。

向北终于表态了:“舅舅,我现在手上也确实没几个钱,现在从省城调一批汽车零件还得两万来块呢,我就是弄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帮你贷点款,我是真没有!”“贷款也行,利息无所谓,舅舅现在就是倒一下,过不了几个月就能给你还上来!”卢于树见有希望,面露一丝难得的笑意。

向北一方面顾虑到亲情,而一方面他也是个生意人,有着自己的考虑,他看这个由官场转到生意场上的妻舅舅,考虑到钱应该能还得上来,说不定以后妻舅舅也能帮得到他自己!

到第二天晚上,向北在一个饭店请这个妻舅舅、薛安国及在镇上的几个亲戚吃了个饭。事情基本都弄好了,向北把家里仅有的、本准备调一批零件的两万块钱,加上从同学杨扬那里二分的利息贷的三万块钱,总共五万块钱凑给了妻舅卢于树。当然,说是都从别人那儿货的款,自己的两万块钱倒并不是图妻舅的那点利息,而是这样说好让妻舅心里有点压力。其实他也不宽裕,这完全是为了帮助落难的舅舅。

向北给妻舅贷了五万块钱后,薛安国也四处给舅舅凑了一万块钱。另外,远山和于棼也在信用社想办法低息贷了一万块钱,也凑给了哥哥,于兰家里仅有的两千块钱也给了哥哥。穷人家的一万来块钱甚至几千块钱,有时候那可真是能要了穷苦人的命。卢于树心里自也是非常的清楚,他知道自己在风光的时候其实也没帮上穷亲戚们什么忙,没想到在自己最困难、最落魄的时候,这些穷亲戚们却伸出了无私的援助之手。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想着想着眼睛都湿润了。性格非常要强的他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看来他真是跌到了人生的低谷。他发誓,哪一天他要是能翻过身来,一定不会忘了这些亲人们!

见哥哥又度过了眼前的难关,大家都挺开心的,于棼和妹妹于兰更是别提有多高兴了,跟提前过年了似的。

卢于树走的时候,华梅又把家里茶几上的几包好烟塞到了舅舅的兜里,以前舅舅风光的时候可能不在乎这几包好烟,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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