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声音,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张教习身后冒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宁弈却认出了此人是谁。她就是那个神秘的受到大胡子尊崇的女子,腰间随意地挂着柄剑,下垂的眼角里带着些许笑意,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闲散。
她双手抱胸,靠在石柱旁边,转过头来看向众人。这本是一个极为显眼的动作,周围除了这一石柱之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障碍物。在这句话出口之前,任何人都能肯定这里空无一物,可是在她开口之后,这么一个大美人就凭空出现。这种奇异到近乎魔法妖术的表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了数秒。而在这其中,宁弈绝对是最为震惊的。
相比起其他少年,他对“武功”的概念其实更加陌生。在这个尚武的世界,就算是普通的乞丐也对武学的高深莫测有所了解,可宁弈对武学一道的认知仅仅来自于地球上的各类艺术作品。事实上,他到今天才知道当下世界是这么个门派更胜皇权的畸形文明,而对面前这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神奇景象,自然更是心下骇然。
这群孩子自幼独立生活,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仅凭之前的观察就确定这女人来历不凡。当下不敢说话,连张教习也神色一怔,随后当场单膝下跪,口气慌张起来,“许、许小姐……实在抱歉,属下和这群小子一时赌气,说了大逆不道之言,属下诚心悔过,愿受任何责罚。”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在场其他人目瞪口呆,连宁弈都给吓到了。原来江湖也不全是快意恩仇,这张教习就和前世书里面的日本职场干员差不多,遇到事儿不管对错先一句思米马赛再给自己扣锅啊。
江湖,江湖……干,这便是江湖么?
“你那些事儿我并不关心。”许冬枝看也不看,轻飘飘一句话打发了张教习,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她都一直盯着宁弈看,“小孩儿,你对我刚才的话很好奇?对是不对?”
她指的当然是宁弈询问张教习是否有人逃走,张教习回答从未有人真正,这时候自己却出言反驳的事儿。
她旁若无人的态度让张教习脸色愈加难看,也让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宁弈身上。许冬枝的神色太奇怪了,她只盯着宁弈看,仿佛是行走在海滩时轻抚白沙,期待从中找出一件珍品。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不管是几次三番大出风头的朱正权,还是讲述自己沉痛过往的张教习,许冬枝全然当他们是透明的空气,眼中近似只有宁弈一人。
这种神色让宁弈也十分别扭,他在心头大叫不妙。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被这女人这么关注,自己逃走的几率可不就大大降低了么……不行,不行,得想个办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行……
想是这么想,现实可不容他继续想下去,许冬枝的眼神给了宁弈莫大的压力。他赶紧把思维拉回正轨。
唔,现在该怎么回答呢?按照我那个不想被别人猜到想法的原则,这时候应该说肯定不是,
……但那种回答也太傲了。
宁弈只好点了点头,“是,许小姐。我好奇的要死,我非常想知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咱不装逼、不傲慢,我最乖巧最普通不过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请您饶了我吧。
“对啊,你当然得好奇啦。”许冬枝眯起了眼,嘴角荡漾起了一丝潇洒的笑意,双眸却在回忆那往昔的被尘封的时光,“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因为我就是那个从这条不归之路上找到出路的人。在年轻时,我也和你们一样,只是被姜家收养的孤儿。只是我天资聪颖,被姜家的长老看中,收为门徒,因此一步登天……哎呀呀,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咱们的教习可不像这位张教习一样对姜家怨念颇深,而是忠心耿耿咧,从小教导我们要为家族效力。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所教授的都是些愉悦男人的法子,那时我就已经初展天赋,学得最快练得最好,只可惜到现在也未能实战一次,不知道那事儿是否真的有个好滋味。”
说话到此处,她啧啧称奇,仿佛对一切充满着好奇心。
这算什么……翻来覆去不是吹嘘自己多么厉害,就是讲一些黄段子,这女人的性格也太古怪了点?要讲解就给我浓缩到五句话之内好吗!?
宁弈一边在心中疯狂吐槽,另一边也暗暗惊讶。没想到这位许小姐还有如此经历,这可和张教习说的那么悲壮艰辛不是一个画风啊……他偷偷瞥过旁边的几人,发现张教习也面露震惊之色,看来他也不太清楚许冬枝的背景?不知道这位心头现在是何种情绪,这两人所走的道路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张教习才在告诫众人无法反抗,便有一个许冬枝拿出干货甩脸,真叫人心疼。
只是,她的身份连自家手下都不清楚,为何要告诉我?
宁弈心中奇怪,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许冬枝的话语。抬头一看,许冬枝双眼眨巴眨巴,很是期待地看了过来,仿佛在说,我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夸夸我?
宁弈偷偷叹了口气,“许小姐可真是厉害……”
“你很有眼光,竟看得出我的不凡之处。”果然,许冬枝很是赞同地点头,脸上满是一本不正经的坏笑,就差没给宁弈一个大拇指了。
随后才稍稍正色,“正因为有这样的过去,所以我并不会责罚张教习,因为我很清楚这并非个例,大部分家族死士都是如此想法。甚至姜家高层也很清楚,只是他们有劫心散的解药在手,从来不在意死士是怎么想的罢了。你们既然有觉悟来到这里,只怕也很清楚自己所服下的‘糖’本质到底是什么。但我保管你们再怎么想象,也想不出这种名为劫心散的毒药性何等奇特,它最初的时候其实对人体毫无坏处,甚至反而有益,会在经络间产生一种药力,这种药力会同人体产生紧密联系,平日能让人内功速成、精力无限,但相应的药力也渗透到内力之中,两者就如同老树盘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咳咳,反正就是纠缠在一起了。武功精进越快,药力扎根越深,到达极处,就由益转害,泰极丕来,彻彻底底化作毒药。就算是生死人谷的医道圣手,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为人解毒,以至于这么几十年来,姜家培养了千百来名死士,便无人能够有机会踏入到‘外相’境界的——当然,我却是个例外了。”
“外相”境界……宁弈心中一动,暗暗记下这个名词。
许冬枝仍在继续述说,“而更可怕的是,姜家祖上曾与荒川云家联姻,荒川云家是南境顶尖世家,以用毒闻名,门下‘生老病死’四大支流足可以与五毒绝门抗衡,并称天下用毒之宗。姜家也因而习得了一门特殊的毒发术,只需要内力一催,便可轻松引发劫心散。即便是姜家一名刚入武道的少年,也可轻松击杀完成了锻体七重、蓄气通脉的劫心散高手。换句话说,中了劫心散的人对姜家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说到这里,许冬枝首次转移锁定在宁弈身上的目光,瞥了瞥旁边的张教习,“而若我没猜错,你也该到日子了。”
张教习听到此处,面露苦笑,“这也该是属下的命。”
如果说刚才张教习的话只是让众人心中哀痛,那么许冬枝的话就完全叫人绝望起来了。宁弈却低下了头,想要装作很悲痛的样子,这样符合大众一点嘛,可实际上他心头得高兴疯了。谁能想到他的毒已经彻彻底底解干净了呢?这就是逃走的最大困难,却已经被攻克了,生死人谷的医道圣手没办法解去和内力纠缠、扎根经络的劫心散,然而现在的宁弈又哪里有内力了?
虽然周围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的确令宁弈心生怜悯。但他是好人,却不是圣母,他是不愿意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别人,却也不是那种看着别人的困境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的人。能够成为漏网之鱼,这点从来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别低着头啊,听我说话就得看着我才对。”
可没等到宁弈高兴多久,一只纤纤玉手就探了过来,以一种很优雅的姿势,轻轻捏住了宁弈的下巴。
哈?什么玩意儿……
宁弈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很是强硬地挑起脑袋。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笑盈盈的、很有一种霸道总裁风范的许冬枝,许冬枝眯着眼睛,凑近了看宁弈,“小子,你倒也不奇怪我为什么告诉你们这么多事儿啊……”
她的声音其实很软,和强势的动作不符。说话时一呼一吸、呵气如兰,些许热量打在了宁弈的脸上,暖和和的。
宁弈呆了一呆,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脸上也染上红晕。他赶紧收摄心神,老老实实地问,“您到底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事儿?”
“因为我想要玩一个游戏。”说这话时,许冬枝伸手放开宁弈的下巴,抬头环顾四周的其他几人,“游戏的意思就是消遣,就是能让心情变好的事情,就是在无聊的时候供人娱乐的方式。我曾经因为运气好被师傅收入门下,摆脱了一条很危险的道路,那一日我在心中想,我也要做和师傅一样的事情。我也要给别人一个机会……当然,现在我是觉得这想法有些太幼稚了,不过既然都有了这个想法,那么也该做下去才对。总得有个有始有终不是?而且说是幼稚,但仔细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说罢,她笑了笑,笑得随意散漫,“游戏规则——三月之后,咱们选择一处荒山野外,九人在其中竞争,以武取胜,最后的胜者会得到奖励,劫心散解药一枚。”
“或者……换个好听点的说法,自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