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说完,马上又垂下了头。
海堂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才稍微镇定了一下心神。
“现在……死了吗?”她心想。
她鼓起勇气,用树枝捅了捅蒋天麟的身体。蒋天麟一点反应也没有。见状,她更加勇敢地、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了蒋天麟的心脏附近。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了十分鲜明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居……居然还活着?”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
“怎么办?”
海堂感到十分为难。她在蒋天麟的周围走来走去,陷入了矛盾之中。
“切!真是倒霉,死去的尸体居然又活过来了……”
她用脚尖踢着小石子,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苦恼之中。然后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走向蒋天麟,费劲地抓住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呃!”
对于身形娇小的她来说,要拖着这样一个健壮的青年,实在很费劲。她走了一会儿,便冷笑着想:
“哼!虽然我会救你……但是,你的东西全部都归我了。你尽管试试让我还,我肯定会重新把你泡进水里的!”
少女海堂嘟嘟嚷嚷地背着蒋天麟走了。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在晚霞的照耀之下,两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在不到万分之一几率的死亡赌博中,我活下来了。神算诸葛师大人!在你那阴险的借刀杀人中,我没有抓到死牌,而是抓到了生牌。在命运的二十四个时辰中仅剩的最后一个时辰,救回了我。呼呼!但是我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即便你要杀了我,我也奇怪地没有怨恨你。反正武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就当做趁着这次机会彻底地体验一番。不用担心。我不会如你所忧虑的一样,将龙门钱庄的事情告诉造化城的。无论你还是造化城,对我来说都毫无关系。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寻找玉娇。玉娇……玉娇……”
蒋天麟躺在破旧的木床上,凝视着窗外。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皮肤看起来也十分粗糙。因为眼窝深陷,使他的颧骨十分突显。他从额头的右边开始,直到脸颊上,都恰似有蛇爬过一样,留有一道红色的疤痕。
他过去清澈又充满灵气的眼神变得十分阴郁。从现在他的模样,丝毫找不出半分曾经那副绝世美公子的踪影。
他受到叫海堂的那个少女的帮助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蒋天麟受的伤实际上十分吓人。连最开始来治疗他的大夫在看到他的伤口之后,也吓得惊慌不已。大夫说,他在这种状态下也能维持着生命,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全身有一百多个地方血肉模糊,十余处地方骨头碎裂。再加上梅素莲用匕首穿过他腹部的伤口被浸在水中的关系,他的内脏也渗入了水,几乎开始腐烂。
无论如何,他还是活了下来。
过去的十天里,他在恐怖的高烧中挣扎着,徘徊在昏睡状态中。大夫不情不愿地为他抓药的时候,也一直摇着头说肯定没有希望了。
即便这样,蒋天麟也活了下来。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他睁开眼睛苏醒了。看到他苏醒过来,大夫都说这是奇迹。不,这不是奇迹。这是蒋天麟要活下来的意志诞生的必然结果。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不能死!”
他的外伤正逐渐痊愈。他比一般人伤口愈合得快,不仅因为他本来体质健康,更是因为他懂得内家吐纳真气。他不知不觉中领悟了般若大能力的运气行路,所以恢复得很快。
“再过半个月的话,大部分伤口都能愈合了。”
蒋天麟冷静地思考着将来的日子。
“伤口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回青河院去吧。然后先派陈老人去将这段时间开展的事业整顿一下。”
他已经想好了几个计划。
“不过,这事要秘密地进行。如果我活着的事情被诸葛师知道了的话,他肯定会使用更加可怕的杀术的。”
他的眸光顿时阴郁下来。他起死回生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过去只能埋在过去里。这也正中他意,事情已经别无他法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蒋天麟只能埋怨老天。
“啦啦啦……”
海堂最近心情很好。她正哼着小曲,去铜陵县的一个药铺里抓药。她哼着歌,悠悠地转着药袋上系着的绳子,走回自己住的草棚去。
路过的行人瞟了她几眼。他们时而嘀嘀咕咕地说话,时而指着她吃吃地笑。因为铜陵人里无人不知她卖身给了老色鬼曹逸海。
海堂的身后跟着一群村里的小孩。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着难以启齿的话:
“嘿嘿,海堂光着身子在曹老头面前像狗一样爬啊!”
“嘻嘻,脱光了衣服‘汪汪’叫呢!”
“哈哈……海堂像马一样挨了鞭子也呵呵笑呢!”
“哈哈哈……”
“驾!驾!叫一声来听听吧!”
小孩们的玩笑越来越过分了。海堂终于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头去盯着他们。她的目光变得恶毒起来。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她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头扔了过去。孩子们尖叫着跑开了。但海堂仍然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开口大骂道:
“这群狗崽子!”
海堂沿着江边走着,放眼眺望着一望无际的长江。铜陵县座落于长江口,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见长江。
海堂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突然朝着长江喊了起来。
“啊……啊!”
她那带着凄哀怨恨的叫喊声,久久萦绕在长江的水面上。叫喊声中满是悲伤、孤独和愤懑。叫喊了一通过后,海堂心情变得好点了。她再次沿着江堤走了起来。
她在回想着十五天前的事情。
把如同死人般的蒋天麟带到家里面的时候,她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就直接把他扔到里屋中。她当时只想他能活过来的话就活着,要是死了的话就直接把他拖出去埋了。
蒋天麟整晚都在呻吟着。听着那个呻吟声,海堂想起了过去的一个画面,那就是被老媪拉到青楼卖掉的那天。那天她患了很严重的伤寒,但是没有一个人来照顾被扔在库房里的她。
第二天,她精神恍惚地慢慢地从库房里爬了出来,瘫坐在井边儿。那天,她昏昏沉沉地用冷水浇在自己的头上,一边用冷水拍怕打着脸,一边“呜呜”地哭着的样子……冷不丁地浮现在脑海里,让她再也无法入眠。
海堂把蒋天麟抱到自己睡的床上,还一口气跑到铜陵县上,把自己辛苦攒下的银币都拿出来,连拉带扯地硬将不愿出诊的大夫带到家中。
从那天开始,她就废寝忘食地照顾着蒋天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地热心,那么地费劲去照顾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到了第十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反而累倒了。
但是,她很高兴,无法形容的高兴。因为太高兴了,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然后又过了三天,就是现在……
海堂打开门进屋,他坐在床上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回来得有点晚啊!”
海堂点头道:
“嗯!我刚刚是沿着江边走过来的。”
蒋天麟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显得特别的矮小。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海堂开怀笑道:
“没有什么事啊,我去拿药来。”
她走进了旁边的厨房。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两个人变得相当亲密。蒋天麟很清楚海堂为了自己受了多少苦。然而,他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是个孤儿,今年十五岁了。
他依稀地感觉到海堂是个命运坎坷的女孩,她纯真的瞳仁里深深隐藏着无法言表的故事。
“好了。”
过了一会儿,海堂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了。
蒋天麟默默地接过药碗,一口气把药喝完了。
好苦啊!今天的药特别的苦。他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留心地看着他的海堂微微一笑,说道:
“很苦吧?”
蒋天麟摇摇头道:
“苦也没有没办法啊。”
海堂瞅了他一眼,问道:
“大叔,你也跟我一样是个孤儿吗?”
“嗯。”
“你什么时候变成孤儿的啊?”
蒋天麟把药碗放下,简短地说道:
“我母亲一生下我就去世了,父亲去世也已经有三年多了。”
海堂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道:
“我连我的父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听把我养大的老媪说,在我一岁的时候,我母亲把我托付给她,还给了她钱,让她把我养大成人。嗤!但是在我十岁的时候,那老太婆就把我卖到青楼去了。”
“……”
“三年后,我偷偷地逃了出来,嘿嘿,说不定那个青楼的老板气得直跳脚呢。”
蒋天麟听到这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那以后,我就到处流浪,来这里有一年多了。”
蒋天麟叹息道:
“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啊!”
海堂不回答,用手托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蒋天麟。蒋天麟捉摸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说海堂是个小孩子,但她又是个女人,说她是女人,看起来又像个小孩子。她是个蒙着神秘面纱的少女。
不管怎样,他们俩相互了解了彼此。虽然他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环境和背景,甚至年龄差异,但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他们不过问彼此的过去,也不想问。就那样,他们相互信赖,在这种关系下,他们之间开始产生异样的情愫。
蒋天麟倚着拐杖,在江边踱来踱去。
现在他正在练习走路,海堂愉快地跟在他身边。她摘来江边开着的花儿插在头发上,还不时地甜甜地笑着,追着蝴蝶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无忧无虑。
但是,蒋天麟知道她的内心积压着无尽的伤痛。他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他隐约知道了她做的事情。知道那些事情之后,他更觉得海堂可怜了。
她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叔!我就是在这里救了大叔你的。”
海堂指着江边的一个地方。
“刚开始还以为是尸体呢,差点儿就直接给埋了,嘿嘿。”
蒋天麟微微一笑问道: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了。”
“……”
“呵呵,事实上我救大叔是另有原因的。”
“……”
“我呀!是因为大叔身上有值钱的东西,才救了大叔的。”
蒋天麟的脸色变了。
“上一个雨季的时候,我也是捞出了一具尸体之后,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收入呢!”
蒋天麟不禁失笑,原来自己成为了趁火打劫的对象了啊……
海堂屁颠屁颠地跑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问道:
“但是大叔,你怎么会变成那那副摸样呢?”
蒋天麟顿时哑口无言,要怎么跟她说呢?那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情……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回答。海堂经历过这世间的所有风霜,有眼力见的她感觉蒋天麟不想说,就转移了话题。
“大叔……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就回家吗?”
蒋天麟苦笑道:
“海堂啊,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啊?”
“呼呼,我要是回家的话,就又会像上次一样漂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我就真的成一具尸体了。”
海堂紧闭双唇,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子后,瞪大了眼睛正经地开口道:
“大叔。”
“嗯?”
“嗯……只要你出钱,也可以跟我一起生活啊。”
她看起来相当认真、严肃地提议道。
“哈哈哈!”
蒋天麟听到这种滑稽的想法,立即爆笑了出来,这倒挺像平时鬼点子很多的海堂。
“海堂。”
“嗯?”
“你不想念你的母亲吗?”
海堂的眼神动摇了一下,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对海堂来说,父母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不会想他们的。”
她突然变了脸色。
“我们不要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
“……”
“对了,大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