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听风，雨打芭蕉，天不见月，人家灯火通明，尤其是程家厨房，除了年夜和节日，厨房是头次如此热闹，忙里忙外，三个灶子都用了上，这边炒着肉片，那边还煲着鸭汤，底下婆子看着灶火，提防羹汤煮坏，不对味了。
一干人为薛绾的吃食忙活着，薛绾本人也不甘下风，上桌的食物眨眼就没，如春都看傻眼了，小姐吃了足有两个时辰不见饱，胃是要有多大？
“我的小姐呀，您怎么还在吃？都快进宫了，可少吃些。”常嬷嬷带着一帮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赶来，进屋时薛绾还在吃，赶紧夺下饭碗，“哎哟哟，您可歇下吧，明日老爷还等着见小姐呢。”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且让我吃完，不能辜负如春她们辛苦为我做的。”薛绾严肃地从常嬷嬷手里抠回饭碗，抹了抹嘴上的油水，继续吃着。
常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锤了锤手，急得要跺脚，她刚在外面同几个要好的嬷嬷吃茶，一听薛绾在大吃大喝就赶了回来，作为老爷特意选来给薛绾调教礼仪的嬷嬷，她怎能放任薛绾没有形象地吃吃喝喝。
“你们几个，去把东西都撤了，再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常嬷嬷不容分说地将吃的都撤了下去，还吩咐厨房不必忙活了，薛绾吃得一嘴油腻，袖口和衣领都洒上了汤水，太不忍直视，这哪是要准备进宫的大家闺秀啊，怕是不到宫门口就要被轰出来的。
薛绾哪肯让到嘴的吃食跑了，当机立断地挣开要拖她去洗澡的丫鬟，噌一下窜到撤盘子的如春面前，调皮地眨了下右眼，端盘往嘴里倒，要多豪迈有多豪迈，三下五除二就结果了所有吃食，略显满意地摸摸肚子。
常嬷嬷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这，在丫鬟的搀扶下，抖着手指向薛绾，“这怎么教！怎么教！”
“您要教我什么？”薛绾接过如春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唉，吃得急，都没能好好品尝其中的味道，可惜可惜。
“小姐，常嬷嬷是老爷半月前就专门从皇都请来的老嬷嬷，以前在宫里待过，来教您宫中的规矩和礼仪。”如春怕常嬷嬷气得背过气去，赶紧给薛绾解释一番。
“这样啊，那您教归教，为何要抢我吃的？”薛绾不解。
常嬷嬷此时已经顺过气，听薛绾发问，心里又要冒火，怒不可遏地说道：“老奴知道小姐自小是待在江湖门派里生养，从未受过管教，也是做了心里准备，但您去外头瞧瞧，有哪个姑娘家像您这样从日中吃到日入的！还不带歇的！光是白米饭您就吃了整整两桶！两！桶!”
听常嬷嬷这番控诉，薛绾摸了摸下巴，转头向如春问道：“这些不是正常饭量吗？”
如春诚恳地摇摇头，若小姐这是正常饭量，谁家供得起啊。
可我平时也吃这么多啊，师兄们也只说我是贪嘴罢了，薛绾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大胃王，官长竺今日也只是说她食量见长罢了。
“那你们平时都吃多少啊？”薛绾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饭量。
“就小姐今日吃的这些够奴婢吃上一月。”如春已经尽量往少了说，生怕打击到薛绾，其实这些吃上两三月都是够的，她是下人，算是女孩中饭量大的，换成小姐们，一顿就三口饭，根本没有薛绾这种吃法。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薛绾听完没有为自己感到羞耻，反而沾沾自喜。
“听听！听听！这是大家闺秀说得出的话吗！”常嬷嬷感觉脑仁疼，教不了，真心教不了，扭头就走了，明早她就要向程老爷辞行。
“嗷，这就走了，不是要教规矩吗？”薛绾望着常嬷嬷的背影，语气满是遗憾，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
“小姐您还笑呢，老爷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您。”如春叹气，默默收拾着桌上的残局，常嬷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院里又只剩她和小姐两个人。
“是她不让我吃东西在先，我又没做错什么。”薛绾坐回床上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吃饱就睡是她一贯的风格。
如春见薛绾躺下，赶紧拉住，“小姐您吃了这么多，怎么也要站着走走消消食，不然肚里积食，身体难受还会长胖的。”
“不会的，不信你摸摸。”
薛绾拉着如春的手往肚子上放，她穿着宽松的衣服，又披着外衣，不论吃多少都看不出肚子，如春本以为薛绾已经吃圆了肚子，谁知一摸吓一跳，这哪是吃了两桶饭人的肚子啊，平平坦坦，没有丝毫隆起。
“小姐，你把都把食物吃到哪去了？”如春像看着妖怪一样的看着薛绾，太神奇了，怎么会有人吃那么多还一点不显肚子的。
“你问我，我问谁呢，所以让我睡吧，我可困了。”薛绾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止不住地犯困。
“好吧，那您睡，明早还要去见老爷。”如春给薛绾换了身衣服，她身上这件都吃脏了，换衣服的过程中，如春还是忍不住往薛绾肚子上瞄，究竟是吃到哪里去了呢？
薛绾是安稳睡下了，如春却满腹疑问迟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顶着熊猫眼叫醒薛绾，常嬷嬷昨晚被气走，今天肯定要跑去跟老爷告状，老爷知晓了一定会赶来责罚小姐，她要先让小姐做好心理准备，谁知小姐就叫不醒了。
“小姐，快醒醒，食时将过，老爷来了就来不及了。”
如春站在床边，看着薛绾毫无形象可言的睡姿，昨夜她起来好几次，把薛绾踢掉的被子捡起，还要费力将她伸出的半条腿折腾回床上，但是转眼躺下就能听见枕头或是床上的某样物件落地，往复几次便放弃了。
没睡安稳的如春天将亮时就爬起来准备热水给薛绾洗漱，可惜热水凉透了都叫不醒人。
如春正发愁薛绾什么时候才能醒，官长竺那边本想先来看薛绾，谁知刚回程府就被围着来吃早饭，在外宿了一夜，他是万万没想到还能被堵到，他们程家的小姐们是什么精力？
“长竺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昨夜筱筱想找你鉴赏新得来的字画，结果四处都找不到你人。”程筱筱娇嗔地说道，小脸写着大大的不满，她昨夜特意向叔父讨到一副珍藏的字画，就是为了和官长竺能够促膝长谈上一夜，好培养培养一下感情，谁知扑了个空，还在半路上碰上小表姐，受了小表姐的一顿冷嘲热讽。
“程姑娘见谅，昨夜正巧在外听评书听过了时辰，宵禁戒严，只好就近宿在茶馆中。”官长竺与程筱筱保持着距离，这位在程府做客的采儿的堂妹着实难缠，一有机会的扒上他，完全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程筱筱听官长竺叫她程姑娘立马拉下脸，“长竺哥哥怎么还叫筱筱程姑娘，是不是把筱筱当外人了。”
“呵呵，怎么会呢，我们进去再说好吗？”官长竺皮笑肉不笑只想快些落座吃完饭去看薛绾，里头程嵬已经站起来准备迎接官长竺，还有大大小小的女眷也等着官长竺，他已经头皮发麻了。
“筱筱，快让长竺贤侄进来，堵着客人算什么样子。”程嵬可不想让程筱筱抢了自家女儿的风头，毕竟外亲不比亲生的，“瑜儿，快去请长竺贤侄落座。”
程瑜应声，娇羞地起身去请官长竺，她是家里的嫡出，论身份跟年龄，是最配官长竺的，所以程嵬打好算盘要撮合程瑜跟官长竺。
“瑜儿见过长竺公子，筱筱表姐。”程瑜先是行了礼再请二人落座，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无半点僭越。
程筱筱就不一样了，本来是安排官长竺坐在程嵬和程瑜之间，硬是挤开了程瑜，紧挨着官长竺不放，程瑜只好委屈地坐到程筱筱的位子，身边是七岁的妹妹程瑕和大她两岁的姐姐程歆。
程瑕捧着饭碗就等着开饭，无心她这群姐姐们的明争暗斗，程歆倒是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悄声地说了句‘没用’。
程嵬叹了口气，对程筱筱训斥道：“筱筱，快放开你长竺哥哥，未出阁的女儿，这副模样让人见了笑话我们程家没规矩。”
“不嘛叔父，咱们家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神采非凡的哥哥，筱筱要多和他说说话，这席上又没有外人。”
程筱筱可谓是大胆，也不怕下人说闲话，仗着自己爹爹是程嵬的兄长，程嵬是拿她没法子的。
“不要脸。”程歆白了程筱筱一眼，忍不住说道。
“小表姐，你怎么能这么说筱筱，你明明也很想跟长竺哥哥待在一起，你自己没胆量，就不要说筱筱坏话。”程筱筱早想跟程歆掐一架，要不是官长竺在场，她能将手里的碗筷都摔出去了。
“嘁。”程歆懒得跟程筱筱搭腔。
“小表姐想骂就骂，别憋在心里，会憋坏的。”程筱筱见程歆不敢开口，越发肆无忌惮。
程嵬的脸已经黑了，在官长竺面前隐忍着没发作，他今日特意安排家里的姑娘们在一桌吃饭，只想着能让腼腆的程瑜可以和官长竺对上眼，这下成了他程家的闹剧。
“程伯伯，长竺还是先去采儿那看看吧。”要是再听她们吵下去，估计到中午都吃不上饭，他还想快点去薛绾那儿确认昨晚吃饱喝足睡大觉的丫头不会像昨天一样提早醒过来。
“长竺哥哥，你不喜欢筱筱吗，怎么总往小表妹那去，小表妹都没来吃早饭，哪能让长竺哥哥亲自去叫呢。”程筱筱拉着官长竺，不让他走。
“筱筱表姐，长竺哥哥跟采儿姐姐自小一起长大，师门情深，自是要挂念的。”程瑜为官长竺解围，她也不想程筱筱对官长竺拉拉扯扯的。
“你插什么嘴，做好你的乖乖女。”程筱筱压根没把程瑜放在眼里，她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有事没事插进来当和事佬，搞得谁都要领她的情。
“泼妇。”程歆悠悠地说道，大早上的才不想跟程筱筱一样大声嚷嚷，但她是程瑜的正牌姐姐，不能看着程瑜被骂还不出声的，而且她又比程筱筱年长，说话比程瑜有份量多了。
“小表姐你怎么能当着长竺哥哥的面骂人呢，筱筱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程筱筱撇着嘴，这位小表姐平日没少挤兑她。
程歆和程筱筱正要吵起来，程瑕趁机嚷嚷着要开饭，她快饿死了，两个姐姐还吵啊吵的，这饭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上啊，她待会儿还要去抄早课呢。
“好了，都收声，吵吵闹闹的算怎么回事，一家子要和和气气才能安稳，吃完早饭后你们两个跟着瑕儿到先生那罚抄。”程嵬借着程瑕的由头总算是让几个小祖宗安分下来，“长竺贤侄吃饭，让你看笑话了，等早饭后程伯伯和你一同去看看采儿。”
“都听程伯伯的。”官长竺还能说什么，只盼着薛绾还在睡大觉，最好睡到天黑也别醒。
饭桌上程筱筱和程歆交接的眼神已经快打起来了，程瑜时不时瞟向官长竺，对着官长竺浅浅笑着，程瑕眼里心里都只有早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