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后帝启,禹之子,其母涂山氏之女也。——《史记·夏本纪》
传说,大禹曾娶涂山氏女娇为妻,为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在家诞育子嗣任劳任怨,传为千古美谈。而大禹所娶的这个涂山氏,就一直有传说是九尾狐族遴选出来的女子。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实据可考,所以一直都只是当做课外野史,供人遐想而已。
但是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大房子的大门口照壁上,要刻那么严肃的大禹治水了。大概这对他们种族来说,就是一段十分值得纪念和骄傲的故事。
我慢悠悠地在走廊里徘徊,仔细看着两边墙壁上那些云山雾罩的壁画。原来,这上面讲了好几个同样有关于九尾狐狸的故事。有大禹治水,有涿鹿之战,还有后羿射日。画上的那些人,神,怪兽,山水,仔细看去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好像那样的情景就发生在眼前。跟我们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版本有相符的情节,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最大的不一样,当然是这些壁画几乎每一幅都画着白色的九尾狐狸。
如果,这些画是真的……他应该很老了。很老很老了。老祖宗这个词汇,对他的这些徒子徒孙来说,既不是调侃,也不是谄媚,而是形容。
为了避免让徐骏发现,弄出更多的麻烦来,所以在他醒过来之前,我让王胖赶紧开上车送我们回家。至于我,已经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多呆了。如我所想的那样,这里不适宜现代人类居住。王胖和红莲并不住在这里,所以他们也和我们一起离开了。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我们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把我和徐骏送到家里之后,王胖就和红莲离开了。临走时,他们给了我电话号码,叫我再有事情就及时跟他们联络。可回到房里之后,我就把号码给删了。他们不是普通的人,我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半毛钱关系。
第二天一早,徐骏突然之间就醒了。他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洗澡换衣服,然后给自己泡了个咖啡坐在餐桌上独自喝着。我听见外面有响动,于是顶着一头鸡窝草发型出来看看,见到是他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操作着,我默默打了个哈欠,又回自己房间继续睡了。
等到电话铃声把我叫醒,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年轻如我,和你们一样,一边惊声疾呼要迟到了,一边飞快地下去穿好衣服,抹两把发型,牙没刷脸没洗就直接拎起包冲出了门。跑到小区门口,才想起刚才的起床电话没接,于是赶紧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徐骏。
“大哥,你怎么这会儿才打给我?你知道几点了吗?”我打开微信回了一声给他。
“刚才忙着!谁让你不支持国产,还每天晚上关机……”他秒回。
“我特么没钱换新的!”我振振有词。
“兄弟,你牙没刷脸没洗地跑出门,大门记得关了吗?”他友好地在后面加了一个挖鼻孔的表情。
“……”
卧了个大槽!!!我赶紧放下手里正要扫码打开的小黄车,一溜烟又跑回小区里去。不算意外,这就是我和徐骏同居后的生活常态。昨天的那段夜半惊魂已经过去,一切就又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了。徐骏好像对昨天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也不知道红莲和秋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发挥警察的敏锐逻辑,跟我问东问西的。
果然,我没有关上大门。果然,那天我被扣了一百块。我擦,这个月我原本就不高的工资转头就剩下4千来块了。我决定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要认真工作,推销公司新进来的一种助听器了,否则,天知道下个月我会不会旧债不清又借新债。跟老板和老板娘严肃认真地检讨,承认错误之后,我拿上资料和样品去了明海市立医院。
一般来说,医院是不准我们这些销售代表明目张胆地到处推销的。所以,根据老销售们的一些经验,我这次要找的不是临床科室的主任,就是那些临床的医生,而且是暗地里去找。老销售们到底是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都有一套自己的路子。他们告诉我,一般做那些街上的医疗器械店,不管怎么做都是没出路的,还得看人脸色,受人闲话。要想以后每月什么都不干,就坐等发工资奖金,最直接的套路就是去打通一家医院。
正好,我就是想每个月啥都不用干,每天吃吃喝喝躺床上就等着发工资奖金的。
明海市立医院是明海市最大的医院,每天人流量24小时不间断,但却是老销售们口中啃不动的骨头。原因无他,就是他们内部早就定好由院长的某位亲戚供货了。说白了,这不是啃不动的骨头,而是别人已经吃进嘴里的肉,要想挖出来,估计得要费不少工夫。老销售中有不少人曾经尝试过,但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我是生面孔,又是这行的新人,我想我应该去试试。
明海的医院管理都有点严,不像我们乡下那种卫生所,可以任由你来去。这里的医院门诊室都是跟候诊大厅隔开的,里头叫号才准进去看病,估计为的就是防止我们这种闲杂人等。我可不管这些,我假装生病,先挂了耳鼻喉的门诊号,顺理成章地进去耳鼻喉科,照样干我的推销。
然后,我被他们发现,撵出来了……
尼玛果然套路似海深,上下一体,就是不让外人捞口汤喝。我在这些医护人员和患者们讶异的目光中,悻悻地离开了耳鼻喉科。用老销售们的话说,我们销售狗就是苍蝇,得到处嗡嗡地叮,还得到处遭人白眼。可是,我们并不传播疾病啊,我们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怎么了,除了竞争对手我们特么碍着谁了?
在电梯间等了好久电梯都没来,就停在18楼,也不知道哪个孙子故意整我还是怎么的。我没好气地把所有电梯都按了一遍,然后转头走楼梯去。估计是现在这些城里人都懒得要死,没人走楼梯,这种安全通道里居然不亮灯。我满心吐槽着这家狗医院的势利眼,然后认命往下走。一边走,我一边就盘算着等下要不要去医院门口那条街上的医疗器械店问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入神的缘故,感觉我在楼梯上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于是掏出手机照了一下四周。沃尼玛,果然走了半天还是在4楼……
哪个不开眼的煞笔,上赶着在老子心情不好的档口上跟老子面前玩鬼打墙?你丫是不是以为老子会像那些个没见识的货一样疯狂大叫着上下乱跑?
我掏出脖子上的龙币,学着红莲的样子往龙币上吹了一口气。听到龙币发出嗡地一声吟响后,我再拿手机光照了一下四周。果然,墙上的楼层数字变成了2,一个老头子光着脚飘在角落里,冲我恶形恶相地张大了黑洞洞的嘴巴。我特么抄起手里的拎包,上去就朝这货脑袋上呼了一把:“我去你麻痹的,吃饱闲着没事干啊?!”
这货也不知道什么瓷做的,我就呼这一下,特么整个脑袋掉了滚下楼去了。我擦,得亏是个鬼不是人,这要是个人,恐怕我下半辈子得卖身给他了……
“哎呀,怎么今天帅哥的心情这么差啊?!”
我刚要继续往楼下走,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头用手机照过去一看,果然是她——红莲。彼时,她正上半身趴在上一层的楼梯扶手上,探着脑袋朝下跟我讲话。
“你怎么来了?”我没好气的回了她一句。
“你的龙光法记响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就来看看呗!”她慢吞吞地走下来。
“龙光法记响了?”我猛然反应过来,她跟龙币的关系。我认真地看了看脖子上挂的龙币,突然回忆起很多往事来,“你是说,我的龙币只要一响你就能听见?!”
对于这个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像是故意卖个关子,若有意味地微微笑着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愣了半天,想着这许久以来的疑惑一直都没机会开口问,正好今天赶上了。于是,我也快步跟了上去。出了医院之后,我拉着她随便找了个奶茶店坐下来。看着我找位子,点奶茶忙前忙后的样子,她这回倒是大大方方地一点都不抗拒,像是料定了要回答我所有的疑问。
还好,今天她的衣着打扮没有像昨天练摊时候那样奇葩得一身大红大绿,不然我估计在奶茶店跟她坐一起我得尴尬死。她今天穿了一字肩的公主裙,脚踩高跟鞋,一头大波浪顶着两个猫耳角,活活比上次见面的三十多岁练摊大妈年轻了不止十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女人都是这种大变活人般的操作。
“接着说,接着说啊!”奶茶到手,看她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我就有点着急想问她。
“说什么?!”她一脸茫然地回了一句我最不爱听的。
“当然是关于龙币……不是,你说的这个龙光法记!”我把龙币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放在了桌上,“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龙光法记,是神道派祖师龙光真人所……传下来的法器。只要使用得当,它可以穿梭阴阳,神通六界,无所不能。”她轻轻拿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奶茶,若有所思地慢慢说着,“可惜,龙光真人一生尽心于斩妖除魔,所传的弟子极少,所以他羽化之时就将这个法器交给了老祖宗保管。后来,神道派逐渐没落了,这个龙光法记就一直在老祖宗手里。直到近些年,才找到你这个传人!”
我愣了半天,仿佛她说的这些故事在哪里曾经听见过,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最后,我脑子里的思维猛地从这些跟我眼下没半毛钱关系的情结里跳转过来:“不是,刚才你说它一响,你就能听见?!”
“嗯!”她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然后继续喝着奶茶。
“我去,那跟在我身上按了监控有什么区别?!”我默默地吐槽一句,“它一响你就来,那我要是在洗澡换衣服,不小心碰到了你也来?!”
“嗯!”这货居然一本正经不要脸地继续承认了,“这有什么嘛,有时候是我来,有时候秋白或者胖虎都能来啊!看谁有空呗!”
我了个大艹!!合着我从小就被一群人监控着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我强忍住想打死他们的冲动,把桌上的龙币推到了她面前,脸上勉强挤出一点微笑道:“我看,这个还是还给你们吧!我觉得人还是需要隐私和个人空间的!”
“隐私?!”她好奇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咯咯笑了起来,最后拿起桌上的龙币,认真地看着道,“这个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怎么叫还给我们呢?!你可别小看它了,你能活到现在,可是全靠它呢!”
“我知道全靠它,不过……我带着不太方便,而且我也不太会用!”我尽量挑说的出口的词汇解释。
“不会啊,刚才你不是用得很利索嘛!我看你学得挺快的呀!”她喝了一口奶茶,笑意盈盈。
“刚才只不过是普通货色!”我继续道,“要是遇到那种一团黑的罗刹恶鬼,我就上天了!再说,我也不想再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了!我就想踏踏实实地过普通人的日子!”
“啊?普通人?!那就太可惜了!可惜你不是普通人,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日子!”红莲接着我的话道,“你不记得了吗?你那个女鬼朋友灰飞烟灭之前跟你说的话。对它们来说,你身上有一种光,很温暖的光,让它们无论多远都能一眼看到你。鬼是聚阴之物,太阳是中天正贵,阳光过于炽烈他们无法靠近,可你身上的光能让它们感觉到温暖。这种光是与生俱来的,存于神魂,散于血肉。所以,你是摆脱不掉的。它们只要看到你,就会来找你,跟着你。如果没有龙光法记护身,恐怕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这……哪儿有光?!”我恍然记起王美彤说的话,认真看了一下自己,可是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光啊。
“你自己当然是看不到的啦!只有它们能看到!”红莲把龙币重新推到我面前,“你以为,当初你是怎么从罗刹恶鬼手中死里逃生的?!还有,干掉那个四交道鬼的?!要是没有龙光法记护着你,你早就没命了!”
“那时候,你们都在?!”我突然回过神来,有点生气地质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帮帮陈伟超和王美彤?!”
“我们帮了啊!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有什么办法?!”红莲一本正经道,“你以为你室友的胎光是怎么被找回来的,你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那天要不是我和胖虎及时出现,你早就跟你室友一起被罗刹恶鬼吃掉了。至于那个女鬼,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四交道鬼已经被你用龙光法记消灭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更何况,它们都是鬼,虽然还在人间,可终归是要受冥界收管的。我们跟它们毕竟不同路数,也不能直接插手去管。就像你们人,任何行为只有所在国家和本国的司法机关可以判刑,其他国家或者任何人都只能从旁协助,不能随便滥用私刑一样。”
“你们还有联合国啊?!”我没好气地调侃一句。
“当然啦!六界众生,芸芸万物,彼此之间都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分,跟你们的联合国差不多!”她倒是心态平和,继续喝着奶茶讲废话:“佛界听佛祖的,天界听天帝的,冥界听冥王的,魔界听魔君的,我们自然是听妖王的啦。”
“屁话,听妖王的还不就是你们姓白的老祖宗说了算!”
“这怎么一样?!妖王是妖王,老祖宗是老祖宗!”她一本正经道:“你该不会以为老祖宗就是妖王吧!?”
“怎么他这么大年纪,还混不上个妖王?!”我默默地吸了一口奶茶。
“谁告诉你年纪大就能做妖王的?!”这货突然就认真起来。
“不对吗?论颜值他也不差啊!脑残粉那么多!”我收好龙币,继续吐槽。
“咦?不是啊,我们老祖宗又没惹你,你怎么提起他就突然这么大怨气?!”她突然转了个话题,仿佛发现了什么。
“……”我默默地闭了嘴,再转了个话题,“哎,忘了问,你和王胖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他写他的码,我摆我的摊!”话说了一半,这货又把话题切了回去,“哎,你还没说呢,你都没见过老祖宗,干嘛对他这么大仇恨值啊?!”
“……不知道,可能八字不合吧!”难道要我告诉她,我被那货的脑残粉当众编排颜值低吗?还追着问个没完。
没想到,就我找的这么合适的理由,这货居然也笑出声来:“哈哈哈……不会吧!你俩一直挺合得来啊!等他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别!!”我果断拒绝了她这个提议。老子特么当徐骏的背景板还不够吗?好歹人家是老子的债主!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红莲咯咯笑了一阵,才正经道,“你已经去过老祖宗的府邸,他回来一定会找你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等会儿,”我猛地反应过来,“你刚说我跟他一直挺合得来?我啥时候跟他合过?”
“额……我是说我看你的面相,跟老祖宗应该挺合得来!”红莲有些支吾着给了一个我都不信的理由。
“……得了吧,就你那点破相术,比我还不行!你要下次再跟人说找个女妖过日子,我保证谁都不敢过去替你收尸!”
终于,这一天我啥都没干成。医院拿不下来,医院门口的医疗器械店也不买我的帐。不过,做销售嘛,这样的日子很平常,贵在坚持而已。下班之后,我照例买菜回家做饭,徐骏却打电话说接到大案子,不回来了。说到工作的问题,警察这个行当辛苦起来也真是比我们这种销售狗好不了多少。我们是斗智斗勇到处跑,他们是斗智斗勇拼了命到处跑。吃饭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本地的新闻台。果然,又是某区的臭水沟发现了尸块,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睡觉的时候,我把龙币放在了床头,脑子里胡乱想着今天红莲说过的话。虽然我问她的事情,她似乎每一样都有认真回答,但我总觉得她每一样都是有所保留的。或者应该说,她只是跟我确认了一些我已经猜测到的事情。至于更深入一点的,我猜不到自然也问不出,她也就理所当然地避而不答。
我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龙币,我想知道它到底什么构造,可以让他们当成监控来用。仔细看上去,龙币还是那样黑漆漆又脏又旧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突然有了高大上的背景而变得光彩熠熠。红莲说,我这个人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日子。那我以后的日子,又会变成怎样呢?想着想着,感慨着感慨着,我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