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吃饭了吗？”李母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和蔼地说。
“没有，他们家人多，乱糟糟的，我没吃饭就走了。”李义山懒懒地说道。
“冰箱里有点剩饭。”李母从镜框上方望向自己的儿子。“我不知道你没吃，就没做你那份。”她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说：“你饿不饿，用不用我现给你做点？”
“快别麻烦了。”李义山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饭菜。“凑活吃一口得了，我也不是很饿。”
李母拿起毛衣，把毛线缠在自己的食指上，又织了起来。“他们家人竟然没留你们吃饭？可能是太忙了，顾不上管你们。”
“我们是谁呀，能得到人家那么高度的重视？”李义山揭开覆盖在残羹冷炙之上的保鲜膜，嗅了一嗅。那是一盘炒苦菜，造价相当低廉，李母最爱吃这样的菜。
“可别这么想人家。”李母说。“都不是一般交情，管一顿饭费什么劲啊？他们不管，那就是顾不上，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李义山绣花似地挑起一块苦菜，放在自己眼前看了看，觉得没胃口。“你不知道，他们家人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太了解了。”
“别说他们家人了，”李母第二次放下毛衣，说道：“就连你，我都不了解。”
“什么？”李义山扭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中午在饭馆，那个跟你坐在一起的女孩是谁？”
“……我们同事呀，怎么了？”
“同事，那不是柳里娘吗？”
“是呀，是柳里娘，怎么了？”
“你跟她走得那么近干什么？”
“什么就我跟她走得近……她主动坐在我旁边，我能怎么样，总不能把人家赶走吧？再者说，她坐在我旁边怎么了，犯什么法了？”
“她跟令子直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还问我犯什么法了？”
“我不知道。”李义山明知自己理亏，但还是嘴硬。“他们以前找过对象，后来不找了，仅此而已。他们家是什么人，他们家人找过的女人就不是人了，就不能在公共场合露面了？”
“少在这放狗屁，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你小子最好放明白点，别因为一些不值当的东西把自己搭进去。那个女人我以前就见过，不仅见过，而且听说过。她心术不正是出了名的，跟你套近乎是在利用你。你还以为你招人疼呢，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去。”
“我最招人厌，行了吧，你满意了吧？”说着，李义山重重地搁下筷子，不吱声了，坐在餐桌旁干生气。
李母头也不抬，两手在毛线与针中间来回穿梭着。“你妈是过来人，女人打什么主意我太明白了。我跟你说，女人长成那样，沾谁谁倒霉……同事，同事怎么跟你那么亲热呢，怎么跟别人就不呢？又是摸你胳膊又是摸你肩膀，怕你不上钩呢。”
李义山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和母亲争吵。可是话到了这个份上，他实在忍不住了。“上什么钩，就我这个汤水能上什么钩，人家有什么可钩我的，我有啥值得人家钩的？钩那些富二代还忙不过来呢，还轮得上我？这半天你所有的话里面，就一句说对了：我真应该找个镜子照照自己那副尊荣，看看配得上配不上让人家摸。”
李母冷笑道：“用不着。她是个什么东西，贱货一样，想摸也不能答应她。”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李母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对象该找，这我同意。不仅同意，还巴不得你赶紧结婚，我就解脱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找这么个贱货，那就是不想让我活了。老令家对咱们母子有恩，咱们没有报答人家的能力也就罢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那成了什么人了？更何况，以后不仰仗人家了？你小子有本事，找谁我也不反对。既然没本事，你就消停点，别给自己找麻烦。女人，绝对不能找那种特别媚（抑或美，李义山无从判断）的，将来你操不完的心。”
“你烦不烦？我说了，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之所以跟我坐在一起，仅仅是因为跟我比较熟，再没别的。更何况我又不喜欢她，绝对不会跟她有什么往来。”
“那就行。”李母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再跟她说话，一句话也不要说，免得别人说风凉话。”
“是不是令子直他妈说什么了？”李母的话立即引起了李义山的警觉。
“要是光他妈说，也就罢了。”李母的声音出现了些微的起伏。她像是在掩饰什么，竭力使自己说得不动声色。“饭馆那么大，你们坐在最前头，谁看不见？不认识的自然不会说什么，认识的没有一个不议论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
“一群蠢货，除了挑拨是非什么也干不了。”李义山恨得牙痒痒。
“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你以后不再跟她麻缠，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但你要是口头上答应我私底下又去跟她鬼混，早晚得有身败名裂的一天，不信你就试试。”
“你是不是有病，盼着我身败名裂？”李义山恼恨地说。
“我是怕，不是盼。”
“她跟我，不可能有任何瓜葛，我再跟你说一遍。”李义山直勾勾地瞪视着母亲。“我的账户余额比现在多十倍……她都不可能看上我；多一百倍，还有点可能。”
“这种女人，眼睛里只有钱，不会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谁找她谁倒霉。”
“现在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既然丑的俊的都一样，为什么我不找个俊的？”
“才不是呢，人家那种好的可多呢。”李母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李义山说：“人家那夫妻恩爱的多了，并不都像她那么见钱眼开。”
“谁说她见钱眼开了？你又不认识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听你说的呀。”李母振振有词地说。“你说要是银行账户里有一百倍的钱，她就能看上你，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就是那么一说。”李义山为柳里娘辩解道。“她是个挺好的人，其他人都误会她了，把她妖魔化了，实际上她这个人挺善的。要不是善，也不可能被别人诋毁成这样。”
“我知道。”李母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你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不知道？女的嫉妒人家，骂人家骚货；男的骗不到手，骂人家贱货。女人长得漂亮，多半是这样的下场。”话锋一转，李母继续说道：“但是，她自己肯定有做得不那么地道的地方，否则那些流言蜚语不可能那么确凿……要是说她的只有令子直他妈，那我肯定不信；但现在说她的是所有人、所有娘母们，每个人都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丑闻，我没办法不信，由不得我不信。”
李义山魂不守舍地拖动着鼠标，心里想的却是几天前他和其母的对话。他很清楚，其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但是，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如果只做“正确”的事，未免太无趣了。有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就是想做些“不正确”的事。眼下，李义山受“不正确”之思维的蛊惑，内心蠢蠢欲动，但又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他相信柳里娘是爱他的，从那天的情形来看，她绝对不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利用价值？让令子直难堪吗，她和他举止亲密并不能发挥这个作用，这样去忖度她，未免太蹈虚了。能够合理解释她所作所为之动机的，仅仅应该表述为她和他之间擦出了爱的火花。但话又说回来，火花总要擦才能出现，不擦是不会有的。现如今，他们之间的“擦”，数来数去也就两次，一次在次大陆门口，一次在令子直的婚礼上。按理说，正常人都想得到，如果两次就能擦出火花，那么之前的这许多年当中，早就擦出来了，而且是熊熊大火。可是，鬼迷心窍的李义山却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只认为他们之间出现了爱情，而且是两情相悦的爱情。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啊，李义山心想。令子直出国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发信息给他，向他汇报工作，但令子直从来也不回。起初他还没有多想，但久而久之，他觉得对方的态度有点不寻常。他琢磨，像伴郎团的其他成员一样，令子直注意到了他和柳里娘之间深入的互动，并因此对他产生了不满的情绪和负面的看法。又或许，令子直本人没有看到，是他妈告诉他的。更有甚者，他妈没有跟他嚼舌根，而是另有其人跟他嚼舌根，弄不好是卢泾。这些人不怀好意，早就想颠覆他们二人这对组合了。李义山勾搭柳里娘，相比牛表龄勾搭柳里娘，“罪过”要大得多。如果此事坐实，令子直必将与他绝交，这是毫无疑问的。失去了令子直的荫庇，也就相当于失去了令壳士的栽培。为了一个女人而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一般人或许认为不值得，但既然处在鬼迷心窍的状态，李义山就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