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忠看到这辆马车,脸色微微一白,随后恢复原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失态了,上一次是在韩子卢嘴中听说国子监有佛经声传出的时候。
作为一个城府极深,可以随意演出各种情绪的人,却因为一个猜想而惊慌失措,难以想象他有多忌惮那个人。
韩子卢没有注意到刘进忠的异常,他的神经此时万分紧绷,刘进忠虽然掌握丽景厂和司礼监,权势滔天,但同时仇家很多,有不少人宁可牺牲性命也要杀他,而现在刘进忠身边没有护卫,韩子卢必须做好舍出性命保护刘进忠的准备。
除了对刘进忠的忠心,韩子卢也明白,自己如今能被宫里的宦官尊重,全靠着刘进忠,如果刘进忠真的突然暴毙,那他失去了庇护,离死也不远了。
马车并不华贵,用的也是单马,并不像某位权贵之人的马车,而挂在车旁的吊牌上所刻的“永当车行”更证明了这一点。
车停了一炷香的时间,依然没有动静,赶车的马夫也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韩子卢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刚准备问刘进忠要不要离开时,马车窗口的帘子突然动了。
韩子卢立马用身子死死护住刘进忠,仿佛帘子后面会随时射出一直冷箭或暗器。
然而帘子中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手指十分修长,露出的半截手臂有些干瘦,皮肤也显得黝黑,上面有着不少皱纹。
这是一只老人的手。
韩子卢脑中立马蹦出这个想法。
手伸出窗外后,指了指韩子卢和刘进忠的方向。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韩子卢有些紧张地问道。
然而马车内的人却没有回答,他将手臂收回,随后马夫挥动马鞭,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头。
韩子卢微微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去想刚才马车内那人的意思,就感觉到有个重物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微微侧头,却看了面无血色,不停颤抖的刘进忠。
“背……背我回去。”刘进忠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这四个字仿佛从嗓子眼里抠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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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卢一路小跑回到了丽景厂,将刘进忠放入一张椅子里。
这张椅子十分气派,材质是小叶紫檀,被名工巧匠在上面雕龙刻凤,尤其是椅子内侧靠背的地方,有一只玄武的画像,隐隐发光。
这只玄武乃是工匠先在椅子上雕刻出来,再用星陨钢磨成的粉末洒上,让这幅玄武好似活过来一般。
星陨钢产量本就十分稀少,周国的国库中恐怕都没有一百两,刘进忠用此物只是来装饰椅子,可谓奢侈至极。
这样的奢侈,也让这把椅子变成了刘进忠的心爱之物,他甚至有时候会直接睡在上面。
坐上椅子后,刘进忠依然在颤抖着,连牙齿都在打颤。
韩子卢赶忙挥手让人端上上好的贡茶来。
细心地将茶水喂入刘进忠口中,刘进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润。
他如同哮喘病人版猛地吸了几口气,才终于让身子抖动轻微了一些。
韩子卢从怀中掏出手帕,帮刘进忠擦去了头上的冷汗,心疼地问道:“师爷,这到底怎么了?”
“是他……是他……”刘进忠虚弱道,“真的是他……”
“那辆马车上,难道是您说的那个人?”韩子卢小心地问道。
他不笨,结合刘进忠在街上和他说的话以及刘进忠现在的反应,大概能猜出几分。
刘进忠仿佛没听到韩子卢的话,依然自言自语道:“他回金陵了……他回来了……”
“师爷,您要不早点休息吧?”韩子卢问道。
谁知话刚一出口,刘进忠突然发疯般地大喊道:“我不能睡!我一刻也不能闭眼!”
他跳站在了椅子上,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必须清醒!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师爷,您别这样……”韩子卢说着上前想把刘进忠安抚在椅子上。
他刚一碰到刘进忠,刘进忠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震,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双眼通红地盯着韩子卢:“你刚才让我睡?是不是想让我死?”
“师爷,奴婢不敢……”韩子卢有些无奈道。
“啪”的一声,刘进忠一巴掌扇在了韩子卢的脸上:“说!你是不是他派来的!对!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他在金陵这么多天,丽景厂什么都查不出来呢!肯定是你!他最擅长在别人身边埋下棋子!说!”
刘进忠打落韩子卢的官帽,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你到底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睡!你是不是吃里扒外?!”
韩子卢被他拽的疼痛难忍,说道:“师爷,奴婢服侍您十年多,一直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我看你是狼子野心!”刘进忠用了扯下了韩子卢的一把头发,韩子卢头上瞬间冒出无数血珠,他疼得大喊起来。
“就是你!就是你!”刘进忠却还是不打算放过韩子卢,挥拳又打在了他的身上。
“肯定是你!是不是你传递消息给他?是不是你让他回到金陵的?”
韩子卢头顶剧痛无比,同时忍着刘进忠的拳打脚踢,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气和时间。
他根本不敢躲避,他害怕再激怒刘进忠,让刘进忠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刘进忠由于之前被吓得精神俱疲,打了一阵就没了力气,他喘着气,依然怒瞪着韩子卢。
韩子卢将身体蜷缩起来,疼痛让他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良久,刘进忠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看着被他打出不少伤痕的韩子卢,想了想自己刚才疯狂的举动,心中有些后悔道:“子卢,疼不疼?”
“不疼不疼,”韩子卢扯出一分笑容,“师爷打在奴婢身上,乐在奴婢心里。”
刘进忠看着那一片秃掉还流血的头皮,叹了口气道:“你先去找太医看看吧。”
“奴婢贱命,不会有事的,”韩子卢有些艰难地爬到刘进忠身边,“奴婢只想陪着您。”
刘进忠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觉得心疼不已,俯下身将韩子卢搂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