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难。
成功也难。
脚下的峡谷陡峭而险峻,像张开的巨口,一座座山峰直上直下,连接着天空和死亡。站在桥边他才充分理解,登高与成功如此相似。
“你不走吗?”背后的女人说。
梅森·杰克逊深吸一口纯净的蓝岭空气。倒不如吸一口氦气才好。
前面的人已经过了桥,进入树林,往庄园走去。行李放在马车上,梅森一身轻松,只是肩上压着装工具的帆布背包。
这份重量足以让他迅速坠落,坠落,一直落到——
“你没事吧?”女人说。大巴已经在他们背后调头,驶上五英里长蜿蜒的山路,回布莱罗克去了。
梅森注视着她碧蓝的眼睛,点点头。这双眼睛他在车里就注意到了,曾经时不时地瞟上一眼,当然多数时间他都在隔窗望着路肩下的陡壁。
“我们已经掉队了。”她脸色苍白,跟他远远感觉到的几乎一样,但她很年轻,大概不到三十,与他年纪相仿。他觉得自己想多了,尽管她外表很吸引人,有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黑色的直发。
“你先走吧,我随后赶上来。”
或许,我更有可能返身逃下山去,不再踏上这座桥。
“这桥很结实,”她说,“那几匹马肯定有好几千磅重。”
“当然,”他轻轻敲了敲木制桥栏,“这东西经得住坦克。”
“你这是恐高,”她说,“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恐惧症。”
没想到她还蛮聪明的,这可不怎么好。
“我上小学的时候连单杠桥都过不去。”
“如果你抓住我的手,闭上眼睛,一步一步走,对你有用吗?”
他笑了,喉咙却发紧。“你真好心,怎么称呼?”
“加洛韦,安娜·加洛韦。”
“我还是无法相信你,万一我绊到石头怎么办?”
她回报一笑,动人,却略带疲倦。“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不过,也许你可以想象脚下是水泥跑道,硬得像——”
“不好,我也怕坐飞机。”
这时风向有了些许变化,头顶与四周的秋日天空分裂成金黄与绯红的碎云,一股木材燃烧的气味淡淡地飘过。
“听着,如果我们再等下去,就没有好房间了。”她说,“我可不想在杂物间里度假。”
“我跟你走。”他几乎忘了脚下的深渊,她的眼睛像峡谷一样深,落进去可能一样致命。
安娜侧身经过他身边,踏上桥面。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抓住手提包。这是一款方方正正的棕色皮包,既不花哨也不过于新潮,像她本人一样小巧。
他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着栏杆。好吧,妈妈,看到了吗?为了成功我可以牺牲生命。
梅森迈开步子,眯起眼睛,不敢闭眼只是因为他不相信黑暗。他紧盯住桥对面的一棵枯树,想象如何顺乎树的自然形态把它雕成怪兽或看门狗。
一阵风从桥下呼啸而过,桥面猛地一摇,吓得他魂飞魄散。安娜紧紧攥住他的手,用更大的力道向前拉,梅森加快脚步跟上去。不久两人便站上了坚实的地面,他随即发出一阵兴奋的怪笑。
她放开他的手。梅森擦掉手心的汗水,他没注意到背包刚才撞到了他,屁股上青了一块。
“谢谢你的好心,安娜。”他回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她耸耸肩。“恐惧症不稀奇。”
安娜已经踏上通往树林的土路,他赶紧跟上,背包里的工具叮当作响。“那你呢?”他追上去问。
“我什么?”
“你恐惧什么?”
她撅起嘴唇,表情忧郁。“死亡。”
“这倒不错。”
“能压倒别的恐惧是吗?”
“如果你有幸活得很长。”
他一边玩味他们的对话,一边与她同速前行。她步子虽小,但节奏轻快,步点都踩在他的大步之间。
不久,他们走出树林,科尔班庄园赫然出现在对面,像出脱于老旧的明信片似的。经过大片的开阔地,便是一片脆嫩的果园,还有用篱笆围起来的一片牧场、两间畜舍。大宅主体有三层,初建于十九世纪后期,建成时就这么高。六根殖民地风格的立柱支撑着正门的门廊顶。黑色的百叶窗与白色的外墙板形成鲜明的反差。四根烟囱里冒出缕缕青烟,飘过高大的树木,缭绕在大宅周围。
屋顶是平坦的天台,孤零零地立着一圈栏杆。天台俗称望夫台,梅森怀疑这种地方真有寡妇漫步过,也许有。
但有一件事不容置疑,老宅里肯定死过人,也许还不少。
天台上的景色估计能美死画家或摄影师,梅森也很想去小小享受一把,但他知道上头四面开放,如临深谷,他上去肯定犯晕。还是地面比较安全,至少他可以研究科尔班庄园错综复杂的云纹装饰。
“你能应付门口的台阶吧?”安娜问。
梅森皱皱眉,搞不懂她是不是在取笑自己。“能,如果必要我随时能爬上去,爬我拿手。”
“那祝你好运。”她健步跃上台阶,走进高大的正门。梅森走进大厅,一群人乱哄哄地等着安排房间。他本想大声向安娜道谢,但她已经不见了。
也祝你好运,别害上你的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