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去寒来,岁月更替。老鬼头的爬犁队在丛林里悄悄奔走了几年,边界的河流边上遍布了他们的足迹。几个春秋寒暑过后,阿古拉稚气尽脱,那一双稚嫩而单纯晶亮的眼睛,不再是那样水汪汪地充满了简单的符号。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灰黄而成熟、充满智慧、矫捷同时又锐利无比的,永远不再是晶亮的简单的,一眼可以看到底的眼睛了。虽然它还是那样的精瘦,但每一块儿肌肉却都是结实强壮的,它的皮毛也由原来的灰黄转变成了金黄,个头已经超过了几只牧羊犬和叫黄斑的雪橇犬,它的体型几乎可以和熊的相比了。它喜欢独处,不喜欢和别的狗同处一地,它瞧不上身边的任何一只狗,包括熊在内,它从不与它们打成一片,除了拉爬犁的时候。并且它身上流趟着的王者的血液,让它在成年之后时时处处都显现出一种王者的风范,和一种令人生畏的霸气。整个爬犁队中已没有那只狗敢再去招惹它,当然除了熊,因为熊的地位在爬犁队中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一只狗敢擅自抢夺它的位置,但这并不影响,它的身后会跟着几个追随者,就像它小时候在那日松家的狗圈里一样。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正是由于刘文远对阿古拉照顾最多,所以它也最亲近他,对他的任何指令都是言听计从,可是对于老鬼头、山猫子和其他几个同伴,它就没有那么友好了,它从不听他们的指挥,而且当他们训斥它的时候,它竟然会露出獠牙恶狠狠地对着他们,尤其对老鬼头更是凶狠。这让老鬼头有些担心,甚至害怕起来,狼终究与狗不同,某一天,它狼性大发,把丛林里的狼召回一群,他们到时可就都成了中山狼先生,想到这,他心里就别扭,就总是琢磨着。
山猫子最是生气,是他一手把它买回来,又从老鬼头的木棍下救了它,没想到让刘文远养了几天,这畜生就不认自己了,他又气,又嫉妒刘文远。一到休息的时候,有事没事他就会拿刘文远和阿古拉来寻开心,酸溜溜地挖苦他养了一个狼儿子,讽刺他是不是用了特殊手段把阿古拉拉拢成了自己的心腹,让个龟儿子现在都不认他这个主人了。刘文远没有想到因为阿古拉总是亲近自己竟引来了山猫子他们的不满,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搭腔。不过他有时也会担心,在丛林里不断奔跑的过程中,阿古拉的野性渐渐显现出来,它经常会从丛林里带回来野兔、灰鼠,有一次竟带回来一只幼鹿,最主要的是它经常会带着一两只狗跟它一起跑进丛林,很长时间才回来,这让所有的人都非常担心,担心它把爬犁队的狗带走,那样他们就彻底无法工作了,所以老鬼头强烈要求,只要回到营地就把它给栓起来,以防万一。
刘文远没有听老鬼头的,他看到阿古拉每天在丛林里自由地奔跑,快乐地在自己身边撒欢儿,而且别的狗都散着唯独把它拴起来,它一定难以忍受,他实在不愿意给一个活生生的生灵上套上枷锁。这之后他开始更加地关注阿古拉,尽量不让它靠近山猫子他们,并没事就给它讲道理,也不管它听懂听不懂,就是没完没了地给它讲做人的道理,讲怎样和人相处等等高深的理论,让个黄成亮笑话他走火入魔,快成神经病了。没想过了一段时间,阿古拉似乎真得听懂了他的话,它不再靠近老鬼头他们,也不再对他们呲牙,看到他们对自己露出凶相,它选择迅速地跑开,躲得远远的。刘文远看在眼里,美在心里,越来越觉得它是一只聪明而通人性的狼。时间一长,没人再理会它,老鬼头也看出它是一只悟性极高的狼,在爬犁队中已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了。
自从英雄和黑花死后,阿古拉的腿伤一好,就被安排着顶替了黑花原来的位子,开始大家都有些担心,害怕它不能胜任这个重要的位子,然而谁也没想到,经过一个夏天的训练,它很轻松地就掌握了控制速度和方向的技巧,并能和别的狗默契配合,喜得山猫子和老鬼头再也不提购买新的狗来填补空位的事。在那以后爬犁始终由十只狗拉着。
年复一年,阿古拉驾驭爬犁的技艺越来越娴熟,这一切都落在了大家的眼里,老鬼头心中不再别扭,而是对它刮目相看了,这让山猫子一时之间又有了吹嘘的资本,时常夸赞自己具有一双慧眼,发现了一只品质优良的狼,又挽救了一个爬犁队,为他老鬼头省了钱,老鬼头也会争锋相对地取笑他,说他再怎样地拍狼的屁股,阿古拉也不认他,在它的眼里就只有刘文远,他不过****。气得山猫子直往鞋底子上磕烟斗,俩人就此在每年的冬天都会争论不休。这种争吵似乎成了他们打发寂寞无聊的丛林生活的一种方法。后来刘文远他们没事也会加入其中,在你争我吵中逐渐加入了荤调,大家哈哈一笑各自又散开。时间就在不觉中游走,让他们不再感觉漫长和无聊。
阿古拉的成长的确是神速的,并且在这神速的进程中,它身上流淌的王者的血液,也渐渐苏醒过来,当它已完全掌握了驾驭的本领,在黑花的位子上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它对自己现有的位子感到不满意了,它开始窥视熊身后的位置。那个位子最初是由英雄占据,后来英雄被木头砸死,它的位置由在它们的队伍中长得最清秀,最斯斯文文的一只雪橇犬顶替了。因为它看上去清秀,甚至可以说有些漂亮,刘文远他们就给它起名为貂婵了。这名字被老鬼头和山猫子挖苦了半天,不过听说是古代大美女的名字也就跟着叫了。这个位置的作用仅次于头狗熊的位置,在队伍中起着控制转弯速度的作用,必须与头狗高度配合,这是一个技术性和技巧性要求更高的位置。
一个极冷的,天际也就刚刚出现一丝灰白的早晨,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刘文远早起了几分钟,拿着狗食去院子里喂狗。
叮当的狗食盆的响声,仿佛军营里吹响的紧急集合号,将所有还在睡梦中的狗瞬间就集合到了刘文远的身边。几只狗听到叮当的声音,早已垂涎欲滴,拖着口水就来到盆前。刘文远看到这样的狗总会狠狠踢上他们一脚,骂它们没有羞耻。这次阿古拉没有迅速地叼走一块儿肉,躲到远远的一边自己去享用,而是硬从貂婵嘴里抢了一块儿又鲜,肉又多的骨头,跑到一边去啃食了,气得貂婵低吼了两声,没理会它,赶紧又叼了块儿肉食跑到熊的跟前吃饭了。
刘文远和黄成亮吃完饭,拿了辔头缰绳吆喝着准备套爬犁。谁也没有想到阿古拉会走到貂婵的位子上,把貂婵晒在了一边。开始刘文远以为它站错了位置,用鞭子把它赶跑,吆喝着让它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可是等到刘文远放下手中的鞭子,它就又回到了貂婵的位置上将它挤向一边,急得貂婵汪汪直叫,几次想咬它,却都被阿古拉一张龇着可怕獠牙的脸吓回去了。整个爬犁队乱了套,所有的狗都看着阿古拉和貂婵,一阵阵地狂吠着。
刘文远这才明白了阿古拉的小心眼,对黄成亮说道:“这家伙,是长大了!竟敢自己找位置了,要越俎代庖。”
“看看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狼,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还敢擅自改变自己的位置,管管吧!没看见已经乱了套!”
还在屋子里吃饭的其他几个人,忽然听到院子里狗吠如喧,以为出了大事,急忙冲出屋子。
爬犁端端正正地摆在雪地里,一向麻利的刘文远正举足无措地看着阿古拉和貂婵撕咬在一起,分散在爬犁周围的狗狂吠不止,激动和兴奋使它们一个个眼睛突起,面部肌肉紧绷,它们盼望着撕咬的结果,谁赢谁输,并不重要,只要有结果,在今后的某一天它们也许就可以效仿。
熊无法容忍阿古拉的行为,作为头狗它有责任去制止这种行为。它跳起来就要去教训阿古拉,结果被刘文远制止了。但它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它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绷紧每一根神经,毛发膨胀,凶狠地怒叫着,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阿古拉,一旦看到它跑到貂婵的位置上,它就会更加疯狂地吠叫,以示警告。有几次它甚至已经扑了出去,但被刘文远的鞭子狠狠抽了回来,阿古拉得意极了,竟开始有意去击怒熊,让看出端倪的刘文远抽了它两鞭子,这才不再激怒熊,但它就是不肯回自己的位置。
老鬼头一下就看出了一二三。见刘文远拿着鞭子只在空中比划,也不真抽,像个小丑似的被阿古拉遛得满场子跑,早就气涌心头,张口骂道:“刘文远,你******给它挠痒呢!这么不听话的狗,还不好好教训一下!熊,上,教训教训杂毛。”
没等别人说话,老鬼头已向熊发出了命令,得到命令,它闪电一般向正在与刘文远对峙的阿古拉冲去。正在用狡黠的眼光注视着刘文远手中的鞭子的阿古拉,斜睨中忽然看到熊恶狠狠地向自己扑来,惊恐地调转身子向林子里跑去。熊紧追不舍,它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两只狗在林子里一前一后转起了大圈。阿古拉明显感到了熊愤怒的气焰,有些惊慌地在雪地里狂奔着。熊疯了一般。两只狗很快就气喘嘘嘘了。
刘文远、黄成亮几个人很快给其它的狗套上辔头,架好了爬犁,但是它们一个个还是那样激动,站在各自的位置,伸着脖子“驱之若骛”,对着熊它们消失的林子,依然狂吠不止。等到林子深处腾起一片雪雾,两个黑点迅速扩大起来时,它们的狂吠也到了极限,熊和阿古拉又跑回院子。阿古拉伸着舌头大口喘息着,远远看到刘文远心头松了口气,结果被追来的熊一下扑到在地,被熊压在爪下喘息不止。
熊也一样累得几乎没了力气,但它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口要向阿古拉的脖子咬起,怎么它也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手下,但是刘文远的鞭子很快抽到了它身上,制止了它,它再没有力气坚持,一下歪倒在地,瘫软成一团。
阿古拉失败了,但却不是彻底的,一蹶不振地失败,它学乖了,学会了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它的愿望。同时它擅自想要改变自己生存方式的勇敢精神,让它在爬犁队中树立起了小小的威信,正如它小时候一样,不觉中竟拥有了不少的拥护者。无人可以否认它血脉中所流淌的王者血统,这份与生俱来的王者的血液。
层层叠叠的雪雨风霜尽染着大兴安岭的色彩,阿古拉在这色彩斑驳的丛林,经历着一只狗到狼的转变,这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诡谲的丛林让阿古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惭惭浸入了一种自由而原始的气息,那林中沐浴的第一缕晨光;钻出枯草叶中的第一点绿色;林中滴落的第一滴春雨,翻飞的第一只彩蝶,飘零的第一片彩叶和那不绝的漫散在空中的雪花;那来自丛林的第一个生灵的生存的气息;那卷入丛林背后的最后一抹霞光,让阿古拉血液中不断地涌动起一股股膨胀的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