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漫天遍野的黑色树叶在白色的宽大天穹下微微鼓动，弥散幽幽的红色微光，如同沉重的墨汁里混入一滴鲜血，妖异地晃动人脆弱的心灵。
顾锦城坐在树下，背靠黑色的硕大枝干，头顶上黑色树叶深深浅浅地遮挡着他淡漠疏离的视线。冬霁化成的黑色蝴蝶趴在顾锦城肩头，糅合着顾锦城浑身的肃黑之气，幽蓝的眼眸盯着黑白的虚空，沉入莫名的沉闷中。
又是一年了，顾锦城伸出手抚摸悬在面前的黑色树叶，细细摩挲手中叶子粗糙的脉络，清冷的心疏离地瞧着属于他的魇之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夹杂着沉重时光的树叶重叠交错，沙沙作响的浪潮一声盖过一声。顾锦城眼睛微动，疏离的眼眸突然流出精光，不远处的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和轻浅的呼吸声。他放松身体，斜躺着将身体所有重量压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嘴唇勾笑。冬霁也恢复成小男孩的模样靠在树边，静静于微妙的时光里等待着。
苏晓站在黑色铺陈的天穹下，即便做好了稳固的心理建设，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头顶上漫过一层又一层黑色树叶，沙沙作响，如前进的浪潮般，带着周围弥漫的血色泡沫，袭卷漫无目的的空寂。
“这个地方，好像更可怕了些。”苏晓拍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前走。春愿坐在苏晓的肩头，绷紧身子四处瞟着，抵挡若有若无袭来的暗流。
不知过了多了，苏晓已然走到魇之林深处，那棵硕大的粗壮的树干延伸于天际，叠叠撞撞的黑色树叶如瀑布般垂落下来，一深一浅的纠缠着。
苏晓拨开杂于眼前的黑色树叶，豁然开朗，淡雅如雾的星光从黑色树叶缝隙里漏下来，淡淡地揉进树下扬起的白皙如瓷的少年的面容里，长长的像蝴蝶的睫毛微微在光中颤动，投在脸上一片轻浅阴影。苏晓注视周围静静流淌的黑色，停驻脚步，树下半躺的少年微微动了身子，偏过头抬起眼皮望向苏晓这位不速之客，漠然的眸子如沙漠里升起的炊烟，遥远疏离。
“那个……”苏晓被顾锦城冗长地视线盯得浑身发麻，全身皮肤如同被蚂蚁啃噬般，张了张干涸的嘴唇，骤然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那个……”苏晓不自在地伸手扬了扬，轻咳一声，扯着嘴巴干笑：“顾锦城同学……，新年，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吗？顾锦城垂眸自嘲，周围的气息肆虐张狂起来，像漩涡般又骤然平静下来。顾锦城撑着下巴，眼神戏谑地看着眼前黑色树叶筑成的海潮，心里荒芜得同夜里刺骨的沙漠，眼角勾起嗤笑，快乐吗？
苏晓看到顾锦城周围突然暴虐的气息，身子不禁向后缩了缩，强扯着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你来干什么？”顾锦城皱紧眉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苏晓身上。
这个讨厌鬼，怎么这样子啊。坐在肩头的春愿揪着苏晓的头发，暗戳戳地想着，轻蔑地瞄了一眼顾锦城，在对上顾锦城视线前，又做贼似的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苏晓装模作样轻咳了声，手背在背后摩搓着，低头心想，看来，来得不是时候啊。她紧抿失色的嘴唇，眼神飘忽地穿过顾锦城的头顶，轻轻地说：“打，打扰了，我，我们这，这就回去……”苏晓说完，迫不及待提腿转身便走。
刚走没几步，左手的衣袖被股大力强扯住，身形猛地一顿，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旋转，扑倒在一堵坚硬泛着冷意的墙上。苏晓“哎哟”一声扬起头，直直撞进一双黑暗深邃的眼眸里。这时苏晓才发现自己潜意识认为的墙竟然是顾锦城的胸膛！
苏晓猛地抽回手，慌乱跳出顾锦城的怀抱，杵在那里，脸上晕开浅浅的泛红的热意。她眼神飘忽着，如随风而摆的杨柳，在一汪春水里荡出清浅的涟漪。
“你走干什么？！”顾锦城低头，视线紧锁住默不作声的苏晓，眼神中风雪肆意，他木着脸，垂下的手紧握着微微泛白。化成蝴蝶呆在顾锦城肩膀上的冬霁与黑衣融成一体，幽幽泛着蓝光。
来也不行，走也不行，这是要干什么？！苏晓内心嘀咕，定了会神，重新对上顾锦城的视线，眼光灼灼，如春日繁星：“那你要我干什么？！”
顾锦城瞳孔一缩，扯着嘴角，眉头跳动，紧握的手松了松，又插回自己的兜中，眼神不自然地偏离苏晓的视线，耳朵微热，静默的气息从周围蔓延开来。
许久，苏晓觉得自己快要溺入这尴尬的池水中时，顾锦城的嘴唇动了动，憋了很久几个字才从内心深处吐出来：
“不知道。”
苏晓一噎，绕在舌尖的话语又生生压了下来。她摸摸疼痛感快要消失的额头，眼睛撩起看到顾锦城细碎的头发下遮掩的微红的耳尖，心中轻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出手扯住顾锦城的衣袖：“跟我来。”说着便转身拉着顾锦城向前走，顾锦城还没来得及深思，身体却先一步跟上苏晓。他看向前面娇小浑身带着春意的女孩，又看向扯着他衣袖的小手，眉头皱成一股麻绳，眼中似有万仞雪山，他不明白，为什么有朝一日他会任他人摆布生不出一丝抵抗之意？而这种，既想要逃离却又要靠近的心情又是怎么回事呢？内心千回百转，顾锦城绷紧一张脸，冷冷地跟上苏晓的步伐。
趴在肩头的春愿回头看了一眼停驻在顾锦城肩头的冬霁，张开嘴小声嘟囔：“黑煤炭！”冬霁泛着幽光，丝毫没有搭理他。他做了个鬼脸，气鼓鼓地回过身子，涨红了脸，扬扬背后的翅膀，心中懊恼，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那个黑煤炭一样任意改变自己的形态呢？春愿想着想着不甘心的在苏晓的肩膀上瘫成一片，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们穿过层层黑叶布成的帘幕，终于来到空白地界交接两边虚无的大门前。顾锦城看着苏晓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乱抓着，步履沉重，又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如同一根卷入漩涡无力的枯草，沉沉然踏入了一片绿意的轻声呢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