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听了,心下高兴,“一家”可以吃个团圆饭了。偏头看看元鹏,那元鹏早已喜形于色。小孩子家,还是喜欢过年的。
其实,张氏更珍视目前的生活,虽然贫寒,有时还要忍饥挨饿。但日子是平静的,是安稳的。
“天理教”三个字,让她蒙羞。当然,李文成们骗人的目的在于骗财,还有个别的骗色。
只是李文成本人的想法更大,想骗国,就是挟教众与清廷对抗,企图实现自己疯狂而又荒诞不经的目的。
原本,张氏父母殁亡,她和哥哥嫂子相依为命,叵耐天理教兴起做大,扰乱了他们一家的生活。说实在的。
张氏兄妹被裹挟进来,压根对这个组织没有太大兴趣,这是李文成对其兄妹不薄,也就跟随着闹腾起来。
当嫂子自焚、天化下落不明,家族多人性命难保之后,张氏心里也开始极度难受起来,甚至对这个教派充满了仇视。
她在教内以“夫人”自居,是想保护亲人;在何水等人跟前偶尔也摆一下谱,是为了保护自己。张氏虽为女性,其聪颖不亚于任何一个大男人。
如果元鹏能自此博得功名,那自然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今见何水如此说,就忍不住询问起来。
何水自身把和雷力聊天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张氏说:“你再去雷家一趟,把咱家的豆腐给他家送一些,年关了。顺便催他再准准那两家和王秀才。你不是认识王秀才吗?也去他家一趟吧?”
何水一向对表妹言听计从,觉得表妹的想法和做法从来都不会错。只是他没有搞得很明白:“王秀才应该回来过年吧?”
雪下到腊月三十,看看有点放晴了。何老大一家在上房屋里包起了饺子。
小吕镇家家户户都卷缩自己的家里,渴盼着明年有个好的收成,希望老天爷多变变脸,再不要一年四季都热情似火。
何老大贴过对联,往担子里放了几块豆腐豆皮就出去了,他要到南头王四喜家,他还要到西头刘三家,最重要的是看看王天一秀才在家不。
西头离自己家近,刘三家也住在街的北面,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老远都传出一股酸酸的醋味。
这两年收成不好,刘三已经很少用小米作原料做米醋了。一是用那秕谷子反复蒸煮,多次利用,二是减少产量。
何水卖豆皮往往也代卖刘三儿家的醋。既是为了配摊儿,也是增加点收入。自从去年刘三儿做醋掺水,何老大已经不咋来他家了。
两人见面也少有话讲。为了元鹏,他能放下身段的。
正要推门,听到里面雷力的声音:“老刘,乡里乡亲,说起来咱还都是亲戚,你保举他家小孩儿,他保举你家小孩儿,不就齐了?谁也不欠谁人情。啊?就这么的吧”
“那是,他要保举俺家刘北,我就保举他家张元鹏。你去给那个老何说吧。”何老大在门外一听,明白了缘故,敢情他家刘北也要县试呀。
原本要进去,现在见雷力已经替自己把工作做了,就扭头往王四喜家走去。
何老大不进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准备了给刘三儿的豆皮,没有准备给雷力的,三人见面,他没法给那刘三儿。
路也不远,一会儿到了王四喜家门口。王四喜家门紧闭,趴门缝往里看,院里地上都是积雪,屋门也关着,想必是天冷,怕风往里灌。
何老大放下挑子,开始拍门。他多少有点后悔,不用挑担子的,东西原本不多。唉,习惯使然啊。想到这里,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脑袋。
一会儿,先是屋门开了,一个稍有驼背的汉子从屋里出来,走到大门口,先踹了一下大门,让多少有点结冰的锁环松动,接着打开了大门。
王四喜的父亲叫王老八,家中排行第八,是小吕镇大族,秀才王天一就是他们家族的。
到了王老八这一代,家道开始中落,王老八是怕啥来啥,一口气生了三个丫头,老爹那时还没死,见了老八一个劲儿催着继续生,老八都有点害怕了,怕自己命里无儿。
看看儿媳妇儿肚子又大了,老八的老爹比老八都高兴。见了儿媳妇儿,一脸的谄媚,外加渴望和期盼。生产那天,老八托天一写了几个“吉”字,贴在大门口。
产婆来了,是北头杨兴奎的老妈,杨老太太心底慈善还乐于助人,为小吕镇的发展,至少是人口壮大,作出了让全村人感恩戴德的事情。
不敢说王老八的老爹是杨老太太接生的,但肯定的是,那王老八是杨老太太一把拉出来的。
现在见老八媳妇儿要生三胎了,也不慌张,指挥着王家近亲女眷烧水的烧水,铺杆草的铺杆草。
原来农村老习惯,女人生孩子是不洁行为,因此是不能躺在床上的,要在地上铺了一层谷子杆、麦秸秆之类的东西。
女人就躺在地上,上半身垫高,扯直了喉咙任你哭叫,垫足了杆草任你踢腾,知道孩子漏头,被杨老太太一把攥住,用巧劲儿拽出为止。
杨老太太接生无数,王老八的老三也不例外,何况老八媳妇儿是经产妇,很顺。
老太太拽出一看,喊一声“老八,儿子!”拎起,照着婴儿屁股使劲拍了一下,那婴儿“哇”的一声哭了。杨老太太转身洗洗手,接过老八递过的几文钱,迈着小脚走了。
这边王老八倒也没啥,高兴是自然的,但他爹受不住了,比当年自己媳妇儿生王老八还让他高兴,那高兴不是做了爷爷的喜悦,那是老八这门也有了后,让他觉得他对得起王家这个望族了。
王老八老爹听到杨老太太一句“老八,儿子”,当下就给这个孙子起了名字“四喜”,老四是个儿子,大喜啊。
四喜渐大,除了贪玩,倒也聪明,王家人口旺,势力大,资源也多。
王老八没事了常给人吹嘘,他家和禹州的王聿秀是本家,当年那王天一考秀才也是王聿修推荐的。
王天一听了不以为然,总觉得是自己考取的,说多了,两人就杠起来了。碍于同门,也没有闹僵。
当下王老八见了何老大,先看见他的挑子,来了一句“老何,今天还卖豆皮呀?”待说明来意,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老八自报奋勇,带何老大去见王天一。当然,何老大给他的豆皮也顺手接下了。
王天一家离王老八家不远,原本一个祖宗,一个大院。到了天一家,老八似乎有点怯场,让何老大喊门。
何老大也不客气,对着大门拍了几拍。一会儿门开了,王天一站在门口。王天一身材瘦削,在寒冬中被风一吹,似乎要倒的样子。
如果在秋天,王天一绝对是仙风道骨。何老大常年沿街卖豆皮,和王秀才算点头之交。何况,在李公望家,何老大也会偶遇到王天一。
王天一见了何老大两人,也不往屋里让,因为前几年家里出现灾祸,一个几岁烧掉腿的小姑娘在屋里,谁看谁难受,加之王天一似乎对王老八也不太感冒似的。
王天一听了何老大来意,瞥一眼王老八,说:“这事不好意思,我已经保举别人了。”何老大心里一沉,,王老八直接来一句“我日!这样说,还弄不成事了不是?”一脸沮丧。
王天一见状,说:“大吕村李公望李贤达家的四公子,李文昭过了年也要县考。你们请回吧。”
何老大见王天一不是说笑,宛如掉进冰窟里,浑身凉了个透,豆皮放下,挑起空担子往家里走,后面王天一喊都喊不住。
回到家里,担子放到门口,进了自己屋里,心情灰灰的,琢磨着咋给表妹元鹏说这事。他没有发现,屋里已经拾掇得干干净净。
一会儿,元鹏过来,喊他去上房屋吃饭。何水没有胃口,说话就像生了病似的,有气无力。
何水进了上房屋,张氏笑盈盈地,拿出一个东西来,递与元鹏,示意元鹏给何水。何水打开一看,是一顶缎子敷面的呢子瓜皮帽。
何水嘴角咧了几下,说:“我老想着这都有学问的人才能戴的呢!”边说边用手拍打几下,戴在头顶。别说,大小正合适。
表妹见何水情绪不好,心中关切,凑过来问他:“咋了?哪里不得劲儿?那事情弄得啥样了?”见张氏关心自己,何水心中稍好一些,就把今天去了几家的事说了一下。
“现在保举的村民都说好了,就是秀才不好找。”
张氏听了,心里也是一沉。她问:“那你说咋办?方圆村里还有其他秀才吗?”
“没有。打听过了。”
元鹏在旁边见两个大人发愁,就问:“那王天一王秀才只能保举一个人吗?
“他是这样说的。”何水眉头一皱。
“姑姑,表舅,咱们先过年吧。过了年再说这事。”
两人想想这孩子说的在理。也就多少宽慰了点。
大年初一,是村里人相互拜年的日子。早起,村人会梳洗利索,穿上最好的衣服,到街上相互问候。
这个时候,既是相互问候致敬,也是暗中较劲,比一比一年来的成就,看—看谁的衣服光鲜,那谁的面子就会更足一些。
当地盛传一句歇后语,足以说明新衣服对一个男人的重要:“大年初一借袍子,你干啥哩,我又干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