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内众多魏灵护卫的目送之下,夜影踏出了领主洞府的门,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处。奎伯二人面如死灰,并肩跟在夜影身后,没有人见过他们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论地上地下,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眼见夜影得了领主重用,魏灵们开始对他格外恭敬起来。可笑这荀翼一时接受不了,恼羞成怒,竟随手拉过身旁一名魏灵将他痛打了一顿,幸有奎伯从旁阻止才得以罢手。
“夜影师弟。”奎伯疾步走来,挡在夜影面前,双眼微眯,笑意盈盈。
夜影早已习惯了奎伯的惺惺作态,对此视若无睹,正欲绕过他继续前行,荀翼却出手拦下他的去路,忍着气,恨恨地剜了夜影一眼:“你我同是领主座下的魏灵,你又何必故作清高,不通人情呢?”
“有事吗?”夜影伫足,冷冷回应。
他知道,荀翼方才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了,以往荀翼仗着与奎伯一同在幽冥炼域呆了上百年,资历最老这一点,几乎可说是横行无忌。
但是,幽冥炼域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弱者就要低头服软,强者就该高高在上,这是地下生存的铁律。
奎伯阴狠,荀翼毒辣,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这些年他们二人明里暗里频频向夜影挑战,他从未输阵,但也不愿下死手。
一则是高处不胜寒,少了这二人的纠缠,只怕他在幽冥炼域要失了大半的意趣。二则是严无双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只有三人相互牵制与竞争才能更尽心尽力完成各自的差使,若他们彼此一团和睦,以严无双的多疑,他反倒要怀疑这些魏灵是否在真心为其效力。
奎伯将荀翼拉至一旁,再次堆出一个笑容,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夜影师弟,我素知你一向不喜这些粗重繁杂的差事,不如将钥匙交与我,我会替你完成这剥体炼灵,有功皆归你,有过皆归我,如何?”
“不行。”夜影一早便知道他的来意,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你信不过我?”见夜影态度冷淡,奎伯故作吃惊,目光移向他身侧的荀翼:“也对,以往是我疏于管教,才使得荀翼有眼不识泰山,屡屡为难于你,但此后,他不仅会以礼相待,还会为之前的粗莽行为向你赔礼道歉。”
“奎伯师兄!”荀翼一向直来直去,虽然理解奎伯的用意,内心难免愤愤不平,在奎伯几番眼神威逼后,才不情愿的低头,冲夜影道了声歉。
奎伯见状,继续说道:“夜影师弟,你虽然也是我的师弟,但我与荀翼相处百年,感情自然比你深,厚此薄彼也情有可原,此后我定会一视同仁,处事公允。”
夜影冷笑,将那钥匙堂而皇之收入袖中,嘴角露出掩饰不住的嘲讽:“奎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日日挂在口边的就是那套恃强凌弱,强者为上的生存法则,时至今日才跟我提一视同仁,不显得太迟了吗?我不将钥匙给你,一是因为你阴狠凶残,这些凡人在你手上要遭受百倍以上的折磨,二是因为领主要我来炼影自有其深意,此事只能由我来做,旁人不可取代,莫非你要成心坏了领主的安排?”
荀翼忍无可忍:“一派胡言!领主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因你侥幸罢了,这般不识抬举,看来你是在这幽冥炼域待腻了,我便如你所愿,送你去另一个世界!”
奎伯却出手制止荀翼:“他说的不无道理,你如今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况且领主手眼通天,他的想法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夜影师弟,请!”
在奎伯的几次暗示之下,荀翼这才不甘地退避一旁,让出了一条路。
这一幕,被一小部分职守于领主洞府门口的魏灵护卫捕捉到了,他们如游灵般迅速穿梭于各个角落,很快,整座地下城的魏灵都知道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沉寂了十五年后,这里总算出了点新鲜事,日后的风该往哪边吹还未可知,但所有人都期待太久…
沿着翻腾的暗红色岩浆池边,夜影感受到了背后盯着他的无数幽幽双眼,这些卑微而可怜的魏灵平日掩了气息蜷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年复一年的活着,今日却冒着被人发现被人欺凌的风险,只为在这路上能看夜影一眼,毕竟,他是这幽冥炼域唯一连奎伯荀翼都要忍让三分的人,也算得他们心中那一点萤火般微弱的星光。
岩浆池的尽头,立着一位白衣少年魏灵,见了夜影,弯了弯眼角,从容往前几步,迎了上去。“夜影。”
他也是刚刚听见一些魏灵护卫之间的悄声议论,知道夜影此刻正往回赶,这才出门接应。
夜影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身形虚晃了一下。
白衣少年赶忙扶住夜影,小心环顾四周,低声问道:“师兄,你受伤了?”
夜影摆手,一脸严肃和警惕。“回去再说。”
白衣少年会意,当下不再多说,搀起夜影往岩洞里走。此处名唤倥侗府,远比不上领主府气派宽敞,却也是应有尽有,安静舒适,不失为一方乐土,总好过无数只能生存在夹缝中的魏灵。
夜影坐在暗红色石台之上,一头黑丝随意从背上散开,屏息敛神,准备回复不久之前在死神崖下与荀翼缠斗时损耗的精神力。
“是荀翼所为?”白衣少年问道。
“嗯。”夜影点头。
这世间能让夜影受伤的人并不多,如果不是领主,便只有奎伯或荀翼了,但奎伯一向狡猾,这种事他只会假手旁人,绝不会自己亲自动手,最有可能的就是荀翼。
但白衣少年脸上仍惊疑不定:“我看你这次的伤,比以往都要严重。我虽猜到是荀翼,却想不出他怎会有如此本事?”
“子初,你来幽冥炼域多少年了?”夜影避而不答,反生一问。
“十年...怎么了?”子初满脸疑惑。
夜影盯着倥侗府大门处,幽幽叹道:“荀翼在幽冥炼域生存了百年,他的修为之高不言而喻,我也是抓住他性躁气浮这一点才屡次三番能从他手中讨得便宜,若是他以十成修为全力与我较量,我不会是他的对手。”
“什么?”子初张口大声疾呼,一脸难以置信,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立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难道这几年来,你都在故作高深,让奎伯二人看不出你的真正实力?”
夜影淡然自若:“不全然是,那玄青珠我赠与一个至关重要的姑娘了。”
“玄青珠?”子初的反应比方才更加意外:“便是那颗你倾注了两成功力,珍之如命的玄青珠?它是你父亲的遗物,你一向珠玉不离身,怎能轻易转赠旁人?”
夜影轻轻跳下石台,又坐到旁边的石桌之上,脑中轻捻个诀,满头青丝便齐整的束了起来,脸色和精神也恢复如初。那石台由劫火经千年煅制而成,质地温厚精纯,对他们这样的魏灵有疗伤奇效。
子初不依不饶,跟在夜影身后又开始喋喋不休:“两成功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看着子初紧张的样子,夜影不觉发笑:“不止两成,为防这姑娘回家路上有何不测,我又暗暗加了一成,如此,可保她万无一失。”
“三,三成?”子初惊得有些语无伦次,随后低头深思,忽而像发现了什么,脸上惊异之色一扫而光。
不等子初反应过来,夜影便道:“她是先城主千卉的女儿。”
“我方才已经猜到了,除了她,你也未曾在意过其他凡人。”子初心下了了,虽理解夜影这么做的目的,但仍是一脸可惜和无奈。
十五年前,三大世家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尤其是洛连两家,因着地缘极近之故,来往甚密。连家灭门之后,千奇在洛英陵也为连辰和连曜都立了衣冠冢,以托哀思。所以夜影才会每年九月初三都出现在洛府,但这些曲折因故只有子初一人知晓,以夜影如今的实力,在这地下城树敌太多,越少人知道,对洛府越安全。
“师兄既然有主意,我也不会多言。”子初释然,弯身坐在夜影对面,复又问道:“不知今日领主他都说了什么?”
严无双在幽冥炼域闭关十五年,这地下绝大部分的魏灵都没见过他是何模样,这其中也包括子初。子初并不是多事八卦之人,但对这严无双不免还是有些好奇。
“他要我将天荒台上那一百个凡人炼成魏灵。”夜影从气海中掏出钥匙,置于石桌之上。
子初点点头:“这几个月,地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领主此次出关之后就会将整个离煙城收入囊中,子初以为,不论传闻是否属实,都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这个答案子初已猜到了,并未觉得意外。对于上了天荒山的凡人,等待他们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炼成魏灵,永世困在地下;二是不幸炼灵失败,灰飞烟灭。
“所以,我们要阻止他。”夜影低头,拢袖,信手一抚,石桌上隐隐现出八颗黑白珠玉,把眼细看,这些珠子如天上星辰般缓缓游移不止,竟是一盘未了卦局。
这一副卦精巧布置在石桌之上,卦面原是静止的,数年前,夜影偶然发现和触动了这上面的卦子,直到现在都未定卦。
“师兄是不想帮领主炼魏灵?”子初不解。他也曾细细观察过此卦,却丝毫想不出是何卦象,眼下夜影将它现了出来,正不知是何意。
夜影收起钥匙,站了起来:“以严无双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控制整个离煙城,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一百人炼成魏灵?又为何是刚好一百人?”
子初恍然大悟:“师兄是怀疑,领主的目的并非这么简单?”
夜影摇摇头,轻拂广袖,卦局很快掩藏在了石桌之下:“子初,陪我去看看那些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