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袭飕徐,街中人裳和。
锃砖齐砌城楼下,步履轻快一少年官,青玄纱帽,面容清秀,一身便官服,劲靴色同藏乌,腰佩一圆璧,纤指握一翠荷包,异香沁人。迎面望见一颀长俊雅的男子,二人淡淡一交视,少官忽得被唤住:“唐捕快。”音色悠然。“阁下可是有事?”官服扬眸,泽如澈泉。“给在下看看这个荷包。”男子伸修指,瞟眉示意。“何处不妥?”官服瞥一眼手中物,并未递与。“落寒毒,捕快慎用。”男子蹙起剑眉,一如深告。“啊?当真?”官服讶异,正色问道。落寒,顾名思义,即遇其则冻伤,反噬毒性极强,常佩于身则寒气侵,恐难痊愈。
“何不翻开一见?”男子撇眉,清冽于声。少官解了荷包,果有二粒珠大小碎丸,只当是牡香丸。“牡香清柔,此香惑郁,淆人之心。汝若轻触,便觉冷袭人。”男子抿抿唇,苍霜之中泛绯色。“哦。毒家人,吾一故友亦是,所吾对毒略有知晓。谢过阁下了,吾名唐元,汝应是有所耳闻,否则怎能识出吾。”少官心宁大愉,抽出白皙骨手,作相握状。“温氏单名一琅,恰回都。”男子爽朗扬唇,还其之友敬。
“还请冒犯一问,此物是做何用?”男子较唐官稍修高,疑色向荷包。“此物……实不相瞒,当今圣上一宠妃怀有龙嗣,明日正是临产之日,便托吾去求一荷包,寓意吉祥如意,叵测这般……”眸色晦暗,略微哑然。“皇帝倒也对唐捕快放心得很。”男子失笑,打趣道。“……”官服不语。“此物何处求得?吾倒是未曾听闻。”男子见势,无奈慨问。“岷山以北一寺:言清祠。若要返途,时候已不早,亦不可空手而归。”官服喃喃道,抬眸仰向遥遥葱郁岷山,似茫然。
“汝莫无措,吾闻岷山有三祠,一者为言清,二者为界成,三者则是这岷山以东的天祠寺。吾与此寺有旧识,官人不妨同在下一道去。”神采飞扬,男子视正西,巧是岷山之东。“有劳,汝若是有甚么难处便找吾,大理寺多可帮。”官服紧叩手,面色凝重。“哈。”男子洒洒而笑,却又似乎不怎么真切。
届时,大僚山腰,漆木榆案上一封齐整宣纸书,角压一墨砚,字逸秀而张扬,体圆泽而出锋,意浓韵而大气。藤门半倚一萧默女子,神色落寞黯然,浅视纸信,无力去读。终是魂伤阅尽其意:“姑娘,因需返都知晓一些事,今早寅时末启程,知姑娘酣睡正香,不忍唤醒,便洋洋洒洒有千字。从邑州至临都足有百里,途中不停,应二时辰可至。此一别或数月或半载,久寄人篱下着实不适,多谢姑娘百日收留,切莫挂念,也莫去寻在下。吾行于江湖,步履不息,在下本为漂泊之命,亡命之徒,也非长寿之人。吾知姑娘非俗人,应是王侯将相之女,本不应与在下这般俗流共处。吾身世蹊跷迷离,至今未觅得生父何人,无能大事,亦不愿此生碌碌无为。吾身患奇毒,想来是昊天命数,与姑娘相遇,本是一种缘分,只怨在下无福享,倘若往后余生,汝吾有缘再见,只道天公眷顾作美,成全彼此……”女子遮面,银线垂下,如月华三千,不忍续读,只是眸扫落款:温撤之。“原来,汝皆知……”女子昂首望天花,拂袖掩玉容,薄纱拭花颜。
“尔何有脸来!”祠门内砸出一支竹帚,“嚓”得击在少年身,然少年不避,面罩阴霾,苍白沉雾。“这……”官服落吟,星目不定。“阁下自去,吾……且先行。”怅惘空茫,转身离去,背影落寞孤寂而凄美。少顷,官服复叩漆红巨门,金饰色褪,隽古仍存,铜环对朱门,出“叮咣哐”声。片刻,门启,见二僧侣颔首扫地“沙哗”之音,一身形修长,一体态魁梧,皆缄默不言,淡淡扬眉,丝毫不见方才嚣张。
“吾乃大理寺捕快唐元,今为圣上求一祥子荷,还请方丈一引。”言罢,举腰间玉璧,显大理字样。“施主便请。”一人懒懒道,缓缓领官服入。房舍景萧条,木柱遍蛛网,香火来稀少,则为僧懒淡。又出一老僧,形态如伛偻,眉心紧拧结,想来年不老,偏偏比花甲。一人道明来意,长老浑厚道:“施主可是识方才那厮。”官服惊愕,沉吟不久:“未曾识,便是见其独往深山,偏吾恰求一祠庙,则偷随之。”为想不被拒,只得贬自己。长老慵慵一应,便教官服幸一荷包,木质残损,微卷泛黄,出一浅绛牡丹纹,实为祥吉。“多谢。”语末,取一锭锃银,点了些香火。板旁铁盘无甚烧屑残香,极是惨淡。
半晌,一小僧引官服出,边行边喃怨:“适才长老口中那厮,便是一卑劣小卒,先住持公是一极慈悲之人,善收留其,哪测其行径鄙滓,临终之际看清难忍,驱其下山,便暴怒而逝。那厮竟盗了师公毕生精华籍,实令人愤慨……”官服不管不顾,自步门外,神色凝重却迷茫。
纪府柴房,一衰美妇人斜卧薪草上,舍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聒醒了妇人。妇人支起身,蓬头垢面,容憔悴而颜枯苍,眸光空洞而呆滞,无神而茫然。房内糟乱,旮旯脏污,遍漫尘息。“小月。”幽幽一句,唤来了苟守门外的丫鬟。“夫人。”半泣半惜语气,丫鬟走近,缓缓蹲下身,紧握妇人纤糙手。
“外头……”妇人依旧望栏窗,唇轻颤。“老爷…纳柳家二小姐为夫人,今日大婚。”丫鬟欲言又不敢言。“这么热闹……”霜唇嚅嚅,形如枯槁。“那我呢……”语调战栗,瑟瑟发抖。“他废黜夫人您……为妾。”丫鬟抽搐出声,落泪盈颊。妇人面容僵硬,沧桑难促,痛苦嗯一声,眸一泛黑,“通”栽倒入干柴。丫鬟扑上,紧护伤颅,独泣怀中人。
绪王府后宅,一玉朗男子素袍裹身,举剑划舞,“磅咣”无奈剑又落地,抬起右臂,“啪”落下,肢竟已莠,无力使力举剑,修身发颤,一扫案上杯茶,尽数落地。首侍疾入,报皇帝驾到,稳扶男子。俄顷,宅外步入一丰神俊貌男人,身着金黄檀色,淡绛附纹,中缀华龙锦,戴布昭紫小帽,朝天靴络诞缕,为圣上简装。
“拜见皇兄。”躬身行礼。“贤弟平身。”锦服拂袖,见男子不适:“今日可是身体抱恙?”句句嘘寒问暖,如三月春风。“小五自小体弱多病,多谢皇兄挂念。”复躬身,言语虽不生疏,却似六月寒冰。“那便不打搅贤弟雅致了。”负袖转身,极富意味瞥一眼凌乱的木案,轻笑而去。
男子愠怒,自知理亏,失神销魂,美玉颜,净冠貌,面若妖孽,容比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