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坊归一,街巷合并。
邑州城都大街,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十月初五壬寅日,西域车马得以来往,观者众多。街头巷尾充斥喧嚣,不时行过一对颜玉的璧人,令人羡煞。
城楼下,出现一男一女,一俊秀一俏美,引人侧目。偶尔人群嘈嘈不意涌到此处,女子不悦蹙眉,身旁少年嗤笑出声,褪身上套袍遮女子:“姑娘容貌甚佳,无数男儿赴身。”女子恼睨,扯下巾绢直蒙少年玉面:“公子这脸才是风华绝代。”推搡如骂俏,又令人频频回首。
少年移身地铺旁,取一支人胜珠钗,钗头缀玉珠二三粒,大小不一,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钗身对细中折曲,流苏一串。轻捻别女子鬓侧,沉凝许久已谔然。“好看吗?”待女子起问,方才回神。“还好。”少年语,若有若无感。
“我看对面有一老先生,想去算上一卦。”女子一摆黛髻,含笑踱步去。少年侧身便掏出几粒银碎与铺主,却未跟随女子前去,环顾四周览首饰。
老者面皱肤糙,发须稀疏,老态龙钟却容貌浩然,骨突而瘦削,双鬓花白霜斑,灰眸炯炯有神矍铄,时而垂帘颔思。三尺陋布摊前无一人,女子立了良久,纹丝不动。有些焦躁:“老先生。”老者惺忪眼,推身后一小木凳到摊前,示意坐下。女子微微扬唇,葱指向少年背影:“帮小女看看这位公子。”言罢,放下几贯文。老者眯浑眼,望向少年单薄身躯,淡淡开口:“寿命?”女子瘪唇,羞慌言:“不是,是……您知道的。”“不过老朽奉劝汝,那小生,命不久矣。多则五年,少则一载……”老者悠悠道,不料被女子打断:“您莫胡言,公子可健捷了!”“气血不足,乃中毒之兆。躯骨已虚,则不长寿。步履不稳,便是凶多吉少。”老者瞪起胡眼,徐徐道来。“胡说八道!”女子愠鼓,奈何顾及修养,并未失礼:“老先生您想是糊涂了,小女也不打搅了。”“老朽绝无胡诌,姑娘好自为之。”老者亦是怒气上头,却还是教诲,瞌眸不睬。
“姑娘去算了什么?”少年低眉挑着簪玉步摇,非金非银,皆温玉美珠类。“我……没什么……”假作忸怩,害臊不语。少年轻笑,如璞玉打磨,浑然天成。女子见这般,一抚心口,意欲忘却适才不愉,仰迷其中。
忽见一蓬头垢面之人撞上少年,跌跌不平:“对不住对不住,我太饿了。”叩手不住摇晃,摆荡匆匆而去。少年凝视许久,突然翻找怀侧钱袋,早已不翼而飞。回眸嘱咐女子莫动,一个踩步翻上邻近瓦顶,众人皆举目而望,杂语纷纷。
少年修影现墙侧,环胸慵望慌张的陋贼,薄唇轻启:“放下。”面前人发颤,把钱袋揣进怀兜,忽的疾步前奔。少年挑眉,迅手从那厮怀中抽出布袋,在面前晃了晃,勾起一抹惑人的弧度,飞步上梁返去。跃下舍顶,少年咧嘴,握起女子玉手纤纤,向街边走去。
行了一些时候,巷中愈发杳无人烟,女子疑问:“为何这巷中不见人迹?”少年眸色深了深似黯然,微张皓齿:“此巷叫寂街。”语末,抬首望向天际,凤眸微微眨起,如疲惫状。“这是一条巷,为何叫街?”女子闪清瞳。“数年前,这里是一条街……吾怎么好像来过此地……”少年语调幽然,却觉额颅刺疼,应是一段苦痛的回忆。“如此,公子确实未曾到过邑州街,古怪。”女子亦仰向青空,几缕淡云飘过。
巷外喧闹声更甚,便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驶在大街,约莫宝马十来匹,驮木箱数十盒,大赭小朱。领头者气宇轩昂,神色丰朗,魁梧英飒,斜飞入鬓剑眉漆,挺鼻硬唇显坚毅。发髻随意固起,一身锦布衣,俨然商人打扮,骑一赤褐骏马,鬃毛顺长却不失桀骜,眸狭一如主人的张扬,稳健迅敏。
“这可是胡人?”旁边人私语出声。“吾大临向来与匈奴为敌,怎会谈和通商?还是吐蕃的藏人?”身侧厮道来。“西域的进贡和交易。”言之清浅,众人望去,只见一意气少年凛然于此,亦是好奇商队此行。
“西绸上百匹,汗血宝马十数匹,异香不下一钧……”一道轻佻声传来,一俊美男子著一袭锦服,执一墨羽扇,扬唇睨视。忽得一见女子,眸色微敛,兴致盎然道:“本公子……哦,不不,在下上宫骁。姑娘如何?”女子羞恼,不悦道:“叫‘蓬’便好,不过阁下问小女名字,想必不妥吧。”“那便对不住了。姑娘当真不好奇这箱中所盛何物?”华靴踏前一步,羽扇襟前摆。
“阁下既知,何必咄咄不休。”少年挎怀潇潇来,耸眉淡淡言,一股诘问语气。“在下学识疏浅,正想一问姑娘。”眸光流转,如漩涡波澜般。“阁下一身芬芳馥郁,怎缺女子。”少年邪笑,肆魅至极。“尔……”男子尴忿却哑口无言,狭眸微眯,修睫羽浓,随即泰然自若,舌尖滑过下颚:“阁下知我者,好事好事也。”甩袖翩翩去。
片刻,少年止不住捧腹,眉眼月牙,女子又气又怒不得。突然,少年探近身,五官微搐,薄唇轻嚅:“姑娘身有青果香。”语末,女子净颜蓦地酡绯,眸光四瞥:“喜好清姜而已。”“不如去看些姜,青香也可。”少年仿若无视女容,侧身又入闹市中。
却见鲜多人群团围起,内有剑矛相击,应是戏耍武艺,引得喝彩阵阵。少年瘪唇,反披外袍,步进熙攘。拥于人群中,颔首望响盘中铜币零星无几,便问旁侧:“这是何为?”那人转头,打量少年几眼,振振有词道:“卖艺葬父,也不知真假。”中立一秀丽女子,农家布衣打扮,半恳半求语气:“诸位父老乡亲,小女子与家弟之父不久前病丧,无钱医治,如今亦无钱下葬,徒会耍些棍棒,还请诸位人看在小女子为孤的份上,行行好,赏些铜贯。善人善报……”
群人又是嘈杂:“还不知你这真假,我们都是些老百姓,钱两也紧缺得很,要是被你欺了,岂不是冤亏了。”“对……”“就是……”附和起哄者众多,少年挑眉,缓缓步进后置布单上老人,蹲下身,触弄几下,昂首望向四周,徐徐道来:“瞳孔无色,鼻息无气,面容僵冷,掐人中而无应,实已逝。”又从怀兜中取一锭银子,放于老者旁,眉宇无绪:“既然诸位不愿宽袖,小生便做一善人。”理额前碎发,半掩容貌。“恩人是大夫吧。”小弟忙唤住欲去的少年,少年回眸:“嗯……确是。”
穿不住的套袍灌风而起,隐去一绰约风姿,恍惚间若见一俏美身影与其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