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好好好,姐姐我错了!你松手!”姐姐刚松开手,我撒开腿就跑了,朝着先生家狂奔。
此刻我的内心很复杂——不仅仅想去问个究竟,还想对之前对他的看法和不尊重,道个歉。而且那伤应该是因为我受的吧,会不会很疼?
王先生家门院儿门掩着,也不知道是有人还是没人。
“王先生!”我叫了一声,没人应。
试着推了一下,没锁。
“我进来了!”我进了院子。
“啊!”先生听到有人开门,一声惊叫,从小皮卡的底盘下面探出头来,脸上沾的一块儿黑一块儿花的,可能也是没想到我就这么冒冒失失进来了,一时间有点慌乱,“唉哟!灯儿你怎么来了!转过去转过去!”
“转过去?”我一脸疑惑,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坦诚相见的?我爸有时候在家光个膀子总被我妈念,说家里有个女儿当爹的注意一点形象,致使我爸只敢和我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才不穿老头衫。
“快点转过去!别看我!”他似乎有点急了,“唉哟!别看我!”
我转过身去,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约摸是先生从底盘下面爬出来在换衣服,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和我爸一样,就穿着大裤衩子老头衫,看来他是比较在意形象,没想到他还是个有偶像包袱的人……我越想越觉得有点好笑,特别是想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配着白背心儿花裤衩的样子,想着想着不禁“嘿嘿嘿”笑出了声。
“小家伙笑什么呢!”冷不丁的王先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先生的脸已经擦干净了,用手抹了抹头发,正扣着长衫的扣子。
我生怕被他看穿了小心思,“没有没有!”
“大白天的找我干嘛?”他盘腿在棕垫上坐下,拧开了保温杯,“白天我可不喝酒,不喝酒也就不待客,有事儿说……”
“先生!”还没等他说完,我“咣当”一声跪下了,两手撑地就磕了个响头,“请受灯儿一拜!”
“妈呀!小祖宗,你可起来吧!”他慌忙起身,一把把我拽起来,“你这可是要让我折寿啊!”
“不是……武打片里面那些大侠见恩人都是要磕头行大礼的!”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报啥恩?”他一脸懵懵的。
“我以前觉得你是个神棍,而且你赶走了我的小伙伴,是个大坏蛋!姐姐……”我突然想起姐姐的事儿兴许他不清楚,不能把姐姐卖了,把伤的事儿咽了下去。道谢之后先道歉,道歉比较重要,“不是,就是……就是之前对您有些看法!”
“你之前对我有什么看法?”他歪着嘴笑了,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之前觉得你是个神棍……老师说要破除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我越说声音越小,“靠一些江湖手段行骗唬人……”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抱着肚子直不起腰,“唉哟,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个神棍。混口饭吃讨个营生,老师说的对说得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先生,老师还说,做人要诚实,大人要给小孩子做榜样,不可以骗人的。”我也爬上棕垫跪坐着,伸手把先生头掰过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先生说老师这句说的对不对?”
“老师说的对。”他可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无法反驳,顺嘴就接了。
“那先生你给我看看你的左手。”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你干嘛!”他突然紧张起来,死死捂住袖子。
“你是不是受伤了!因为救我受伤了!姐姐都告诉我了!”一时间没把住门儿,还是把姐姐卖了,“你不是说要说实话吗!你跟我说实话!”
“没有。”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逐个击破,抠开了我的手,“彩儿给你说什么了?”
“没有你就给我看看!”我真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拼尽全力愣是又把手指头扣了上去。
就这么沉默着拉锯了一会儿。
我更加确定沉默就是默认了,默认就是有伤了。
“放开。你自己看吧。”先生似乎是做了很重大的决定,待我松开手,开始卷自己的左袖子,“吓着了我可不负责啊。”
他只把袖子卷到刚过手肘,深红色的疤痕从小臂中部向上蔓延,凹凸不平又歪歪扭扭,像无数盘踞交叠的蜈蚣扎根在他白净的手臂上,又向上侵蚀着他的身体。这疤痕在他剩下半截正常皮肤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愈发红的渗人。
“这是……烧伤?”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先生平静地解开衣领最上的两颗扣子,略微示意了一下,“除了手和脸,基本全身都是这样了。”本应差不多是锁骨凸起的位置已是猩红色模糊的一片。
我很难想象看上去干净清秀的他全身被这可怕的痕迹吞噬,“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穿长衫?”我恍然大悟——三伏天里只要见他,都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也不全是吧,”他一歪嘴,笑了,“不是跟你说过吗?走路带风比较酷。”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也真是服了他。他也似乎觉得这笑话不太好笑,又是沉默良久,“吓着了?”
我点点头。
“对不住啦。”他神色有些黯然,带点抱歉地揉揉我的头发,“任谁也会吓着吧,何况你还是个孩子……”
“疼吗……”我拉住他的手,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轻轻摸了摸他的疤,“烧伤……很疼吧……”
“不太记得了。”他把墨镜向上推了推,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现在不疼的。十几年了吧。说了,不是因为你,我这命本就是捡回来的。”
“喵呜~”旺财似乎是专程赶来缓和气氛的,“喵喵喵喵喵~”
“唉哟,该吃中午饭了是吧?”先生宠溺地抱起旺财,“灯儿,留下吃饭吗?”
“不了……我……回去了。”我知道先生问我应该只是想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此时如果留下吃饭,还可以跟他再聊些什么——这时候的气氛实在不适合一探究竟。
“你以后还会来吗?”我出院门的时候,先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如同我第一次来他家走时问他的一样。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声音就能听出他问的小心翼翼。
见我没回答,“那……再见啦。”他的声音有些失落。
我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腿,“哇”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这是怎的?唉哟小祖宗怎么哭了?”他被这哭吓得手忙脚乱,抱我也不是,拍拍我安抚也不是。
“先生啊,我错怪你了!”我一边哭一边嚎着,“先生你是个好人啊!”
他“噗嗤”一声笑了,“小祖宗哟,我好歹活几十年的人了,哪儿那么记仇。”
“那我晚上来找你喝酒好吗?你给我留着门儿。”我的鼻涕啊眼泪啊全糊在了他的长衫上,“你可以穿大裤衩子老头衫,我不怕的。”
“好。”先生扶着我的肩蹲下来和我平视着,“呐,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