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地委召开常委会，冯希森抢先说：“今天研究人事，我先说一句，要不，一阵儿研究过了，我想说都不能说了。”他也不等主持会议的人发话，就说开了，“哦——，咱们办公室还缺一个搞后勤工作的副主任，我推荐一个人。”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这有个缘故，因为他老推荐人，不是他的亲戚就是朋友，大家烦他。朱五恁见窗外有人招手，出去了。一把手王维国喊了几声“大家静一静”，才吵得慢些。冯希森仿佛无知觉，接茬儿往下说：“这个人，不是咱们地委大院里的，是水泉县广播站站长，叫高举。正科级。哎呀，这可是个人才！”他说着，想起了高举的抓阄，不由自己笑起来。
见他夸张的表情，副书记卢平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抬他道：“冯书记‘又’发现了一个‘人才’？好啊，你‘又’为咱们地区立了一功啊！你应该得奖了！”说着看一眼王维国。王维国低垂着眼睛。赖守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冯希森不生气，仍笑模笑样地说：“哎，这可真是个人才！真的！卢书记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水泉县调查去。我以前不认识这个人。”卢平嘲笑道：“你当然以前不认识，以前要认识，还能等到现在才‘发现’？可能早就‘发现’了！”
“老卢，”王维国不得不出面制止，他其实和卢平一个心思，但他是一把手，不得不维护一下面子，“让老冯把话说完。大家有啥意见，等他说完了再提，好不好？”
卢平这才不说话了。冯希森继续说：“这个高举，我是这次到水泉县才了解到的。我们平常下去得太少了，下面可是有人才呢！有能干的人呢！我到水泉县去，就听他们组织部的人说呢，他们抽人下乡，动员了又动员，科级干部就是没人报名，只有高举自动报了名！这个精神可嘉呀！下乡就是要吃苦呢！没人报名也能理解，主动报名的，那就不简单呢！那个思想境界就比别的人高了！是不是？我一听这个情况，就动心了，就想实地考察一下，看是真的，还是他们替他吹牛。我去一了解，哎呀，比他们县组织部介绍的还好！他们一起工作的那些工作队员，当地的群众，异口同声地称赞！还有他们县广播站，我也去了，站上的同志，那都异口同声地说好！我去见了好几个人，有一个男的，两个北京来的姑娘，都称赞得很！异口同声的！”
“你没有流泪吧？啊，冯书记？如果是我，那一阵儿非感动得流泪不可！嘿嘿嘿……”卢平忍不住又嘲笑。
冯希森今天态度特别好，显得那么有涵养，听他如此说，仍笑嘻嘻的。他有说话夸大的毛病，见谁都要给戴高帽子，时间长了，大家习以为常，说得再好，也没人当真。有时还相反，他越说得好，越没人相信。所以，他虽极口称赞，大家却都没当回事儿。然而，赖守义却坐不住了。他的想法，是悄悄的，不引人注意的调来就行了，吹得这么好，将来调来不是那么回事儿，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嘛！冯希森越夸，他越觉得无地自容，又不好阻止，实在憋不住，便装上厕所，出去磨蹭了一阵儿，回来，冯希森还在吹，他不能再往外跑，只得硬着头皮坐着听。
冯希森讲完，没有人接茬，连总是和他抬杠的卢平也不再理他。主持会议的王维国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让组织部的人按原先的安排进行。这阵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要把他提的人扔过去。要是稍有羞耻心的人，顺着这台阶下去，不再提起也就是了，可冯希森却不，听要进行下面的议程，马上嚷道：“哎，王书记，我提的人大家还没表态呢？同意或不同意，总得让大家表个态吧？是不是？”
王维国心里一堵，想你也太没眼色了，给你面子你不要，还非要让大家明着否定你一次！他是个厚道人，不到万不得已，不给人难堪，见说，闷一阵，说：“那这样吧，老赖把老冯提的这个人记下，下去了你们组织部派人到水泉县去了解了解，下次会上再研究。”
他这也是推的话，想把这阵儿混过去算了。却没想到卢平插了一杠子，他算准了冯希森提的人没几个好的，这个高什么举说不定又是他的亲戚，想叫他当场出个丑，故意说：“那还等下一次干啥，老赖就是从水泉县调来的，在水泉县时就是组织部长，县上的干部背都背过来了，还用得着再去调查！你叫老赖现在就说说嘛！——老赖，你说，老冯提的这个人咋样？”赖守义连脖子都烧了！憋半晌，说：“哎，咋说呢？高举……是我的亲戚！”
一句话，会场上的人都愣了。
“哎呀，你个老赖！”冯希森最先反应过来，“你咋不早说！你看你这个人！你害得我还在水泉县的山沟沟里跑了好几天！你要早说是你的亲戚，我也不用跑那些冤枉路了！我还以为我发现了个人才，没想到是你的亲戚！你看你这——啧啧啧啧！”
“是老赖的亲戚啊？”卢平很意外，还有点难堪，他以为是冯希森的亲戚，有些话说得过了。会场上的人都往赖守义脸上看。王维国苦笑一下，对赖守义说：“那你……谈谈吧？”见赖守义面有难色，鼓励道，“没关系，谈吧！举贤不避亲，举贤不避仇嘛！”
“呃——，那我就谈一谈！”赖守义吸一口气，“冯书记说得有点过了。高举是我的亲戚，我最清楚！要正确评价，也就一般般吧！可能……比‘一般’……还略差一点！”冯希森笑起来，说：“谦虚！谦虚！老赖谦虚着呢！嘿嘿，老赖谦虚得很！老赖，实事求是地讲！你怎么老是那么谦虚呢！”
赖守义道：“不是谦虚，真的！我说的是实话！”冯希森仍笑着，说：“谦虚！咋不是谦虚，一听就是谦虚！”赖守义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为难得直吭。王维国见他发窘，要给他解围，问：“是县广播站站长？”赖守义点一下头说：“嗯。”王维国说：“哦——，正科级。那就基本上清楚了。县上的一个正科不是容易当上的。——以前在哪些地方干过？”
经这一缓冲，赖守义冷静下来了，把高举在水泉县干过的地方都简单讲了讲。他边讲，王维国边点头，完了，向会场上笑笑，说：“好。情况就这样。大家看怎么办？”
冯希森接声儿就来，说：“我说，往这调！而且，就给一个办公室副主任！我刚才就说了，还是我的意见！我这可不是看老赖的面子，老赖要不说破，我这阵儿还蒙在鼓里呢！是不是？这大家都看见了，我没说瞎话吧？我是从咱们的工作需要出发的。”
要说明的是，冯希森在班子里是独身一人，为人私心又比较重，别的书记、常委都不大愿意招揽他，他说话也不很有人听，所以才造成上面那种局面。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可这个弯儿却不大好转。
“那就调过来吧。老赖的亲戚，肯定错不了！咱们又需要人。”卢平快人快语，先表了态。他又用指头点冯希森，“你这个老家伙，纯粹是设陷阱着呢！咱们下去了再跟你算账！”冯希森嘿嘿地笑，说：“我推荐的人才，我设啥陷阱？”
做记录的办公室主任赵文起说：“我们倒确实需要人，要能调来，我倒挺高兴的。”他没有发言权，但因这和他们办公室有关，所以也就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