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委班子现在有九人，今天只到了六位。除了王维国，三名副书记中，人是冯希森推荐的，他已经讲了；卢平副书记也讲了；另一位副书记是军分区司令员武宏军，他是军代表，只是应景挂个名，今天当然也没来。五名常委，赵贵旗在北京学习；吴文峰老母病危，回家去了；赖守义不好先说；朱五恁和寇峻都是打倒“四人帮”后新补的，还不太熟悉常委会的情况，不好抢先说；王维国看了看，只得点将，见朱五恁还在外面和人说话，用目光盯着寇峻说：“那你说一说吧！”
寇峻虽不知高举的好坏，但既然是赖常委的亲戚，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他在地委是新常委，在官场上却也混得久了，岂不知栽花胜于栽刺的道理。见书记问，只得说：“我不太了解情况。不过，刚才听冯书记介绍，高举同志确实是很不错的，要能调来，也是对办公室工作的加强，我同意。”
王维国朝外喊一声，朱五恁赶紧跑进来。王维国很不高兴地说：“大家都说了，你的意见呢？”朱五恁不知道讨论到谁了，悄悄问身边的寇峻：“谁？”寇峻悄说：“赖常委的亲戚。”朱五恁忙抬头说：“同意，没意见。”王维国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朱五恁悄悄问寇峻道：“什么职务？”寇峻悄说：“办公室副主任。”朱五恁点了点头。
王维国问赖守义：“那你的意思呢？”赖守义说：“调来我也没意见，我身体不大好，身边也希望有个人照顾。但是不是不要安排副主任了，给个科级也就行了。”冯希森、卢平都说：“哎，那又何必！”
王维国见大家都说了，也说：“那好，这件事就算定了。本来，这件事没有排在程序里，也没有考查，但是，冯书记推荐了，他又亲自到水泉县去过，也算了解了，当然也可以算是考查了。”
“那当然！”冯希森接口说，“当然是考查！为什么不是考查！我是仔仔细细考查的！他们县组织部，县广播站，高举下乡的地方，都去了！仔仔细细考查了！我问得可细着呢，为什么不算考查！考查就是了解情况，情况了解了就是考查了。不能说只有组织部的人才能考查，一个地委副书记了解的情况不算，对不对？”
“也是。”王维国接着说，“情况确实也了解了，老冯的考查也算考查。考查的目的就是了解情况，情况了解了就达到了目的，不是为了走那些形式。赖守义同志呢，长期在水泉县做组织工作，当然也是了解的。他又是组织部的负责人，再考查，也是他们去，我们实事求是，也就不再走那些虚套套了。再说，办公室工作又确实需要，高举同志呢，也能胜任，大家也都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又嘱一句赖守义：“手续你们下去补一补。日期……往前推一推。”
朱五恁悄问寇峻道：“叫高举？”寇峻点头说：“嗯。”
再捅个娄子，升到省里
有德有才，不如有福
高举一到地区，仿佛久幽深谷的人忽然登上了山顶，满天的云雾全散了，阳光明媚，空气新鲜，山花烂漫，视野开阔，那份儿舒畅，就别提了！这一年多时间，他屈憋在乡下，回一趟县城，也胆战心惊地怕碰见安玉如、黄玉霞她们。即使碰见别人，那眼光，也仿佛要在他身上搜寻出什么把柄来似的。现在，这一切通通都一风吹了！一风吹了！一风吹了！
哦，上苍！他真想跪下去，给冥冥中万能的上帝磕几个响头！
他心情好极了，赖守义板着面孔教训他，他也高高兴兴地听着，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感。再说，说的啥他也没听见。反正他心里明白，他也说不出别的，无非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做人那一套，他早就听腻了。说到杜银花的调动，他听进去了。赖守义说：“你先好好工作，做出一点成绩了再提调杜银花的要求。不做工作，光提要求不好。”
这正好合了高举的意。自从见了安玉如、黄玉霞她们，他就觉得杜银花仿佛一头母牛，还成天唠唠叨叨，烦死了！不调来，正好耳根清静，还自由。所以，他高高兴兴地说：“姑夫放心，杜银花的事我暂时不提。我打算好好工作一段时间，做出成绩了再提。”他的保证如同放屁，赖守义自然不信，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强迫自己，希望他这次有点小的改变，哪怕变一点点也好。
高举没忘冯希森，提了礼去看，冯希森笑着接进去，问：“你姑夫那里去过了吗？教育你来吗？你姑夫那个人，有意思得很，也是好人！好人！嘿嘿嘿。”高举摇头，埋怨道：“哎，老古板！都啥年代了，还是延安窑洞里那一套！一开口就是工作呀，学习呀，做人呀，德呀，才呀！我最烦他了！”
冯希森嘿嘿直笑，说：“老组织部长嘛，几十年就受的那号教育，有啥办法呢！工作、做人、德、才，嘿嘿嘿！”他女儿娟娟来给高举倒了茶。冯希森又笑着说：“说德说才对着呢，那是我们党对干部的要求，不说德、才，再说啥呢！是不是？不过，这是咱两个在这里说呢，有德有才，不如有福气！是不是？”高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笑笑，说：“那对着呢。”
冯希森笑道：“刘备是个有德的人。德好，爱老百姓得很。和曹操打仗，曹操的骑兵一日一夜三百多里地追着呢，他领了十几万老百姓，一天才跑十几里。哪能跑过曹操！等曹操追着来，他想跑都跑不了了。要不是赵云、张飞保驾，他尻子里早没脉了！是不是？那个德有啥用？光害人！”高举没看过“三国”，不知道这故事，只赔笑，说：“那对着呢。”
冯希森说：“讲德对着呢，但要看在啥地方，和平年代讲，就对了。打仗呢，你讲的啥德，在那种地方，德没一点儿用处！你说有啥用处？”高举说：“就是。”
冯希森说：“你说才呢，诸葛亮有才吧？我看，古今中外，谁都没有诸葛亮的才大，有啥用处？还不是给阿斗当了一辈子保镖！是不是？死的时候，还在战场上，没有叫司马懿把身子抢了去就算命大了，有啥用处？所以我说，有德有才，不如有福。阿斗就是个有福的。论德，不如他老子；论才，不如诸葛亮。可他老子打了近四十年的仗，大腿根里都磨出趼子了，才做了两年半皇上。阿斗一天仗都没打，做了四十多年的皇上！把福享尽了！他老子和曹操拼命的时候，人家在赵云的怀里睡觉呢，啥事儿没有！你说有德好，还是有福好？有才好，还是有福好？”
高举笑说：“那当然有福好！”一顿，把脖子伸给冯希森看，说：“你看我脖子后面这颗黡子，我小时候算过命，说我这辈子福大。”
冯希森看一眼，笑说：“对着呢，‘明瘊子，暗黡子’，这是有讲究的。你有福呢。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你姑夫有德，你有福，他打天下你享受！对着呢，好！嘿嘿嘿。你不仅有福，还聪明，找了个好丈人。人说‘傻小子找姑娘，聪明人找老丈人’，你比那些傻小子聪明！在水泉县，你都算县驸马！现在就是地驸马了！——哦，老赖还不能算你丈人……也可以算！可以算！姑夫也算小丈人！你姑夫好呢！好呢！”
高举高兴，摩拳擦掌地说：“嘿，我要有阿斗的福就好了！”正好冯希森儿子冯小军在旁，忍不住一笑，说：“阿斗才是个大饭桶呢！”冯希森怕伤了高举面皮，瞪儿子一眼，说：“你快滚球你的吧！大人们说话呢，娃娃家胡插的啥嘴！阿斗饭桶，阿斗饭桶咋能当皇上，你咋连个大学都考球不上！”
小军嘴一扭走了。高举想说句什么，半晌却没找出词儿。冯希森笑说：“娃娃家不懂事。只要有福，阿斗也是人当的。当皇上呢，有啥不好！我要能当皇上，谁说我饭桶都行！是不是？总比没福受苦好！”
两人越聊越近，到走时，高举已经把冯希森叫“冯老哥”了。从此，竟成莫逆之交。后来，让赖守义发现了，便有点不大痛快。赖守义不愿和这位私心太重的书记交往，可有些话又不能直接跟高举讲，只能高调里提醒不要老去打扰人家。偏高举一来没弄懂姑夫的本意，二来他俩还挺投缘，赖守义的话就成了耳旁风。赖守义心里有气，却没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