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举一听他绕回来了,觉得有门,忙拍胸脯,说兰秘书太小看他了,他是交朋友的人,问他有什么事?兰剑生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他在粮食厅的外甥女林爱琴,在粮食厅差不多快十个年头了,没人关照教育,到现在还是个普通干部,没什么进步,请高厅长多教育。高举一听,马上说:“看兰秘书说的,这事你不说我也会关照。爱琴表现挺不错的,早就该提拔了!我早就有这个心,可是……”他顿一顿,“唉,咋说呢?人权、财权,牛廷华一把抓了,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过,我会尽量争取。”
兰剑生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也试出了高举的深浅,在他肩上拍一拍,说:“高厅长,山不转水转!现在有一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高举忙问什么机会。兰剑生说:“朱书记有个亲戚的孩子,在北京,想上人大附中,让朱书记给想办法。朱书记在北京也有熟人,可没有能办这件事的熟人,现在正为难。你有没有可托的熟人?”
高举惭愧地摇头,说没有。兰剑生说:“我估计到了。——还有一个办法,没熟人也能办,就是要给学校赞助十万块钱。高厅长有没有办法?”“十万?”高举惊呼,下意识地摇了下头。兰剑生说:“你别紧张,这么多钱,叫我们个人拿当然拿不出来。但是,要想办法,也不难——叫企业赞助嘛。赞助教育嘛!好事!粮食厅下面也有好多企业,一个企业拿几万,凑一凑就凑齐了。几万块钱,对一个企业来说,不算啥的!”
高举沉思。兰剑生鼓励道:“这个事儿实际上很占便宜。现在有些人,为了提拔啥事儿不干?南方公开买官的,一出手几十万,上百万,还有雇杀手杀掉对手的,我们不干违法的事,但也不能等着纱帽自己往头上掉,是不是?”高举忙说:“那是,那是。”
兰剑生说:“我们不是送礼,我们赞助教育。你想,咱们真要给哪个领导送上一大笔,无论事情办成办不成,我们都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一旦叫人查出来,你就是行贿罪,到那个时候,钱丢了,官也得丢,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赞助教育,有什么问题?我们没有给哪个领导个人送钱,我们是赞助教育呀!即使查出来,也是该受表扬的事!谁能把我怎么样?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要不抓住,一旦失去,要再等这么好的机会,那可真比登天还难了!你说是不是?”
高举点头,说:“对,对。”兰剑生见他似乎还不很坚决,想激他一下,说:“高厅长看行不行?你要有困难就算了,我给牛厅长说,让老牛办去?”一听此话,高举急了,忙说:“哎哎哎,那不行!怎么能让他办!我办!坚决我办!毫不含糊!”兰剑生说:“高厅长下决心了?”高举拍胸脯说:“毫不含糊!毫不含糊!”兰剑生说:“那就好。高厅长应该下决心。你想啊,只要把这件事办成,给朱书记留个好印象,以后啥事不好办?你说是不是?”高举说:“对对对!兰秘书,太感谢你了,你把这么机密的事都告诉了我!我都觉着没办法报答你了。”
兰剑生看看高举,说:“不必报答。我只要高厅长答应我一件事——将来,高厅长要是当了粮食厅的一把手,能让我当你的副手就行了。高厅长答应不答应?”一听这话,高举心里一下踏实了,紧紧握住兰剑生的手说:“好!太好了!哎呀,这正是我盼望的!没问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我有那一天,保证要你去,我们两个合作,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晚上,高举送了几斤麦胚到兰剑生家里,两人又聊了一阵。兰剑生送高举下楼,楼下一位扎小辫儿的姑娘正在遛一只样子很高贵的黑耳朵白狗,高举看着眼熟,却没认出来,正要走,听那小姑娘叫“赫丽丝”,他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他退还给范怀桓的那只查理王犬吗!悄问兰剑生这小姑娘是谁家的,兰剑生看一眼,说是外办贾主任的小女儿。高举诧异,心想这家伙与外办有什么关系,干吗把这么贵重的狗送给他?也不好问,便走了。
兰白联盟
第二天,高举找范怀桓商量赞助的事。范怀桓细细地问了情况,说:“干!高厅长,牛廷华完了!”高举愕然,问:“为啥?”范怀桓说:“高厅长没听人说过?‘朱书记身边两个人,一兰一白。’”高举说:“听过。我知道。”
范怀桓说:“兰这个人阴得很。是个刁德一!他不找牛廷华,找高厅长,说明牛和他的关系崩了。和兰崩,就是和朱书记崩,他不完?”高举高兴,说:“对。”
范怀桓说:“可惜,我们厂里实在太困难了,要有一点点办法,这十万我都拿了!可惜!可惜!我实在没办法。”高举也知道厂里困难,心里不愿意,嘴上慢慢地说:“你要困难就算了,我能理解。”范怀桓说:“不,高厅长,绝不能算了,我再困难,砸锅卖铁我也得替高厅长出这个力!这样吧,我拿五万!你缓几天时间,我想办法。只要能让高厅长和朱书记搞好关系,我们倾家荡产也干了!”高举感动,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范怀桓说:“高厅长跟我客气啥!”他低了下头,想了想说,“不过,高厅长,这虽然是个机会,可光这么还不行,还得给牛找点把柄,得双管齐下。”高举说:“找什么把柄?”范怀桓说:“你最近看没看焦点访谈?外省有的地方收购粮食给农民打白条,有的压级压价,损害农民利益。咱们省有没有?只要能找到类似这样的问题,你不要出面,把消息捅给新华分社的记者,让他们在内参上登出来,牛廷华的屁就放了!”高举点头,说:“对,好主意!”说着朝范怀桓伸一下大拇指。
高举又找了几家厂子,你一万,他两万,凑齐了汇去。兰剑生才告诉他,实际上不是朱书记的亲戚,是他小夫人白洁的亲戚。但他说,这比朱书记的亲戚还好。
原来这事是白洁让兰剑生办的。兰剑生将结果告诉了白洁,白洁对高举没有好印象,皱眉说:“我叫你找牛廷华,你怎么找了高举?”兰剑生会来事就在这里,他说:“我找过牛廷华,可人家不干!非但不干,还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白洁注意了,问:“他说什么?”兰剑生说:“哎,闲话,问他干啥?”白洁一定要问。兰剑生摇摇头,似乎很无奈地说:“人家说这是给领导变相行贿。”
话不在多,而在击中要害。白洁的脸慢慢红了,一会儿又白了,轻轻说:“他这么说?”兰剑生说:“光这么说还罢了,还有话呢!说‘我不愿和那些神神鬼鬼的女人打交道。’”白洁眼睛瞪圆了,盯住兰剑生问:“谁神神鬼鬼了?他说谁?”兰剑生说:“还能说谁?你不吃肉,外面有些人说你信教。牛廷华也跟着传播。”
一句话,把白洁气得脸都青了。胸脯起伏半晌,说:“我不吃肉就是信教?我是看了美国一个科学家的调查报告,说动物被屠宰的时候把怨恨的信息都留在细胞里了,肉就有了毒,人吃了有损健康。我怎么信教了?红口白牙怎么说这种话!这个牛廷华也太不是东西了!他是纪绪山的人,纪绪山走了,要是别人,早把他扒拉一边儿去了。老朱不但没扒拉他,还替他说话,一直把他留到现在。他不感恩也罢了,还血口喷人!太不是东西了!”
兰剑生说:“其实他不是为了说你,他其实是为了说朱书记。有一次他在会上说‘党同伐异’,说谁?谁都能听明白!”白洁更气了,说:“我知道他的用心!”
她气坏了,兰剑生好不容易才劝住。过了会儿,她说:“兰秘书,你说怎么谢高举?”兰剑生说:“那还要怎么谢?他给书记办事是应该的,还要怎么谢?”白洁说:“那不行!我们不能依官仗势叫人给你白办事。那像什么话!有的人不办,人家办了,不能叫人家白办!”兰剑生说:“那你给朱书记说说,让朱书记关照他一下也就是了。”
白洁点点头,等朱蕤回来,全告诉了,说牛廷华太不像话!朱蕤心里也生气,但不说话。白洁又让朱蕤找机会提拔高举一下。不想朱蕤非但不答应,还把白洁一顿好说。白洁生了气,日夜寻衅,朱书记不堪其扰,只得佯应之。白洁说:“这不就行了。牛廷华不办,人家办了,花了十万,我们再没一点表示,也太不像话了!以后我怎么见人家?”
朱蕤轻摇一下头,说:“你不知道,那个高举是个草包,工作干不上去怎么办?”白洁说:“哟,就你会干工作?现在的工作,都是上面布置好的,会听话就行了,还要怎么干?你要不放心,何不让兰秘书去帮着?兰秘书你还不相信?”朱蕤一愣,说:“他想到粮食厅去?”白洁说:“那你还让人家跟你一辈子?人家跟你那么长时间了,你也该给人家找个位置了吧。”
诸神灭牛
边子长要走,高举和牛廷华都紧张起来。高举是怕朱明剀上来,牛廷华则和高举相反,一心想把朱明剀推上去。他想,这次无论如何要先下手,先把省上几个头头的工作做好,免得上了会又打麻烦。朱蕤是分管书记,他决定先找朱书记谈谈。约朱书记要先找兰秘书,兰剑生有心要为难他,约几次都说不在。牛廷华着急,不约了,直接坐车去找,竟然找到了。他想解释自己的莽撞,朱书记却意外地客气,站起来伸手迎接,脸上还挂出了平常很少有的笑意,说:“哦,你来了?我正要找你。”
牛廷华一愕,只好先压住自己的话,听朱书记说什么。朱书记用手指沙发,两人坐了。兰秘书进来,目光锐利地瞅一眼牛廷华,一句话没说,沏了茶出去了。朱蕤开门见山,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桌上电话响,他顿了顿,却没去接,“边子长要走,你们那里就空一个位子,想给你那里安排一个人……”
“不行!”牛廷华脱口而出,他满脸涨红,打断了朱蕤的话。朱书记开口前他就在心里谋算,除了安排人外,别的什么都答应,谁知偏偏就是安排人。“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让朱明剀上!这次小朱要上不去,就太……”他突然停住了,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感到不对劲。
屋子里突然很静。牛廷华不说话。朱蕤也不说话。
电话铃刺耳地响,朱蕤仿佛没听见。牛廷华不安地动了动。他不知道,朱书记并没有真想给他那里安排人,他是在完成陈天德交给他的任务。那个人也不是陈天德的什么关系,而是省人大主任推荐的。陈书记为了搞好和人大的关系,交给朱蕤去办,朱蕤算好了,人大主任和牛廷华都是老方书记的人,牛廷华要了好,不要,他可以照直回复,用他们自己人的手打他们自己的嘴巴。却没想到牛廷华反应如此强烈,这可是对他的权威的挑战,他对牛廷华最后一点惜悯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