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廷华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他悔了，勉强挣出一笑，问道：“朱书记……想安排谁？”朱蕤淡淡一笑，平平静静地说：“你那里不好安排，就没必要说了。”
牛廷华不好再问，想走，却又想，我干什么来了，话都没说就走还行。便硬着头皮述说朱明剀的好处。电话又响起来，朱书记起身去接，好一阵才接完，站起来，伸手和牛廷华告别，说：“我还有点事。今天就这样吧。刚才说的，你不同意就算了。在外面去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说着向门外叫“剑生”。
兰剑生仿佛门神，应声而来，朱蕤嘱咐：“走，迟了十几分钟了。”说着收拾桌面，也不再看牛廷华。牛廷华只好勉强赔个笑脸，慢慢向外走。兰剑生跟出来说：“牛厅长走啊？”牛廷华没听见，一心想着去找陈天德。兰剑生见他走的方向不是下楼去的，便站着看。见朱书记出来，他赶紧接过朱书记的小包，跟着下楼，好像无意似的说：“牛廷华……好像找陈书记去了。”
这话听起来很一般，却极具杀伤力。领导之间，该这个办的你却找那个，就是对这个的不信任，即使是关系很好的领导之间，也是这样。朱蕤出门来也已经看到牛廷华的背影了，他不说话，脸上现出只有他自己才觉察得到的一丝冷笑。
他们去参加了两个大会。朱书记在一个会上亮了个相，在另一个会上讲了话就回来了。往回走的路上，朱蕤的手机响了，他刚打开“通话”按钮，忽然传出娇滴滴的一句“朱蕤，我的袜子你放哪儿了？”朱蕤一听是他小夫人的声音，忙把话机压紧在耳朵上，一张脸烧得连脖子都发红了，说：“我正开会呢。”说完，忙把手机关了。兰剑生和司机都听到了，要装没听到，认真地讨论着车速。
回到省委，刚进楼道，就听他办公室里几部电话同时响，兰剑生紧跑几步，替朱蕤打开门，站在旁边让书记进。朱蕤先拿起红电话机听时，是陈天德叫他过去。去那里一看，郝蕾也在。陈天德让朱蕤坐了，说：“粮食厅的事，咱们还得商量一下。老牛来找过我，说他们准备给朱明剀报个副厅长，你了解这个人吗？”
朱蕤在沙发上靠了靠，慢慢说：“朱明剀他们报过，上次会上没通过。”陈天德便“哦”了一声，说：“这事我还记得一点。——老牛的身体怎么样？我听郝大姐说，身体不行了？”朱蕤说：“年龄不小了，身体我还说不太具体。”郝蕾在旁，说：“身体不行了！什么病我没问过，但人虚得很，上楼都喘气儿。我在粮食厅待过一段时间，不行得很！”
朱蕤没说话，他愿意听人损牛廷华，但他不随声附和，特别是郝蕾这种人。陈天德等了等，说：“老牛的身体要不行，粮食厅的班子还得重新考虑。我原来还想让老牛把这两年干完，看来有问题。”朱蕤说：“老牛下来，补谁呢？”郝蕾急忙说：“粮食厅后备厅长报的高举。高举挺不错的！到现在住着七十多平方米的旧房，听说粮食厅给分了大房，都不搬。可朴实了！”
朱蕤心里不高兴，心想我问陈书记，你抢啥！陈天德想了想，问：“粮食厅有个副厅长民意测验不合格，是不是高举？”郝蕾急了，说：“粮食厅那次民意测验有问题，是牛廷华操纵的。”
陈天德看她一眼，没说话。朱蕤慢慢地说：“操纵倒未必。这个话不好说。但牛廷华在粮食厅时间长了，光当厅长就快八年了，处级干部基本上都是牛提的。他又和高举有矛盾，两个人水火不相容，那些干部有倾向性是可能的。”陈天德点头，笑着对郝蕾说：“郝大姐忙去吧。有什么不了解的，我再找大姐。”
郝蕾走了。陈天德拿出一封信给朱蕤，说：“我找你来，并不完全是因为老郝说牛廷华身体不好。不知什么人捅了老牛一下，捅的挺要害！部里领导批了，让咱们查处。这个事儿，还挺麻烦，弄不好要影响省里。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老牛还有两年，是不是就让他退？老同志了，干得挺辛苦，我们也要爱护，不要在临退前再出点意外。”
其实，陈天德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促使他换牛廷华的决心有三条：一是新华社的内参上登了他们省粮食收购中的问题，他怕哪位中央领导看到要追查；二是国务院一位老同事给他打电话，说收到了反映信，让他注意；三是拿出来的这封信。为了采取主动，他想让牛廷华提前退，中央问起时，他已经处理过了。他叫郝蕾来问情况，郝蕾又说牛廷华身体不好，这才叫朱蕤来一起商量。
朱蕤看了信，是反映粮食收购中给农民打白条的事，说：“老牛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自从老纪走了以后，就……不怎么操心了。这些事吗，正是风头上，他就没管！这些天我还正考虑这件事。退倒不一定马上退，也可以换个岗位。老干部局，政策研究室，都可以考虑。这也是对他的爱护。”
陈天德点头，说：“补谁？高举怎么样？”朱蕤想着夫人的嘱咐，有心说行，又觉得他能力太差，含混地说：“后备干部报的是他，不过反映好像一般些。如果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只好考虑他。”陈天德点头，说：“再了解了解吧。”
陈天德这话说过不长时间，省上开一个会，高举参加，陈天德有意要考查，点名让他发言，高举情急之下，他想起了署名“高举”的那篇文章，就把文中的观点拉扯着在会上讲了。不想陈天德听了高兴，回来给朱蕤说：“以前对高举了解太少。这次听了他的发言，还真有水平哩！哎，我们对干部了解太少了！要多接触！多接触才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以前老是听人说，你说好，他说孬，听谁的？还得自己去了解！这是个教训。这次我一接触，心里有了底，我看这个人可以定下来，粮食厅就让他去搞吧！”
朱蕤心里不同意，但书记已经说了，又怕回去小夫人闹，就顺水推舟地说：“行吧。”陈天德见他不是很坚决，又说：“我记得老闵以前很推崇高举，是不是？老闵不是随便说话的人！老同志很认真的！——再说，副厅和正厅之间能有多少区别？能从一个一般干部一级一级升到副厅，不容易的！没有一定的水平，没有一定的能力，能行吗！是不是？你老朱是副书记，但我看你比我还有水平！中央要是让你干，我看会干得比我好！你说是不是？”
朱蕤忙摇手，要说话，陈天德以手势压住，说：“咱们的话不说。——高举就让他干吧？”至此，朱蕤还说什么呢？只得点头：“行。”
万劫不坏金身
败兴女人惹的祸
高举从郝蕾那里得到了消息，兴高采烈地回到粮食厅，下了车，见门房老王头，高兴地冲他招招手。准备上楼，却见刘力和肖凤台几个人下来，高举单独叫住刘力，使劲地和他握手，说：“谢谢你过去对我的支持，我不会忘记的！”刘力莫名其妙，半张着嘴，茫然地点头。
高举也不解释，笑着招一下手，准备走，却见一个穿红上衣的女人往楼后走。他心里正高兴，也没管，走两步，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有点面熟，一回头，那女人也正回头看他，两人一对脸，都愣了，高举分明看见那女人嘴角边有个疤——这不是胜利旅馆那个女服务员嘛！他像突然叫人击了一枕头，忙转脸往楼里走，想糟了，叫她认出来了！他用眼睛的余光看时，那女人一边走，一边还回了几次头，显然她也在加紧回忆。
高举进了楼，从门玻璃里见女人不见了，又折回门房来问老王头：“刚才有个穿红衣裳的女人到楼后面去了，是干什么的？登记了没有？”老王头以为厅长检查门卫制度，忙赔笑，说：“那是咱们锅炉房小摆的爱人，我认识，常来常往的，就没登记。”高举说：“小白？”“不是小白，是小摆。来回摆动的‘摆’。”老王头说着用手指头在桌上写给他看，“一脸的疤，一只眼睛也瞎了，常修暖气片的。”
高举隐约记起来了，似乎什么时候碰见过那么个怪人，便问小摆在锅炉房是干什么的？老王头解释半天，他才弄清小摆叫摆兴，原先是汽车司机，出事故压死了人，劳教了两年，出来没工作，在这里当个长期临时工，冬天烧锅炉，夏天搞个维修打个杂。高举点点头，嘱咐他看好门，来了人要登记。他走着，脑子里闪出“败在女人”的话来，难道应在她身上？他越想越怕，这个姓摆的是个祸害，得想法儿赶走！
一到办公室，他立即打电话叫来肖凤台，绕着圈儿问后勤上的事，绕来绕去，绕到锅炉房了，说：“那个小摆要辞退。一个临时工，天热了，不烧锅炉了，留着干什么？要是好人还罢了，一个劳改释放犯，又是残疾，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留下干什么？岂不是坏事！”肖凤台解释说：“夏天锅炉是不烧了，但还要维修管道，维修管道主要是夏秋，还有许多杂活儿。小摆是有点残疾，但人挺老实，也肯干。”高举不爱听，打断道：“有活儿再找人嘛！再找，找能干的，找个残疾，粮食厅成养老部门了？再说，还是劳改释放犯！你们的政治嗅觉都到哪里去了！”
肖凤台见他火儿挺大，没一点协商的余地，而且一个厅长，要没特殊情况谁会管这种屁事，想一定有原因，遂笑一笑，说：“好好好，辞退！辞退！高厅长说辞退就辞退！”高举还怕惹出事来，说：“哎，不是这么说！辞退，你们办公室去办，再不要说是谁谁让辞退的，在辞退的人跟前卖好儿不行！你们要是说了什么话，找到我门上来闹事我可不答应！”
肖凤台红了脸，勉强笑着，说“好好好”，去叫来权副主任，嘱咐了让辞退小摆，权惠群觉得奇怪，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肖凤台说：“你别问。叫你辞你辞就是了，问啥！要能说原因我早就跟你说了！快去办吧，高厅长还等着回话呢。”他装作无意地把高举端出来了。
权惠群明白了，点点头。辞退个临时工是小事里面的小事，权惠群都懒得出面，出去打发人去给小摆说了，回来给肖凤台回话。肖凤台去告诉高举，高举正在打电话，肖凤台坐着等，等他打完才说了，高举点一下头，“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肖凤台自去。
心花怒放时
高举刚才是给儿子小凡打的电话。他本想找姜姒瓶，把好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她，可儿子和姜姒瓶在一个办公室，所以先打电话叫儿子去找范厂长说事，支开他。肖凤台走后，他去锁上门，这才把姜姒瓶叫出来，嘴对着话筒，仿佛是凑近姜姒瓶的脸蛋似的，要说，突然又想俏皮一下，一个人笑起来，说：“姒瓶，祝贺你啊！恭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