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举的名声还在来出版局之前就早传遍了,单位上的女性都避瘟疫似的躲他。潘菊一听,知道他没安好心,说:“那是黄片,能看?”高举理直气壮地说:“审查呀!咱们是审查!我是‘扫黄办主任’,这就是我的工作!不审查怎么知道是不是黄片!”潘菊心里想,什么“扫黄办主任”,应该把那个“扫”字拿掉,但嘴上只能说:“我晚上还有事,恐怕来不了。”高举口气加重了,说:“这是工作,必须来!”潘菊只好答应,晚上把处里几个同事都叫了去。高举无奈,只得另打主意。
一次,他从外面带了位小姐来一同观看“香港动作劲片”——《夜生活之王》,门铃忽然响了。他慌忙关机,让小姐上楼去,说:“你把房门闩上,我不叫,你不要下来。”小姐怕响声让人听到,鞋也没穿,光着脚丫子跑上了楼。
高举去开门,却是史丽萍。史丽萍不说话,用鼻子嗅了嗅,说:“这屋里就你一个人,怎么有女人的香水味?”高举烦她,说:“我刚喷了空气清新剂。”史丽萍眼睛贼贼地四下溜,见沙发边一双女人的高跟鞋,指着说:“不对,是女人!”高举支吾,说:“这是……保姆的。”史丽萍说:“你家保姆小小的个儿,哪能穿这么长的鞋!”高举生气,说:“你有什么事?有事就快说,没事就走你的路;你要胡说我可不客气!”
史丽萍笑起来,说:“好,不胡说了!我来给高厅长送个东西。”说着拿出一个黄绳项链,吊着个心型塑料片,里面一张小像,说:“这是护身符,里面有师傅的照片。你挂在脖子上,可以保佑你全家平安。师傅说……”高举立即打断了,说:“你再别提什么师傅不师傅,我不相信那一套,那都是封建迷信!”
史丽萍愣了愣,说:“不要钱。是我送你的!”高举说:“得了,得了,送我也不要,你快拿走吧!”史丽萍看看他,只得把项链仍装进小手包里,说:“好好好,你不相信我也就没办法了。不过,你让我把话说完。师傅已经回到北京了,给各省联络站传了话,说每月的初一、十五子时,大家在家里打坐,面向北京,他会发功给大家提高层次。我把话给你传到,你要信,就照着办,要不信,我也没办法。”高举迟疑了一下,说:“‘子时’是什么时候?”史丽萍说:“子时就是……半夜。”高举说:“我知道半夜!半夜几点嘛!”史丽萍吭哧,说:“那我也……你问那么细干么吗?”高举一挥手说:“得了,你走吧,走吧!”
史丽萍吭哧着不走。高举问:“还有事吗?”史丽萍笑起来,说:“黄主任,我不好意思说。想找你借样东西。”高举听她竟然当面叫他“黄主任”气不打一处来,鼻孔张大了,沉声质问:“你叫我什么?”史丽萍没有反应过来,说:“我叫你什么?我叫你高厅长,还能叫你什么?”高举说:“什么高厅长,你刚才怎么叫的?”史丽萍还没有反应过来,说:“刚才?刚才,哦,你是说你现在是出版局局长,不应该叫你高厅长,应该叫你高局长?”
高举气儿没消,还问:“你刚才叫我啥主任?”史丽萍接口道:“哦,主任啊,你不是……”她突然意识到,是她失口了,把背后叫他的“黄主任”,当着面叫出来了,她轻扇自己一个小嘴巴,说:“你看我这张嘴,该抽!我道歉!我道歉!高厅长你大人不见小人怪,请你多原谅!”高举这才不追了,盯着她看一阵,撇着嘴说:“你刚才说什么,找我借东西?”史丽萍说:“高厅长你别紧张,我不借钱。想跟你借几张片子。”
高举明白了,她是想借黄碟。故意说:“什么片子?”史丽萍说:“高厅长,您别装糊涂了。我听厅里好多人说,在你这里看过片子;我知道得晚,没看上。你借给我看一看吧。我保证按时还回来,绝不会扩散。”高举脸沉下来了,说:“你胡说啥?谁在我这里看过什么片子!”史丽萍说:“高厅长别装糊涂了。谁不知道你是‘扫黄打非’的主任!”说着,眼睛就在电视和DVD上扫。高举又惶恐又生气,刚才看的黄碟还在DVD里,怕她搜出来,身子就往她面前挡,一边说:“你胡说啥嘛!我是扫黄打非的,不是传播黄片的!你快走,快走!”硬是把她轰出去了。
不过,这倒提醒了他,第二天将准备销毁的黄碟拿回来一大沓,打电话给一些要好的同事,问他们要不要看。郝蕾是第一个来的,一见面就说:“哎呀,高厅长,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我退休这几年,很少有人能想起我,只有你,还没有忘记我!路遥知马力啊!路遥知马力!到底咱们还有些道友情!”
高举高兴,从冰箱里取出一条鹿鞭,想了想又换了根牛鞭给她,说:“我这个人,时间久了就知道了,我不会忘记朋友的。凡是帮助过我的人,我都不会忘记的!”郝蕾千恩万谢地点头,说:“交朋友,就要交你这样的人!”又问,“你现在还练功吗?”高举摇头说:“早都不练了。——你呢?”郝蕾说:“我也不练了。都是骗人的!”高举说:“我早就觉着这些人不是正路子上的!”
他见这玩意儿挺受欢迎,又拿回去了几套,想送给新来分管文化口的段常委,又担心遭拒,悄悄打电话问段常委的秘书崔晓东,崔晓东沉吟半晌,说:“算了吧,我不敢冒这个险。”高举还不死心,一次去开会,碰上段常委的司机龚师傅,他凑上去搭讪,龚一听是黄碟,说:“行,没问题,你给我拿来,保证送到常委手上。”他答应得如此痛快,高举心里反疑惑,嘴上说谢谢,声儿却慢了许多。龚师傅大约看出了,高喉咙大嗓门地说:“你是不是怀疑我送不到?你要不放心就算了。”高举不敢得罪,忙赔笑,说:“不是不是。”龚师傅大大咧咧地说:“你要放心,就送两套。常委一套,另一套也让我们沾点光。”高举点头说:“行。”
高举回来,打发人给送去,送的人回来说龚师傅还要一本《东方霸》。高举对书一向不大在意,问潘菊,潘菊说:“《东方霸》是查禁书。”高举说:“笑话!不查禁谁找?”潘菊说:“早都销毁了。”高举问:“都销毁了?”潘菊说:“都销毁了。”高举便皱着眉用手指头点她,说:“你们呀,没一点头脑!这种东西,咋能全部销毁呢!你总留出一些来,预备给领导审查,现在到哪里再找去!”急忙吩咐叫人将那些光碟再拣出十套来放着。
潘菊在出版局是有些风头的,聪明能干不说,还长得漂亮,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一头乌发高高地挽在头顶,配上白晰的脖子,依然娇好的身材,很有股贵夫人的气质。高举从到出版局就注意上了她,多方试探过,都未能得手。但他也试出来,她不敢公开顶撞他,这使他有恃无恐,有事没事总要找她谈话,名为商量工作,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纸。好在高举对门就是办公室主任何大明,何大明老开着办公室门,高举屋里谁进谁出他看得清清楚楚,高举也知道屋外有眼睛,不敢胡来,潘菊才没有出事。
一次,何大明出差了,高举又打电话叫潘菊,潘菊心里叹了一声,知道这次在劫难逃,坐办公桌前沉了沉,从抽屉里取出一骨朵红皮蒜,悄悄捏在手里去了厕所。这是她早就准备的,就是想用蒜臭挡住高举的进攻。她进了隔间,扳了一瓣蒜,剥了皮,咬了半截放嘴里嚼,没嚼几口就辣得眼泪奔涌而出,忙吐在便坑里,可嘴里仍辣得受不了,急冲出隔间,在洗手池上用手接了点凉水吸嘴里漱。连漱了三四次才稍稍好点。嘴里不很辣了,可她站在洗手池边想,嘴里只怕也没味了。她心里明白,就这么用清水漱几下,是不能除尽蒜味的,但蒜味轻了,能挡住那个色狼吗?
她用湿手擦了擦脸上辣出的泪,撕片擦手纸擦了脸和手,才发现手里剩的半瓣蒜早没了踪影。无奈之下,只得又回到隔间里,取出蒜来又剥了一瓣。这次她有经验了,用牙尖尖咬了一点点,放嘴里慢慢试着嚼。虽然少,但辣劲一点不降低,只是数量少,她可以用速度满嘴转移,让辣味稍触即换地儿。虽然眼里仍溢出了泪,但毕竟可以忍耐了。她想把蒜渣吐掉,可满嘴里嚼来嚼去,早嚼没了。她怕味儿还不够冲,又狠着劲咬了一点,仍像前次一样满嘴倒腾着嚼了,觉得这次差不多了,才张着嘴吸点冷空气,让辣味稍稍减缓点,又担心把蒜臭味跑点,连忙闭上嘴,就往高举办公室赶。
路过她自己的办公室,她桌对面的保玉华站门口正四下里看,见她过来,用大拇指往后戳戳,盯着她说:“你到哪里去了?快,高局长电话,好像生气啦!”潘菊知道是怎么回事,怕蒜味儿冲了他,不说话,只摇了摇手就往过走。保玉华不知情,还一个劲地说:“接电话!接电话!你总先接了电话再干你的事呢吧!”潘菊仍不说话,紧闭着嘴摇摇手,手指一下高举的办公室。保玉华明白她是去高局长办公室,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回办公室拿起话筒说:“高局长,小潘马上就来了。”
再说潘菊,紧闭着嘴进了高举办公室,一声不吭,只用眼神探问高举什么事。高举见她来了,先过去关了门。潘菊见他下了锁,本能地后退了半步。高举笑着走近潘菊,说:“你的职称有希望了,但还需要补个手续。”说着就来拉潘菊的手。潘菊又后退半步,正对着高举的脸,吹气儿似的说:“还要补个手续?”
一股浓烈的蒜臭味挡住了高举的脚步,他皱一下眉,说:“你吃蒜了?”潘菊又后退一点,眼睛毫不放松地盯着高举说:“我肠胃不好,老要吃点蒜。”蒜臭味又吹了过来,高举屏住呼吸,转身往自己办公桌旁走了一步,回脸看一眼潘菊,说:“你也不漱漱口!”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淡绿色的漱口水给潘菊,说:“这个给你。回去好好漱一漱,这个样怎么到人跟前去。”
菊看一眼漱口水瓶,又看一眼高举,摇头说:“我不要。我不会用。”高举强塞给她,霸道地说:“拿着!这有什么不会用的!就这样。”说着,打气似的示范给潘菊看。潘菊想走,说:“高局长还有事吗,要没事我就走了。”她说着就走。高举也不再留,只把漱口水瓶硬塞到她手里。潘菊怕他再纠缠,只得拿了赶紧走人。
出得门来,她不敢回办公室,赶紧奔了女厕所去,先把漱口水扔到废纸篓里,又用手接冷水漱了几下口,这才赶回办公室,端了茶杯到洗手间用茶水漱口。一杯茶水漱光了,她还觉未漱净,用手指尖捞了几片茶叶放嘴里嚼。嚼过后吐掉,才闭着嘴回到办公室,拿了片口香糖悄悄放嘴里嚼。保玉华一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潘菊,这时才问:“你怎么了?”潘菊不愿人乱猜疑,摇头说:“没咋,就是牙有点痛。”保玉华自然不信,但也不好追问,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