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归澜道,澜军军营。
如此太阳初落时候,军营之中,虎盔将士围坐在暗红色的篝火旁大碗拼酒大笑,有的喝高了将领,将身上的黑甲一脱,舞动着他们祭祀舞蹈。
刀刻般的肌肉在火焰中自然舞动,烈焰在他们的臂膀之中成为最出色的舞伴,这个南夷人的生存之道和他们深埋骨子里的豪迈粗犷,在这简单的舞蹈之中展现淋漓尽致。
他们是澜家家丁,他们是丛林猎人,同时他们也是宋世平的“朋友”。
军营之外,数千的襄军从丛林之中匆匆而来,在他们头上带着“宋”字的青凤旗帜在他们头顶飘扬,而一直视襄兵为死敌的南夷澜兵并没有发动攻击,他们移开拒马刺,将这残余士兵放进自己的军营之中。
澜军中,一个身穿黑甲的俊美青年骑着黑马缓缓走出,他脸上带着九分的冷漠和一份微笑,仿佛暖阳映白雪,高冷之中带有一丝人味。
而襄兵中,一个白袍学士骑着青马靠近,他的笑容亲切自然,去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襄国定南元帅宋世平求见澜家家主。”
白袍学士平静说道。
“宋将军,家主已经久候多时,这边请。”
俊美青年将宋世平带往白色帐篷中,待他入座之后,这才发现白色帐篷之中早就坐满了嘉宾,但主座上,澜家家主澜默却不见踪影,宋世平四顾未果只好强压下心中疑惑,静坐等待。
“先生卒也,下民悲痛,先生卒也,国家哀伤,苍天兮!何夺吾爱,妾愿以身,而易其归……”
朗朗戏音从帐篷后面传出,宛转悠扬,一字一词之中混杂着悲痛和绝望,宛如在这充满肃杀之地的军营中果真有一个娇艳美丽的妇人哀呼上天的不公夺走了自己爱人的生命。
果不其然,一位身穿丧衣的美貌贵妇从幕后袅袅婷婷走了上来,她缓缓扫视台下,眼中的哀痛如同一把小刀刻在每一个宾客的心中以宋世平来说,妆化成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好看难看,而这戏子的身高不过比孩子高一个拳头,但她的一举一动却像是千年美女的魂魄附身在她身上,借助其之口诉说着自己那痛苦的往事。
美娇娘语调一转,继续音韵婉转地吟唱起来,她那黑曜石般的眼睛中篝火残影燃烧,宛如她心中怒火一样燃之不尽。
“一年粮食烧,二年孩饿死,三年夫战亡,妻妾收尸骸,野犬行家中,青草没祖坟,此战何时毕……”
“这是襄国的入魂曲啊!”
在一片叫好声中,宋世平幽幽感叹。
南夷之地,虽然刀耕火种的生活,给他们具有自身特色的祭虎文化,但穷乡僻壤之地,终究还是很难学习到中原文化的优秀,南夷人中认得襄字的,十人里面不过才一人,更不用说懂襄曲的人。
今日在此处,听见故乡的小曲,宋世平内心却不由泛起一丝酸涩,他内心深处有一个暗红色长裙身影正在翩翩起舞,那双凤眼勾魂摄魄。
“澜燕……”
宋世平脱口而出,随之他苦笑摇了摇头。
一曲唱罢,众宾客再次哄然叫好,贵妇哀伤已无,她笑意盎然,台下有人用南夷腔调的官话高叫:“再来一曲!”
贵妇以手中锦扇遮面,拖着长腔唱道:“今——日——乃——毕——矣!”
说着,便边走边脱下外衣,宾客顿时目瞪口呆,不知眼前的贵妇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直到外衣脱尽,那窈窕身影消失在幕后,才有人如梦初醒说道。
“刚才那人好像是家主啊?”
澜默喜爱唱曲,宋世平倒也有所耳闻,但并未想到他的演技如此逼真,不由收敛对南夷人的轻视。
没一会儿,身穿白衣的澜默便回到主人席位,双手抱拳施礼道:“小小才艺,让诸位见笑。”
除去浓妆的澜默没有了舞台上那种让人的惊艳感觉,她的容貌虽不娇艳,但却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若舞台上的贵妇人是装满香料的肉汤,那么澜默自身就是一捧清澈见底的山泉水。
若给她头梳倾髻,身穿裥褶长裙,便是诗词中倚靠楼阁遥望秋水的少女。
可是和澜默样貌相反的却是她那屡战屡胜的战绩,和眼前清秀的少女以及她统御的虎牙澜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战场上,她是战无不胜的病太岁,在戏曲上,她又是多情多虑的千面女郎。
“宋将军,在下所唱的小曲不知是否您的胃口。”一声宛如莺啼的声音把宋世平的魂给叫了回来,他迎面对上便是澜默那漆黑如墨的眼睛。
“扮相奇佳,声音婉转,而且神采焕发栩栩如生,让人过目不忘,有轩辕天下遗风。”
宋世平笑着回答。
轩辕天下是金后废帝轩辕安杰的艺名,这个杀侄篡位的残暴皇帝,在政治军事经济上的所作所为堪称弱智,但在唱曲造诣却是数一数二,金龙王朝中赫赫有名的戏曲皇帝。
“那真是太让人开心了,各位今天的词就唱到这里了,宋将军就留在我帐篷之中,和我探讨一下戏曲,各位——”
澜默望着宋世平,眼中带着那甜的如蜜般的柔情四周的宾客面面相觑,那一张张的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
原来少主看上了这面容俊俏的小白……大将军。
他们快步走出帐篷之外,免得打扰少主的“人生大事”,有的好事者还回头看了这男女二人,眼中尽是暧昧。
“宋世平,你怎么还没死啊!”
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还没多久,澜默便开始擦去脸上的伪装,她站在舞台上,居高临下望着宋世平,墨色的眼睛尽是寒意和鄙夷。
这是看蝼蚁的眼神,这是看鸡奸犯的眼神,这是看一种具有很强攻击性的非人类生物的眼神。
这个时候的澜默虽然穿着素白色的长袍,然而她现在已经是那个冲锋陷阵的病太岁,仿佛只要她愿意就能从白衣里面拔出宝剑砍了宋世平。
“我倒想死啊!可我做不完自己任务之前,是死不了的,作为尧启十将军之一,你还不知道吗?”
宋世平摇了摇头说,面对澜默毒舌,他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澜默跳下戏台,恶狠狠瞪着宋世平。
“能当一个祸害,还真是人生幸事。”
宋世平随手拿起桌上还剩一半的酒壶,两条腿抬在桌面上,喝了几口随口问道。
“澜言,去哪里了?”
“姐姐走了,去曌墓了,她要和一切事情做个了断。”
宋世平手一颤,酒水哗啦啦倒在他的裤子上。
“她这是去送死,她是钥匙,然而没有另一把钥匙,她开不了门。”
他继续说。
“姐姐,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被人歧视,被人利用,被人抛弃的生活,她去曌墓是去解脱自己的。”
澜默眼圈有些红红的,她转过身去,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蠢女人!”
宋世平嘟囔一声,抬起酒坛子,往嘴里猛灌一口。
“姐姐不想成为拖累你……”
“所以这个女人蠢到要死,自顾自变成曌族,自顾自认为自己是拖油瓶,自顾自去送死,女人真是麻烦,所以我才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宋世平把酒壶摔在桌上,右手把自己的头顶抓得一团糟,面色像是有乌云密布,十分阴沉。
“澜默,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弄丢了姐姐,又骂她蠢,你说的话打死我也不听。”
澜默撅着嘴边,捂着耳朵,那小孩子耍赖的模样就算是宋世平也不由嘴角抽搐。
“救你姐姐的话,你也不听?”
“你知道曌墓的位置?”
少女的心情就如海上的天气,就这样一句话,澜默对宋世平的敌意便消散大半。
“我知道,这次大将军派下的指令便是让在场所有将军前往曌墓夺取秘咒,我原本不想让你介入此事,不过那蠢妞去曌墓送死了,也只好把你带上,至少,你力气大可以扛人。”
宋世平上下打量着澜默,一本正经说道。
澜默对着宋世平翻了个白眼,对着自身的价值进行纠正。
“我打仗和唱戏也很厉害的好吧!宋世平,我们要去哪里,你就先在地图上指个位置。”
“这里!我想第二把钥匙也差不多到了。”
宋世平所指的目标是南方的一个村子,名字叫做无虑村。
村子备注上写着“危险危险,无族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