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一家和我一家去克用家玩,克用好像住的小高层中的三层,厨房在隔壁单元的一层。出了克用家单元门向左转,经过两间房上台阶即到厨房,那是一个约15平米的单间,房门朝南开。
与高贵典雅的建筑外观不同,厨房是简装,白瓷砖,白墙,挨着门口放了几块砖,上面架着钢鬃锅。我负责烧火,让鼓风机对准简易灶使劲吹,马上就到开饭时间了,可是饭还没熟。一会儿吃饭的,除了我们这一大家人,还有妹夫的合伙人一家,屋里只有一张圆桌,我盘算着是否能坐开。
我们不知何时回到了乐成县,大哥兴致勃勃地带领我们参观乐成新开的游乐园。当我随着游人进园时,我理解了大哥为什么这么兴奋,游乐园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在中心城市都很少见,如今在我们县建成,民众在家门口即可体验高品质休闲娱乐项目,确实值得骄傲。
游乐园建在早已废弃的河道内,狭窄而绵长,听大哥说至今没有人玩到尽头。园方故意保持神秘,设置了一个顶级奖项,奖励敢于挑战的游客,谁能走到头儿就奖给谁。奖品摆在园区入口显眼位置,我本来想去看看是何等神物,无奈家人都急着去闯关了。
我首先遇到的是个螺旋状的柱子,看上去并不粗大,但上不见顶。一人多高以上垂着长条状黑色金属叶片,随着柱子旋转忽闪忽闪向外飘动,叶片里面似乎是空的,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柱子连着直观上也不太大的底座,每个螺旋内凹处都放着一条小船,这样的小船至少有七八条。游客踏上底座,就像进入木偶山庄,忽然间缩小了似的,每人坐上一条船。柱子和底盘不停旋转,转180°到对面,船掉不下去即算过关。
这不就是一个转盘游戏吗,弄这么玄乎干什么?我上了船,说也奇怪,底盘一直在转,船底很滑,并没有固定装置,不知道为什么不上人时甩不出去。我明明看着它们在内凹处待得稳如泰山,脚刚踏上去就滋遛滋遛往外跑,就像一个阻力忽略不计的万向轮。我赶紧坐下来,双方撑着船外侧的底座,一次次将它矫正回来。慌忙中,我发现船头顶着柱子的内凹处比较稳定,只要设法顶在上面,离心力就会减弱,当然双手的辅助作用必不可少。我有惊无险转到对面,其间有好几条船被甩了出去,甩出去的人必须重新来过。
我高兴过早了,从转盘下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转过来我才发现,这边是单人电动雪橇,必须从船上起身跳到雪橇上才行,而且难度非小。不说船有多滑,雪橇也是滑的,在转盘边上,距船一米多远,形状类似于没有轮子的电动滑板车,有扶手和座位。雪橇下当然是厚厚的积雪,未跳之前,我已脑补了几次因为跳不准,啪叽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雪地上的画面。想归想,做归做,从这件事上我感觉人有时候爱犯一个毛病,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复杂了。我也没采用特殊技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唰地跃了过去,正好坐在雪橇座位上。虽然稍微有点向后仰,但总体可控,也没有预期中心惊肉跳的感觉,紧跟着我拧动电闸,飞速窜了出去。
雪橇玩得是平衡性,只要掌握了技巧,难度并不大。中间很顺利,最后一个动作是上陡坡,也就是河道的北坡,考验速度、力量和坡度的结合,雪橇没有刹车,正好停在半坡关卡处即可,我还没有玩过瘾就过关了。下雪橇立刻上滑索,这里的滑索像商场中的电梯,不是吊在上空的滑索上,而是固定在下面的滑轮上,绞机、齿轮、钢丝绳嘎吱吱地在脚下运行,看得非常清晰。别的我不怕,就怕一个不稳当,掉下去被绞成肉泥,这一关技术上无难点,估计玩的就是心跳,让人感觉血肉之躯在钢铁机器面前是多么软弱无力。我记得学过一篇课文,好像叫《种子的实验》,讲的是自然界的生命力如何顽强,种子发芽石头压不住,头盖骨都能撑裂。我也看过很多文章,听说过很多故事,讲人的精神意志、抗压能力,境界接近人定胜天。特定的情况下是那样,但在另外特定场景中,人被硬物轻轻一挤就坏了,轻轻一碰就死掉了。
之后是采摘,任务随机分配,我分的是摘西红柿。在离地两米、高速运动的传送带上,观察头顶和两边的秧苗,摘下一颗西红柿即算过关。由于被西红柿秧子围得密不透风,两米的离地高度几乎察觉不出来,就像走在机场的自动人行道上,唯一的区别是速度快。正是速度加大了采摘的难度,叶子密,西红柿少,而且不够红,等你终于看见一颗,来不及摘就闯过去了。我机警地注意着圆形发红的东西,错过两颗后终于摘了一颗青的,因为没法吃,后来又摘了一颗稍微红点的。
出了传送带,我发现有些人的任务是火龙果,正拿在手里美滋滋地吃着,还是红心的。我的馋虫立刻爬上来,回身钻进南坡的火龙果通道,这个通道倒没有传送带,完全靠自己找。我很幸运,没走出多远就找到两颗,遗憾的是果粒太小,身上的叶片很长,头上带着长长的绿色的穗,足有一米长。好东西我是舍不得浪费的,我钻出来连皮吃,那个香劲儿就别提了。
这个环节体现出园区管理的人性化,他们知道游客摘了水果要吃一会儿,也知道游客想要找个高地看看游乐园全貌,所以依南坡建了一处假山供人们休息。园内到处都是人,假山上也是人满为患,我等着两个人下来,腾出位置我才上去。假山上藏了园区的小心思,每块石头都是活动的,他们似乎想告诉我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逸总是蕴藏着危险。
为了不砸到下面跟上的人,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脚,避免可能出现的石头滑落。即使如此,我还是碰掉了一小块石头,顺着我的脚滚落到下面,差点砸中一名游客。我心里念佛,今日幸免于难,来日多多行善。学法律的我竟然没想游乐园的法律责任问题,也许是因为没出事,也许是被侥幸蒙蔽了。本以为在顶上可以眺望远方,满足想知道游乐园有多长的愿望。实际上来也看不见尽头,游乐园就像一条长龙,蜿蜒曲折舞动在大地上,一直游向天际。
南岸盖着几座漂亮的别墅,每套都配着独有的大院,相互之间以红色渗水砖铺的路相通,而且专门铺了一条路通向我们所在的假山顶。我不知道是走过去了,还是回家了,下一个场景我出现在火炕上,感觉是家里的炕。我跪在父亲身后,看他收拾自己的遗容和墓冢。
火炕西南边凹进去一个洞,正好盛放下一具水晶棺,里面躺着父亲的遗体。他头冲西,枕着黄绸布枕头,穿着华丽的红底白花丝绸衣服,胸膛以下盖着柔软的蝉丝被。他雍容华贵,仪态安详,就像谢幕的贵族,终于获准同祖先团聚。跪在炕上的父亲和里面的他穿得一模一样,因为水晶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盖儿,他正在叠一块绸布。墓冢、棺材和里面的人好像都是缩小版的,他用漂亮的长条绸布先盖在水晶棺的遗体正上方,因为不够宽,又找了两块被面搭在了两边。
我在旁边看着,长出一口气,两边封好前我还担心下葬时棺材会进土。父亲这样也挺好,能亲手打理自己的墓穴,直到满意为止,不知道我到时候有没有这个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