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时,大哥已盖好新房,我心里埋怨他为何不跟我说声,但随即被他的执行力所折服。我们曾经讨论过建房方案,想了好几种,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他是按照哪种盖的。
房子是交给盖房班包工包料完成的,四梁八柱结构,从起基到封顶,里外墙抹好水泥。厨房按照我和母亲的要求留了炕洞,垒锅台和盘炕是后期装修的活计。母亲蹲在炕洞处烧着劈柴,我奇怪地看了看里间屋,火炕搭了框架,留了一条拱形炕道,拱背抵着南墙窗台下正中间。我以前看见的炕道是直的,直接连通东西两面接山墙的烟道,在网上也看见过辐射形状的,这种设计却不知出于什么原理,是为了尽量让脚部暖和吗?
我出来问:“娘,锅台没垒,炕也没盘,你烧火干什么?”
“先烧着呗!”母亲说。
大哥也附和说:“先烧着也行。”
我记得以前听人们说过,新房子刚建起来潮气太盛,要点着一堆火,上面闷上湿麦秸耨烟,耨三天三夜除完湿气好直接入住。南边的建村爷爷曾经用过这个法,盖好湿麦秸去邻居家喝酒,结果忘了时间,回来时房顶烧了个大窟窿,叫来邻居才把火扑灭,又重新换的房顶。此事传为美谈,以后再也没人敢在熏房时擅离职守,不过我再也没见过别人家耨烟熏房。听父亲说,不急住的都是自然放干,建村爷爷给大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容不得他们老两口,才不得已盖了两间坯房。
现在砖混结构的房子自然是点不着,但母亲这么急于熏干房子也是要快点住进来吗?走进厨房北面的房间后我惊呆了,这里是个大通间,门东侧挨着南墙打着地铺,母亲盖着厚厚的被子正睡觉。地铺东侧用镀锌铁管焊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架子,我摸了摸是热的。北墙上也有上下两根铁质水管,摸了摸不算太热,但是温手。我知道这是准备接暖气用的,只是没想到房子还没装修就烧好了。
“娘,这里睡觉不冷吗?”我问母亲。暖气片还没装,这么大的房间只靠这几根水管恐怕取暖效果好不到哪去。
母亲没说话,大哥也摸了摸暖水管,说:“冷不了!”
我摸了一把墙面,这间屋刷了薄薄的一层白粉,还能看见底层石灰的颜色,想必是盖房班赠送的。我抹去手指肚上粘的白粉,又看了看还没有整修的水泥地面,望着躺在地上的母亲一阵心酸。她早就表示过要自己住,要求我们给她盖房,没想到这么急迫,看来儿女们还是让她不够舒心。
我走到最东边,那里在北侧建了两间卧室,也算打破了大通间的格局。我拉开屋门,房间不大,够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咦,北墙有窗户!我又打开另一间卧室,同样有扇窗户,王克让的院子、房子尽收眼底。我纳闷,大哥这是怎么盖的,他不是反对后边留窗吗,还开这么大、这么低。哦,肯定是后面留空间了,还没来得及盖院墙,这也是方案之一,为的是采光方便。
我正要退出,王克让夫妻站在外间屋门口处望了我一眼。我冲他们笑笑,招招手。王克让也跟我打招呼:“二哥回来了!”
我退回到大通间,北墙留了一道门,这时我才通观全屋,原来所有门窗都安好了。我开了北门,发现后面果然留了两米的过道,过道路面已完成硬化,院墙地基也已经打好。西头盖了一间小房,一段楼梯从过道直接通向房顶,房顶站着几个人,不想干活的,倒像来玩的。
当我再转身回来时,大通间变得热闹起来,宾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大哥又带我转了一圈,我家房子前多了一栋三层小楼,也是刚刚盖完框架,门窗还没有安。楼房东西跨度与我家平房一致,是在我家院子里盖起来的,为了拓展活动空间,它又平了前面的小山包,把当院往南推了推。即使如此,它的当院比我家原来的也要小些。
我又回去看了看,因为后边留了过道,前面盖了楼房,我家已没有院子。我们的房与楼房一层紧密连接在一起,使得南面采光成为大问题。通过来宾议论,我知道大哥是与别人合作建房,这样可以有效降低成本。唉,怪不得后面留了过道,原来是因为前面无法采光,这事办的!我无心再与大哥和凌子打牌,自己跑到前面去观察地形,回头看时他们俩居然还在玩。
楼房的主人摆了几桌酒席,一群人大吃大喝、大说大笑,酒足饭饱的人四处溜达、随处安歇。我又看了看房前突出梯形布局,理解不了如此设计的深意。
我站在院子边缘,脚下长满漫坡的阔叶野草,以前未见过,现在不知名。我恍惚记得以前的野草长到院里,与坡下连成一片,而且更加茂盛。盖房子的人才不会怜惜它们,用推土机铲了不少不说,还用砖头瓦砾盖住并砸伤了许多。往南看,我好像站在一块高山草甸上,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从坡下向南延伸,身披苍翠朦胧的盛装,笼罩在稀薄的雾气中。我多么愿意长久站立于此,望着空灵的山谷,呼吸微凉的雾气,抛开一切物念,身老于故乡尘土。
可惜,楼房建好后,在我家坑头再也看不到窗外的风景了。
“喵……喵!”两声猫叫吸引了我,我回头再转身,看见一只黑猫在地上做健身操,身形滴溜溜乱转,显得非常灵活,只是动作歪歪扭扭、幅度很大,看上去有点滑稽。
我突然想起我会轻身功夫,对猫说:“你跳高行吗,要不咱俩比比?”
猫点点头。
“那好,你先看我的!”说完,我旱地拔葱往空中一纵,跳了起来。我以为最起码能跳一房高,谁知身体轻飘飘的,往上的势头很弱,虽然也比平常人跳得高,但效果远不如预期。我跳了半房高再也上不去,短暂的空中停顿后,像一只气球似的缓缓落在地上。
“该你了!”我对猫说。虽然我发挥不利,但对于矮小的猫来说,未必能跳到我的高度。
猫当即拔身而起,前爪高高伸向天空,带动整个拉平的身体,以非常舒展的姿势越过房檐,然后继续上升,在蔚蓝的天空刷出一道美丽漆黑的身影才坠下来。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们跳高的参照物不是平房,而是三层高的楼房,也就是说我刚才的确跳了一房多高,而猫的弹跳力更是惊人。
“我认输了,你能不能带着我一块跳一次?”我征求猫的意见。
它点点头,直立起身体,向我伸出前爪。我握住它软绵绵的手掌,还没等说“跳”字,它就跳起来。我仓皇应对,紧跟着往上跳,却觉得晚了些,时机已逝加上气力不足让我自觉松手,不再拖累黑猫。
再次回到屋里,我却觉得与刚才大不相同,房子还没重建,母亲坐在炕头纳鞋底。
“娘,我做了个梦,梦里大哥已经盖好房子,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来,我给你画出来!”我拿来一张白纸,沿着纸边先画了个长方形,再按照上北下南标出房间,尤其不忘画上房前的梯形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