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得走了，好好休息罢。”他们离开这里，把他关回黑暗，谈话迅速在艾德·博恩斯出门后展开，其间昂热沉默不语。他拖动身子，想要倾听，奈何他没有言灵·镰鼬般的听力，传来的只有嘈杂的人声。
也许是动作剧烈了点，昂热感受到伤口的抗议，他把右手抬到窗前，上面结好的血疙瘩旁边泛起血丝，在晨光照耀下晶莹剔透。争吵声更大了，他又穿鞋到门边。
讨好的声音，昂热首先分辨它属于乔拉：“吃点东西？”
“吃什么？”有人反问，“今天你们就要走了，而我只要遵守诺言，有人忘记约定，并且还要逃单，上帝绝不宽恕！”
“我们从未遗忘。”乔薇尼语调高亢，不过这没什么效果，很快有人用尖刻反制了她，他是布林德·兰斯，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回荡在屋子里，随着他主宰对话。
“好了，现在，各位先生，我仅仅提醒你们一点，由于约定者昂热为神学院校长，年轻一辈的人则是在他于剑桥里的传说熏陶下成长，因此他的讲话对芝加哥乃至整个美利坚信教徒都至关重大。”
“你们的时间不合理。”艾德·博恩斯表示愤怒。
“我操，你这什么烂水果？”
接着是咒骂和嬉笑，乔薇尼突然回来了，带着一沓沉重的书稿，昂热猜想这大概是他将来某天演讲的内容。“打算什么时候？”她说，“我们时间很紧促，得花两三天时间准备。”
她把满纸拉丁文交到昂热手上。
“半日。”
“半日？”
“你忘了我的物种和属性。”昂热示意她回去回复，不顾乔薇尼脸上的疑惑，“咔嗒”一声带上房门，一堆莫名其妙的事物干扰他，他现在糟透了。
偏偏这没什么用，墙壁的隔音效果着实令人堪忧，昂热刚爬到床上，恶心的惊声尖笑便旋即传来，布林德·兰斯的逼问显示出对昂热的怀疑，觉得他这是在敷衍，博恩斯则耐心地一句一句慢吞吞劝导着。
“食物哪买的，真他妈难吃。”有专员喊，昂热能想象艾德黑着的脸。
“心疼你的肚子啦，同志们，现在人家大病初愈，我们给他找个稳妥的教堂吧，对身体也会有帮助。”
“什么叫稳妥的教堂？”
布林德插话：“地理位置。”
“优质的在芝加哥境内，其他只能祈祷牧羊人的狗。”
“不要去西区，”艾德说，昂热记得西区范围占芝加哥大部分地方，“那里人能害死他。”
“确实，”布林德同意，“主要是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路德派教徒，他们就是一群白痴。”
昂热皱起眉头，这些清教徒的恶劣态度不止是出于宗教信仰，美国内战结束后，共和党为了继续扩张势力，需要获得爱尔兰和德意志地区人民支持，主动抛弃了禁酒的主张，至此，美国只有以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为主的州才支持禁酒。
到1880年这一运动陷入低潮，全美利坚只有三个州还在禁酒，没想到二十余年清教徒异军突起，将一系列社会问题归结为酗酒，提倡勤俭节忍的人们加入两大协会，并再次游说议会，欲凭借法律形式进行制裁。
“有些德国佬不这么想，”某专员提出，“看，卡塞尔学院，首席校董梅涅克·卡塞尔，熟悉吧？汉堡伯爵！人儿还是当地贵族呢。”
昂热整个人弹起来。门窗紧闭的空间里现两道金光，好像黑蛇的二目。
专员们表示惊讶。“我操，这么牛逼？”
“不是前几年失火给炸死了吗？”
“还有他爸妈。”
“傻逼，死了才能继承爵位！”有人立刻驳斥。
“那我们靠一个死人干嘛？”
“是昂热特别要求了，他还被挂着名，以示在校董中绝对权威，不过有人认为这是假装的，对梅涅克的侮辱。”
“该，正经人谁挂名啊？”
“你挂名吗？”
“红衣主教来了我也不挂，哪个死人能参议。”
“能参议的叫死人？”
“呵，下贱。”
“够了！”他们的音量增长，话语也肆无忌惮，布林德·兰斯总算宣布了命令，杯子摔碎的声音入耳，颤抖每个人的灵魂，而乔薇尼看到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他的表情：兰斯微微握拳的手落在桌上变成了抚摸，完全没有碰触到其间水滴的抚摸，脸庞始终板着，眼睛却像猎豹般敏捷锐利，捕捉每个潜在猎物的信息——
——眸色是比任何极盛下点燃黄金瞳的灰银。
接着他看向乔薇尼。
“死者为重，”布林德说，随后他拍拍艾德肩膀，略表达对管家主人，汉堡伯爵即神学院校董梅涅克·卡塞尔的尊敬，“我们也理解昂热校长的时间珍贵和顾虑，要不这样，我们听说令爱亦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没错，”艾德承认，“可她是个印度人。”
人们沉默着，乔薇尼皱眉，和他们面面相觑。她若有所思。
印度与基督教，听起来两者相差甚远。而事实上，前者为南亚国家，地理和巴基斯坦交界，后者的发源地正是中东地区，经过宗教传播，基督教在欧美地区获得了广泛发展，并由此衍生各个分派。因为文化差异基督教在印度并没有完全渗入，但内涵不代表没有相似。
印度教不同，印度教很复杂——它本身的这个称谓就是外国学者命名，官方所有典籍找不到“印度教”。之所以如此，是因该教是以成书于公元前2000年的《韦陀经》为基础，此书共有四部;每部都具繁多的信仰。
跟基督教相比，两者有一点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主张禁欲，甚至提倡苦行，这跟欧洲清教徒是达成共识的。印度人还崇尚自然生命到极致，踩死只蚂蚁了都觉得罪大恶极，虔诚的信徒不食鱼肉，亦是典型的素食主义者。
而乔薇尼却来美国，做着狄奥尼索斯之事，她在克久拉霍生活十二年，介于宗教自由和无意外的原因本应皈依耆那教，这些专员大概还搞不清楚她为何抛弃印度教信仰。
“她…”兰斯开口又迟疑下，接着笑笑，“这点放心，地域是无碍的，上帝护佑所有子民。”
“上帝护佑所有子民。”他们齐声说。
“那…好罢，”艾德便同意，他看看女儿，再看看他，“但得跟她说，她答应就行。”
于是布林德·兰斯摆头：“那么乔薇尼·麦考尔小姐，能允许我请你谈话吗？”
在角落里，轮椅上一直没有动作的路麟城挺身，浑身的绷带随着悸动“吧嗒”一下，纤维摩擦。
乔薇尼表示：“可以。”
他邀请她前去厨房，他们离开了。
大家全透一口气，老主人乔拉叫的食物就凑效了，他们争争吵吵一个早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彼此隔段距离，知道各位肚子叫嚷得比所有人都凶。
果不其然，小羊的惨叫成了他们新的笑话，他们个个前仰后合，搞得艾德·博恩斯不得不加入队伍，他举杯欢声大笑，但很快又放下来，像个讲究日本人喝茶一样。
乔拉的孩子们没有说话，他们拿着阉刀，有的抓住昏倒的牲畜往里拽，有的开出别的位置切萝卜片，有的开瓶倒水，皆挥汗如雨，同是一派热火朝天。
乔薇尼很快回来。
“怎么样？”她父亲上前，带着路麟城问。
“好了。”
“如何安排？”路麟城急促地说。
“我今天就要出发，因为今晚恰巧是礼拜日。”
路麟城觉得不妥：“太急了吧。”
乔拉夫妇在他们面前吃中饭，他老婆大块吃肉，教徒们则慢条斯理地嚼青菜，乔拉本人打开话匣子，并为每个粗鲁的荤段子道歉，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乔薇尼把两人带到一边，用三人听到音量商榷着。
“对不起…”父亲掩盖自己脸的样子却让她更难受。
“这不要紧的，爸爸。”她伸手。
“没事，没事……”
“对。”路麟城点头同意。他又喊道：“薇尼——”
她只好压低嗓门，再解释清楚，接着东扯西拉一些别的事，这与厅堂的喧闹多少有些违和，清教徒们围聚一起吵吵嚷嚷。
“好了，就这样，”她说，“约定必须遵守，路上我还要背稿子呢！”最后，她往卧房跑去。
布林德·兰斯站在门外，同样是异样重重，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吃货们品尝美食，农场主人准备了罐枫糖浆，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大概是下午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