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打开冰冷的车门,跳下。湿漉漉的芦苇群上,地平线分割出旭日的苍黄光晕,大西洋吹来凛冽狂风席卷蒙托克,带着绵薄细雨,远处搭起的帐篷摇曳着。
尖利的野草几乎要将大地覆盖,从内陆铺往陡峭的山坡,完整的道路仅一条,泥泞不堪,连宝马都怕难行,还有青蛙乱叫。
洛朗用来遮挡的包全湿了,两手又酸又凉。她暗骂自己为何贪休息,早一点或许就不必这么样了,身体甚至还没有完全跟上,动时脚步机械般僵硬,鞋底溅起翻飞水花。
她这才发现自己走得急忙,竟忘了带伞,四下无人,苏珊啊苏珊你怎么回事,不是要等他的么?她才发觉她来时不仅带了画画工具还有相机,得累垮他了吧……她只能跟随那灯塔间的一点模糊白色前进,途径一棵榛树旁的老旧秋千强劲地扫了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要鞭打她。
头顶的麻痛缓慢消失,苏珊·洛朗抬起头,有点模糊的视线看着一个男人疲惫的对她笑,“别走这么快么。”她以为他又要说骚话或者是感情套路,结果是把外套披她肩膀:“你知道我长跑成绩,追上你还是有点困难。”
两人微笑,她主动接下架子和颜料桶,“我用了麻布,没有弄脏。”他告诉她。
他们走的是由上百年岁礁石堆积而成的小道,因为蒙托克角灯塔需要最佳的地理位置监控海面,所以附近路面只能是从岸边就地取材粗糙磨制,其他的贡献于港口码头。苏珊虚弱难受,埃里克就搀扶着她,一手拎着黑色狭长的定位杆,清理那些疯长的杂草。
“马上就到了,你看!”每当苏珊想停住埃里克总是这样安慰她,但并没有严加督促,还是蹲下来帮她拍掉裙摆的脏污,害得不少蚊子盯上了他。
尽头有股温暖的光照来,她不知那是明灯还是朝阳,总之是给人带点力量了。两人慢慢爬向丘陵,眼前这座山头有个名字叫象龟山,象龟是世界上最大的陆生龟种,曾平静地栖息在南美洲的加拉帕戈斯,新大陆开扩以后海员们把它们带往世界各地。但或是水土变化还是过度捕杀的原因,数量越来越少,人们便特在当年登陆的地方纪念命名。
苏珊瞥见矗立顶峰的110英尺高塔,像一个挺直腰板的战士一样,双目灿烂,大片红漆是他的盔甲,但真正威严的还属顶端灰不溜秋的机器,无论是升降旗帜发号施令抑或调整观察角度都得靠这生锈的齿轮物事。
“果然是不错。”加图索说,他告诉她美国自信而强大,零件坏了又怎样,反正这灯塔屹立不倒,只要她还能吸引水手船员停靠,为她带来钱财、廉价劳动力和女人,何愁难运转?大丈夫不拘小节,老总统此番计策是极高!
苏珊·洛朗没有说话。
塔上的人还在工作,他们就仅是招呼几句,没有打扰。她架好机器,金黄色已经渲染了三分之二的天空,巨大的日轮在边际探出了头,浪潮在他们脚下翻涌,化成白色的泡沫粘附着海水。一艘帆船静静地停泊在岸。
海港人影幢幢,喧嚷热闹。
炊烟升起,农民们就着海风到帐篷群中央烧烤,牡蛎和鱼翅的味道香郁扑鼻,笑声回荡在整个苍穹。
偶尔有渔船经过,渔夫和他们吆喝玩笑,埃里克没跟他们一道,他沿着码头来到崖边,破旧的栏杆上打着“危险区域”的字样。除了本身的艰难环境,里面的恐怖传说也是一个因素,蒙托克怪兽的阴影一直深藏人们心底挥之不去,这种水怪浑身厚实而光滑,没有毛发,那只剃刀状的嘴巴漆黑透明,它的牙齿也不输剃刀;曾有航海遇难者被其攻击,船只咬烂,穿肠破肚。
苏珊一阵颤栗,她以给埃里克拍照为由叫他回来,剪影是他面对着大海,低吟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里的《莱茵黄金的魔力》,结束了又高唱克劳迪奥·蒙泰威尔第的作品《阿里安娜》中的《让我死亡》,两首咏叹调引起周围人侧目,但并无多少注意,只以为伤春悲秋罢了。
除她,上学时她犹记得这首意大利曲子,这是其中的沸点,蒸腾阿里安娜那魔幻的人生。
“让我啊.让我死亡!
不如让我去死亡!
不用再幻想有人会安慰我那悲惨的命运.和我那极度的悲伤.
让我啊.让我死亡。不如让我去死!”
他告诉她自己其实做他哥哥的研究十几年了,内容是龙族侍从,但是在翻阅相关事典的时候常常陷入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然而她从没看过这么个老不正经的人深沉地如此突然,她以为这样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有困难了也会很快调整好状态。
仔细想想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呐,别人的微笑亦其实或是咬牙坚持,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了解埃里克·加图索,就随意的根据他的过往行为对他做出判断。像是她本身,因为没有在所谓的适当年龄找个伴结婚生子,人们便凭她打凭十几年来的身家对她指手画脚,说她根本不怕,有的是一堆年轻人愿意倒贴,丝毫没有看她真正的情况,将心悦者忽视。
埃里克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苏珊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两人就这样无声地配合拍照,光线随着日出变化,他却始终躲藏在阴影下。
“这样他们就会消停点罢!”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啊?”苏珊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我是说,那些痛苦的人,”加图索告诉苏珊,“换种哀悼方式纪念。格罗弗·克利夫兰1很精明,但这是头一回当老大的时候了,第一回接受中国政府首脑李鸿章访美并与之会晤,探讨部分财政问题,现在这些问题一一压在美利坚头上了,美国陷入恐慌2,他自己也无力回天,于是否决资助灾民、动用军队镇压罢工等等。”
“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啊,两次出任都是收拾烂摊子。”苏珊说,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退休后隐居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他表示美国人民失望的眼神比要他的身体情况痛苦百倍。
“我知道。”
1·格罗弗·克利夫兰,1837年3月18日-1908年6月24日,美国第22和24任美国总统
2·在克利夫兰的第二任期里,充满了风暴。1893年费城雷丁铁路公司的破产触发了经济危机,引起了长期而惨重的大萧条,随之而来的是黄金储备缩减、广泛的失业、工业生产过剩、农产品欠收。此时欧洲经济也正在衰退。尽管克利夫兰有着执著的诚实,强烈的责任心和勇气,但终因没有把握住社会局势而被这个巨大的灾难所击垮。——引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