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确实比以前的老宅那边繁华,可是我再没有一个可以如张婶阿洁那样能够交心的人。
邻里称赞夫君的温文尔雅,说夫君不像是寒门弟子,倒像是贵家公子。而我,只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总会引起人们的耳语声声。夫君总会“替我”解围,让我呆在家里便好,不用搭理她们,吃穿用度他自然会准备。明明是为了我好的做法,我只觉得遍体生寒,为什么?我明明只是刚刚来到这边,为什么这里的人会对我指指点点。而夫君,仅仅是让我莫要搭理。在老宅时的三年夫君是否也听到了那些对我的闲言碎语,如果听到了他为什么不为我辩解。明明,他对我很好。
我被囚禁了,被那个说要待我好的男人囚禁在这个小小的宅院。没有打骂和屈辱,他只是笑着说:“蓁蓁,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人喜欢嘴碎,你缺什么给为夫讲便好了,我自然会准备好,为夫现在有了新的差事,月俸也多了,买个仆人回来伺候你,怎么样?”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镯子的事明明就已经可以证明了,三年里的点点滴滴为什么还没有让我醒悟?我的“夫君”是个可怕的人,他不让我走出宅院,甚至于,让人监视着将我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被困在宅中的日子是艰难的,总有个所谓的“仆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哪怕是想在院子中散步,那仆从也会紧盯着,不到一刻钟便会将我“请”到屋里去。
夫君再少回来,除却三五天回一次带些瓜果蔬菜,我便没有再见过他。
我想逃走,可是没有那个胆量,或许是贪念夫君能够回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那所谓的仆从听着口音应该是北方的女子,身形倒是高大,却有些刻薄,总喜欢说着些讥讽我的话。
每每我临窗而坐看着被砖瓦隔绝出来的那一块天时,她总会用着尖锐的声音叫喊:“夫人还是去榻上休息得好,主子说了,让我好好照顾着你,你可别受了风寒害得我被主子责罚了去。”
本来应该气愤恼怒,我却是没有什么脾气,为什么呢?我也不知晓,或许是知道自己必定出不了这个小小的院子。我始终相信,那个红着耳尖将绢钗放在我手里的人,是有真心对我的。万一,他愿意回来了呢?
镯子我依旧每天戴在手腕上,无事可做时就摸摸镯子,想想这二十来年的一切。如果,妹妹那日没有溜出家门,她没有遇到夫君,没有被邻里妇人看见,爹娘没有选择将我推出来,那个冬天爹爹没有差人送来帖子,我吃下了娘给我夹的那块羊肉,我是不是就不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宅院里?
我终究没有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比起妹妹,我只是个和她有着相同皮囊的无趣人,没有她的聪颖没有她的活泼。
日子仍然在过去,可能是发现无论怎样讥讽我,也得不到回应。她也不再嘲讽,只是再懒得搭理我。我觉得遗憾,这样一来,这个宅子里就像是只剩下我一个人,除了夜里偶尔有几声猫叫,再没有什么声音,真真是,可怜啊。
我病了,病入膏肓。
身体瘫软在床榻上,灵魂沉重到不知白天黑夜。耳边是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喊叫着,接着我只感到了凉水泼在身上,再然后,眼前只有黑暗。
我看不见周围的任何,摸不到什么,一个人在黑色里面行走,我想要找到方向,找到一条出路,可是唯一能够回应我的就只有无尽的黑和恐惧,为什么是我受到这样的痛苦?为何是我生在柳家!我又为何是这个‘柳蓁蓁’!我到底比起妹妹差了什么?为什么妹妹的过错需要我来弥补?又为何,让那个对我好的夫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眼前终究是黑暗,哪怕已经感觉肉体上没有了所有痛苦,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蓁蓁?蓁蓁,醒醒,别睡了。”眼前的夫君像刚刚成亲的那会儿,眼中的宠溺,是对我的。
“夫君?”
“自然是我,你怎么睡的这么沉,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来,真是个懒虫儿。”
我痴痴的看着眼前人,是梦啊,真希望不会醒过来。
梦里的夫君,真是温柔啊,我们还在从前那个小小院子生活,爹娘也常来看我,语气都是从前我所期望的那样,张婶与阿洁总喜欢提着绣篮来同我一起谈笑绣花,阿洁的那个奶娃娃已经能够蹒跚行走了,喜欢用那仅有的几颗米粒大小的牙啃着奶糕,时不时还会叫我一声“蓁蓁阿姨”。邻里相见时总会笑着与我打趣,说我与夫君真是如胶似漆,走哪都不舍得分开。
夫君会为我描眉画眼,为我挑选出门时的衣裙。有时夫君也会为我画画,一画便是许久,我能从他眼中看出,那些浓郁到挥散不开的爱意是对我的。书房中夫君挂满了我的画像,画中人羞怯的看着前方,对呀,这才是真正的“柳蓁蓁”,平凡普通的柳蓁蓁。
梦中的世界是级美好的,一点一滴都是从前所奢望的,我选择沉迷在其中,哪怕知晓一切都是假象。
梦中已然过了数十年,张婶已经离世十来年,阿洁一家在几年前也搬去了别处,我同夫君一直没有子嗣,哪怕我们成亲已经将近五十年。两人都已经青丝变成了白发,夫君时常还会对我说着那句“蓁蓁,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每每听到时,我总会摸摸手腕上的镯子,摇着头。他也不会辩解,只是固执的像孩童一样拉着我的手。
梦只是梦罢了,总会有醒的那一天。我躺在榻上,看着已经佝偻的夫君,他流着泪,拉着我的手,重复着那句话,我笑笑,用尽了力气拍拍他的手:“夫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到时候了,我该回去了。”
谢谢……哪怕不公,也让我与心中人一同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