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但墨离这处桃花林显然是特别的。四周围全都充斥着桃花淡淡的香气,盛开的桃花没有半点凋败的痕迹。湖边的石砌小道上的玉兰花也释放者幽香,两者奇异般地融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
凤千舞蹲在湖边,借着月色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锦鲤。方才那剑拔弩张的场面彷如爱冒险的孩子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一切不复存在。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墨离,因为洛天扬刚才已经被夜灵王传召入宫了。
果然,站定在她身边的人衣服下摆是青色的。
“我一直很好奇,小公主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没有动,脸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墨离站在她身侧,眼神落在她的头顶上方。
墨离没有作声,仿佛在思考怎样回答她的问题。静默了一会儿,他特有的清冽音色才缓缓传来。
“十三岁那年,父亲去世,二娘把我和娘亲扫地出门。彼时寒冬腊月,我和娘亲在城里流离颠沛了几日,最后只着着单薄的衣裳躲在一家客栈屋檐下,冷得瑟瑟发抖。恰好霍王从客栈旁经过,他无意中看见了我,说我筋骨奇佳,收我做义子。然后我和母亲就无忧无虑地在王府住了下来。为了报答霍王的知遇之恩,我刻苦练功,最后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同。”
“一次碰上凤冥国的皇上娶妃,霍王奉命前去祝贺,我也在随行人群之列。就是在那次,隔着重重人海,霍王指着洛天扬,告诉我,那是我以后最强劲的对手。再然后,我认识了她。”
墨离仰起头,望着天空那一轮弯月,陷入深深的回忆。
“也许这原本就是一段孽缘。我们原本有那么多个理由不能在一起——她注定是联姻的工具,而我,注定是棋子。我们都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后来霍王也知道了这件事。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开始暗中要求我替他完成一些暗杀任务。那些人都是朝中良臣,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便奋力反抗。然后,她就成为了威胁我的武器。在那些日子里,我夜不能寐,因为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
“为了让我得到解脱,她选择了那样的方式……以为这样霍王就失去了威胁我的办法。她太傻……太傻了。”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却不打算就此住口。“她死了,但娘亲还活着,所以,娘亲也被软禁起来了……那时候的我活在痛苦之中,我不能再失去娘亲了。所以之后的任务,我从没推脱。没想到……只因为娘亲顶撞了他一句,他就以此为由,辞了娘亲一条白绫。娘亲本不愿我受制,所以心甘情愿赴死……最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凤千舞仍旧蹲在那里,腿早已麻木,但她不想打断他的思绪。
也许,这样的痛苦藏匿在他的心里,早就发了霉,他需要把这一切都发泄出来。
“其实,那次是我设计夜弘,故意引导他做那番蠢事,擅自出兵攻打明洛国。因为我要埋下祸患,我要让夜弘恨我,这对我和霍王的决裂是一个关键。而且,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和洛天扬联手。为了这个机会,我才把你还给了他,让他欠我一份人情。”他从怀中取下那支金钗,金色的凤凰在夜色中翩翩起舞。“现在,是该把这个还给你的时候了。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一切都结束了。
洛天扬把一切告知了夜灵王,霍王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但显然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现在的他疯狂地找来全城的大夫来解他的毒,但凤千舞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三天之后,他必死无疑。
窗外阳光晴好,但她的心却没有放晴。她在想,也许,是时候把这个身份放开了。小公主对墨离来说是如此特别的存在,她实在不能再占着这个身份了那么,是不是要把这一切都向洛天扬坦白呢?
她犹豫不决着,眼睛在楼下那一片的花海中飘忽,没有注意此时正在靠近的男人。
纤细的腰肢被人从身后圈住,洛天扬埋首在她的肩窝,低沉的声音近在耳旁。
“收拾东西,马上要回明洛国了。”
凤千舞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急?”她皱了一下眉,不习惯和他接触得太亲密。
“因为你怀孕了,呆在这里不安全。”他语出惊人道。
凤千舞的脸色在一霎那变得苍白,“什么?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她费力转过头要向他求证,身体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怎么可能?只有那一次而已,怎么可能一次就中?
不,不可能。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十分僵硬。“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可能的!”
明明上个月的月信正常,现在怎么可能会怀孕?
一定是洛天扬想要她留在他身边找的借口,一定是的。
只是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
所以直到那个满脸胡须的大夫笑眯眯地向与洛天扬连声道喜时,凤千舞也只是抱紧身上的锦被,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演戏。
她只是好笑,洛天扬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这次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就只为了带她走而找个借口?
她的心里就像长了一根刺,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
所以回洛府的一路上她都没怎么和他说话,那种厌恶的感觉像衍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让她连看到他都不舒服。
在马车和客栈辗转了几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洛府。
马车一到,洛府的大门就打开了。随后冲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牢牢地抱住了刚站稳的洛天扬。
“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小瑾都等了你好几天呢……”
苏瑾仰起头,艳若桃花的脸上眉眼弯弯,撅起嘴唇向他撒娇。
洛天扬不悦地拨开她缠在他臂上的小手,“你怎么来了?太后知道吗?”
“洛哥哥,小瑾难得来看你一次,不要老提姑姑好不好?”
苏瑾不依不挠地再次缠上来,似乎对他的话题有点抱怨。
“不想被骂就不要随便出宫。”洛天扬懒得理她,转头对着车帘里的人道:“还不出来?”
凤千舞这才挑起帘子,黛眉一扬,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快步进了府里头,生怕走慢点会影响身后的人调情。
苏瑾眼里精光一闪,望着洛天扬的水眸却很无辜,“千舞姐姐是不是误会了?”
洛天扬嘴角一沉,暗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这几天这女人都在耍小性子,不肯跟他说话,偶尔一句也答得十分不情愿,他一路耐着性子没有发泄,哪知这女人却恃宠而骄,越来越放肆。
“你先进去吧。”他对苏瑾吩咐道,“不过最好不要给我惹是生非,不然我就把你的行踪告诉太后。”他说完后也径直朝洛府走了进去。
苏瑾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
姑姑又怎么会管我呢,因为我在你这里啊。
她原本弯起的唇角渐渐抿直,半掩的眉睫微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地,朱唇再次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她清澈的眼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凤千舞,你看到了吗?我,苏瑾,我终于来了。
她身后是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冶的暗红色,延伸到无边的尽头,像一片鲜血凝成的死海。
她一袭白衣,却与这暗红的世界,几乎融为一色。
哎哎,今天圣诞节耶!大家圣诞快乐啊~~
凤千舞一进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如意。如意正在打扫院落,零落的落叶聚为一堆,周围还扬起细细的沙尘。因为之前的种种流言,让凤千舞恨透了这王府里的聒噪的下人,平时不许其他人踏进院门半步,就连院子附近也鲜少婢女驻守。所以如意就担负起了“小管家”的职务,一个人打理她的起居。起初凤千舞还有点过意不去,但如意却坚持说没关系,凤千舞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如意听到细微的声响抬起头来,看到凤千舞后先是一愣,然后扔下扫把,屈膝跪下行了个大礼,额头嗑在冰冷的地面上。
“恭迎王妃回府!”
凤千舞没有想到如意会有这样的举动,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扶起她责问道:“怎么我不在这几个月你就全把我说的话都忘了,不是说好只分主仆,不分尊卑的吗?”
如意轻轻嘤咛了一声。
凤千舞察觉有异,一把撩开她宽大的袖摆,几道青紫的鞭痕赫然在目。
“怎么回事?”凤千舞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不由变得尖锐。
“奴婢不小心弄伤的……”
“说实话!”
如意满腹的委屈终于忍不住了,犹自带了点哭腔,“苏瑾郡主,说奴婢没大没小,就……”
“苏瑾?”凤千舞有点疑惑,方才那个白色身影跃上心头。“难道是她?”
她心下已做了一个决定,“如意,你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我来处理。”
“不要……”如意猛地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小姐,奴婢真的没事了……”
凤千舞还想再劝她几句,但她也明白如果此时不答应,如意一定又会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只好宽慰如意道:“好吧,那我先去洗个澡。”
“奴婢去备水。”如意马上说道。
“不用了,”凤千舞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你先去休息,我自己可以的。”
如意知道她性子固执,也只好点了点头。
凤千舞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苏瑾怎么会找如意的晦气。如意向来乖巧,做事谨慎小心,从不惹是生非。而更奇怪的是,明明她和苏瑾素未谋面,刚才在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却明显感受到了苏瑾的敌意。
为什么?
她联想起苏瑾对待洛天扬的态度,再有就是如意这件事……难道是在警告她什么吗?!
凤千舞脚步一顿。
她原本是想去找几个人来备水的,因为自己的院落附近都没有什么仆人驻守,无从差遣。然后便顺着通往浴房的小路走去,一路上在想着事情,也没有注意到苏瑾就遥遥站在前面等着她。待她注意到这些后,苏瑾离她不过几步远而已。
苏瑾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整个人如同掉落凡间的仙女般不可亵玩。凤千舞念及她还是王府的客人,即使她对如意做出了那样的事,但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所以她只是礼貌客气的向她点点头,就要越过她向前走去。
“我会抢走洛哥哥。”苏瑾却在她身后说道,声线平稳笃定,“他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凤千舞停住脚步,微微偏过头。午后的阳光掠过她的脸庞,描出一个优美的轮廓,几绺黑亮的发丝迎风飞舞,在地面上落下短暂的剪影。
“原来是这样。”她伸手抚顺那几绺青丝,动作无比优雅。“那本宫,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