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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田继良

“车间”里已是热火朝天忙的不可开交了。就即使这样,芬纷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萨莫成全了她的愿望。萨莫出于对恩师的敬仰和崇拜,更是心怀感激之情所以凡是老师提出的要求皆满口答应,没丝毫含糊。于此,芬纷甚至又要求他将宝咪咪叫来一起拍照。萨莫倒想:这样也好,能消除在拍照时仅自己和老师在一起俩人之间不可避免出现的一些尴尬。老师还是老师,想的就是全面,顾及的就是周到。萨莫想到此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感激。他再三嘱咐了手下几个人,确保作图的质量,然后又通知宝咪咪晚上8点来“车间”找他。咪咪不知怎么回事,晚上可正是场子里忙活的档口啊,怎能离得开,开玩笑吧?她殊不知一向执着沉顿的萨莫今天得到了个天大的好消息,而且还另有一个最最荣幸而神秘的使命在等着他,不,是等着他俩来一起完成!当萨莫将所发生的一切都向咪咪通报了之后咪咪顿时就在电话里抽泣起来。她是那样地爱着萨莫,无比的爱着。自从第一次让他拍照了自己的胴体后她就被他深深感染。她知道他绝和场子里的那些男人不一样,他有着另一番气质,一种一无所有但却能给予你的人。给予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她就是这样信任他,且深信不疑。他和兰娟虽都是搞视觉艺术的,但兰娟却再怎样钻研专业也还是属于那个场子;而萨莫即使流浪在街头也早晚有一天能进电视台,成为一名正儿八经的国家正式干部、正式的人才!呵呵,别小看了混混沌沌的宝咪咪,谁生下来都不是傻子,大家彼此几斤几两应该都互相有个数。咪咪没有看错,她内心的眼光是对的,自从第一次兰娟带她来到“车间”,她就意识到这里的艺术气氛和知识氛围不一般。这里有一种沉稳的神秘感,一种不要说话只能通过感受来体验的神秘。这神秘是什么?是深谙场子里那种道儿上的规矩?还是社会中那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本领?都不是,都与此毫不相干。咪咪之所以看上萨莫,就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这种“神秘”在他身上的体现,进而认同了这神秘,并被它所感染所教育所同化。虽然出身廉价,虽然身在场子,但咪咪却领略了另一路人,另一种环境,另一类生活方式的价值。这价值对她来说是一种感染,一种感知,一种无形的教育与帮助。兰娟没有,她再怎么接触“电视人”也没用。她不是那类人,骨子里就不是,素质里也不是,老父亲留下的根基里就没有这一项功能。人的文明是要靠遗传和传承的,基因的要素很重要。宝咪咪虽浪野、浮华,混沌,但她不一定不具备传承的能力;而兰娟很聪明,机警,甚至狡黠,又很有艺术细胞,但却遗憾的永远也感知不到真正的文明,只能欣赏和追随像龚克那号表面高大上的仪表男子。唉,文化素质啊,怎么说呢?是人天生下来继承的延续?还是后天自我奋发努力的结果?都与之相干吧。但怎就又能有与之不相干却不一定不发生必要的联系呢?像宝咪咪之类,萨莫和她几乎扒拉竿子也打不着的两种人,却能互相彼此走到一起,他们互补,互相帮助,相互汲取、吸引以至于同和。人都说善能融合世界上一切的好。包括好人、好事、好报应、好结果。而恶则会分离世间的好,好人、好事、好结果。即使恶是隐藏的,心里面不经然的作祟,却时时能影响着人做事、行善和为人的结果。所以古人常告诫我们要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咪咪可能虽不通晓古人的道德教化,但在她骨子里血液中却欢喜着迎接善意的到来。她为人朴实、热情、且单纯,所以在场子里没少受欺负和让人占便宜。但在萨莫这里,她有了依靠,有了安全感,有了踏实诚恳的放心。萨莫的一行一事她都信任,都认为是好,从不怀疑不计较。这是咪咪的宝贵之处,也是她之所以能被萨莫接受并与之继续为好的理由所在。即使是要求她脱光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脱光,即使告诉她做陪衬,她也欣然易得的做陪衬。因为她欣赏、仰望“车间”的这种神秘,甘愿接受这神秘所带来的感染和熏陶;甚至在这神秘的氛围中所产生的一切艺术和行为她都认为是值得崇拜和模仿的。她深信:在“车间”的感召下,“她的萨莫”必将能获得成果,获得成功,甚至获得新生!看,那新生真的来了,今天她所接到的这个电话正是证明了她久久深信不疑的那个“神秘车间”是艺术正确的,或正确艺术的。

芬纷觉得在“车间”拍照动静太大了,会影响工作。于是她叫萨莫把一切灯光器材、背景衬布等等所有与之有关的设备、东西都统统装上了她的车。好在是所谓的越野轿车,里面空间稍微大一点,将将塞满了后座和整个后备箱。萨莫坐在副驾的位置,等宝咪咪来了之后只能勉强塞在后座车门的一边,咪咪嘻嘻笑着,好玩儿地咧着涂满口红的嘴,摇晃着一头新染的金发乖乖地坐进车里去。他们愉快地打着趣在晚上整是8点的时候就准时出发了。

去哪儿?不是在“车间”拍照了那还能去哪儿?“老家”或“公寓”吗?都太小耍不开的。那还能是哪儿?租一个场地吗?拍这种敏感的东西,不可能不被人所见,所知。那还能有哪儿?不私密就等于自投罗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生盼着能有什么新鲜刺激来在网上平台爆料一下引起点击率呢!呵呵,还是算了吧。其实芬纷早已想好,即使“太和殿”远了一些,即使时间上也晚了一些;再者,即使萨莫和咪咪都不曾知道有个偌大的“太和殿”,而且也是在芬纷老师的辖属之内,这又何妨?芬纷定下的事,她认为正确的,就一定要办,要完成。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就自作主张,改了爸爸妈妈给她起的好听的名字:姚图安,后来又自作主张放弃高考要去当文艺兵;再后来居然和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还为那人怀上孩子却又被人家抛弃;再后来竟然自己联系与外国人往来飞往了法国。那可是在中国的80年代啊,冒着里通外国的罪名跑出去……今天,这个已经44岁了的冒险女人又大胆地做出一个决定,并带着她的“信徒”驱车几十公里来到西山脚下她那个轻易不惊动的“家”里来,要拍照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如今最最时髦的摄影艺术:人体写真!

呵呵,车子越开越接近月夜的山脚下。萨莫和宝咪咪都没做好出行这么老远的准备。他们只被告知那可能是个比较“荒凉”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却没想到会是如此豪华而且私密有佳的世外桃源般的别墅。远就远点儿吧,已经打好了要加夜班的准备。况且宝咪咪从来都是在傍晚上班而白天休息的。萨莫趁着将要进台的一股纯新热情,已经将所有困难和险阻都排斥在外而一心听从老师的召唤了。

到目的地之后,他让咪咪先和老师去沐浴,热水沐身,将身体搞暖搞润,然后涂油,待浸。这功夫他自己则忙活开搭架子、摆天幕,接线和安排机器找好角度等一系列技术准备工作。这次的现场布置可是萨莫最最心安理得且愉悦舒畅的一次。他一边做着手里的事一边自忖,似乎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好像不太在现实状态里的感觉。于是他让自己停下来,扪心自问:这是真的吗?然后又用手捅捅脑袋:没做梦吧?一来有电视台巨大的召唤诱惑着,二来又有咪咪陪着,居然是来给自己的老师拍人体照。呵呵,太离奇太不适应了。这可是从出生到今天都不曾梦到的经历,怎么就坐着车跑到了这里?怎么在一天里竟然发生两起震惊的事件?他努力使自己集中精力,保持住应有的情绪,决不能怠懈,绝不可胡思乱想,要精心拍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根据老师中年女性的特点来构图摆姿势,来为老师想出最能体现一个深思熟虑的女设计家所具有的那种风范。

这个远离市区的大别墅可着实让本已见多识广的宝咪咪再次开了眼。在象牙白大理石的地下一层,咪咪第一次看到迷宫般的洗浴陈设。她陪姚老师在浴池中泡得通体粉红,环望四周,仰首看那一根根大理石柱子,还有那墙壁上雕饰的各种故事图案,阵阵白蒙蒙的雾气飘过华蓥和石柱使琳廊在其中时隐时现。咪咪看得认真,楞在了那儿,被芬纷轻叫一声竟忽觉从懵懂中醒来一般。芬纷见她光溜溜红润润立在那里煞是俊俏可爱,便习惯地用手架起一个方框构起图来。咪咪一转身,见老师在用手瞄准着自己也就莞尔一笑,说道:“姚老师,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处高贵的家。你在给我勾画吗?今天你可是主角啊!”芬纷打趣道:“给我拍照,是我请来的摄影师,但现在看你,美得我简直都不想拍了,只想给你构出几幅最完美的形体,绘制成油画才是最佳上品!”在芬纷眼里,此刻通体粉红的咪咪丰腴而绰约,猩红的嘴唇微微笑起来格外娇美。她扭身站在水中露出大半个身体,就犹如浑圆的白瓷胆瓶被半浸在玉液中,在此环境中,顶光照下来,石材与肉体的对比是那样和谐完美、令人遐想,进而步入更加高雅的境界。

萨莫已经将大厅里的设备布置停当。只见芬纷和咪咪都披着浴巾从楼下拾级上来。萨莫见状紧张地打开了灯光,刹那间整个“太和殿”大厅通明瓦亮,一片辉煌。

两位女主姗姗来到灯光边缘,咪咪跟在芬纷身后,芬纷将浴巾裹在身上,她镇定地看着萨莫,此刻萨莫也迟疑般看了一眼老师,他绝不知此时是啥滋味,只摆弄着手里的机器,憨憨地立在那里。芬纷脸色红红,她已觉出两颊在发烧般滚烫。她定了一下神,便冲萨莫:“准备好了吗?怎么样?”

此时宝咪咪在她身后一声不响,连喘息的声也听不到了。芬纷回过头来望一眼身后,只见灯影的阴暗里两只大眼睛在滴溜溜闪动。

萨莫见此便干瘪着嗓音对咪咪:“一切准备妥当,咪咪你是不是先上来试试镜头?”

“我吗?”咪咪在后面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就光脚走进了光区。她也将大浴巾披在身上,走起步来不免浴巾的边角掀动起来几近露出了私处。毕竟是拍过多次的老手,只见咪咪笑容可掬,体态坦然,几乎看不出扭捏造作的痕迹,出于女性固有的羞涩与腼腆,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未消。芬纷这时候在灯暗处看得清楚,她惊叹这个小姑娘能有如此良好拍摄人体写真的心理素质;顺畅而合作,体面又不造作,这可是在任何拍摄合作里都十分宝贵的默契状态。灯下的她像专业模特一样来回摆弄着姿势,眼睛专注地望着镜头。这时只听萨莫手里的相机快门啪啪啪一阵乱响,闪光泡也跟着唰唰唰一气呼闪起来。芬纷来到旁边小桌上摆放的监视器前,第一轮试拍过后,她向萨莫提出了自己所要想拍摄的具体要求。

起先是咪咪陪着芬纷老师一起拍,两人有合有单。芬纷要求很高,她几乎每一张都要亲自审好构图,有时是先让咪咪做一张样板,看效果如何,然后索性拿掉了披在身上的浴巾赤身裸体来到明晃晃的聚光灯下。她自然沉稳,一扫所谓的羞容和不必要的尴尬,拍摄进行中大家逐渐都投入到艺术研究的探讨中,以至于到后来竟忘记了是在给自己还是在给别人拍照。三个人都像是导演一样在现场给“演员们”说戏。44岁的芬纷在此与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讨论着构图,调整着光比,尽一切可利用的道具,设计出各种能体现彼此年龄、特点、特征以及各自优势的完美造型来。

拍摄中,咪咪一直暗自浏观着姚老师所展现出来的酮体。她惊叹她至今皮肤保持得会如此之好,润滑而细腻,且四肢修长婉转,身躯袅娜轻盈。她几乎顾不上旁边的他俩怎样看待自己,而完全忘乎所以的沉浸在拍摄的艺术想象中。

对于芬纷的许多镜头,可以说萨莫根本就没想到,也没见过有人会这样拍。他完全被老师大胆的运用和疯狂的想象所迷惑。他和老师俩人一起将肢体的语言用灯光的阴影与拍摄角度来竭力表现。咪咪站在一旁远远瞧着他们。芬纷时而浑身赤裸径自跑到灯下镜头前摆出POSE供萨莫来调整角度,时而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来到监视器前一张张翻看着刚刚拍下的画面。她摈弃了他给宝咪咪拍摄时所用的那种纯情少女的朦胧感。她认为那已经过时且表现的年龄段也与自己颇不相符。她要求萨莫调整一下感受经历,不要不好意思似的不敢直视模特对象。她甚至启发他开导他叫他放松下来,这只是拍摄,是在艺术地探讨镜头感受而不是色情的在欣赏女人的肉体。她说的很严重,很不给情面,立在一旁的宝咪咪都有些挂不住了,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呆呆瞧着他俩。芬纷以一种近乎不容分说的口吻力求萨莫给她自己拍出一种像奥黛丽赫本那样的黑白片来。

萨莫紧张得满头大汗,咪咪心疼地跑过去用毛巾给他擦拭。两个通体明亮的裸女在灯光下走来走去忙碌着,与这空旷深邃的“大殿”形成强烈的反比。时间已经将近午夜12点了,正在这时,咪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跑过去刚想挂掉,却不料是场主老板亲自打来的。声音听着平和低调,但细听明显能感到一种阴森的冰冷与不可抗拒。电话里告诉她:今晚上有大人物来光临,你擅自请假我不计,但来人偏要见你,不知何故,见不到不走,现在都已经这点儿了,不是几句赔罪的话就能搪塞过去的。你一个小丫头虽没什么招风惹火的来头,谁知道你私底下干了些什么勾当在场子外面。看着办,今晚上过得去过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反正你那些臭骚事连同那几百张陋照比起来还不如场子里两瓶酒钱,但真的要把这些老爷们得罪了,那可就不光是你一人的灾难,还有……电话就挂断了。宝咪咪迟楞地拿着手机还在看屏幕。那边,萨莫和芬纷也都停下了拍照听着电话里威胁的声音。挂断后的宁静死一般瘆人。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看你,还没来得及商讨,这时咪咪手机又响了。来人是个听似彪形大汉的嗓音,问她在哪儿?要直接派车来接。咪咪此时犹豫不决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她转身直看着萨莫,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或是询问这里的地址?……此刻只见芬纷一个箭步从灯光区跨了出去,她连浴衣都没来得及披上就直奔到咪咪身旁接过电话。她心平静气的告诉对方宝咪咪在我这里,我的家离市区比较远,今天身体不好是特意让咪咪来给我送药来的,并抱歉的告诉对方“太和殿”的具体地址和方位,甚至走哪条路最近都一一向电话里阐明。咪咪吃惊地望着芬纷,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应对并大大方方和盘托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要知道,这在场子里是非常忌讳的,闹不好会招来大麻烦!她睁大了眼而两眼无光,傻傻地盯着芬纷老师,赤溜溜地站在那里也许连没穿衣服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1点15分左右,咪咪的电话再次响起,来人告诉她车已经到达山脚下附近,正在寻找这片别墅小区。芬纷机警的告诉来人,叫他就停在附近的大马路上,宝咪咪会很快被送过去,这样节省时间。说完芬纷就回到楼上穿衣去了。

10分钟后连同萨莫在内三人一同从“太和殿”出来。芬纷开车送宝咪咪出了小区绕上小路直奔大马路。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灯光明亮的主路上停着一辆黑色大轿车。离着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芬纷停下车来,留在树丛的隐蔽处,叫咪咪下车自己径自小跑过去。临行前,萨莫也下了车,他和宝咪咪做临别的拥抱和亲吻。当着车里姚老师的面,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只是脸挨脸的亲抚一下。萨莫心里好难受,虽和咪咪还不至于再发展成什么样,但就目前状况来讲,作为一个善良的男人谁愿意就这么看着和自己如此相近的女友大黑夜里这么听人使唤,呼来喝去,威胁、引诱、调情、谩骂……实在不堪,起码不是萨莫能容许的。作为电视台的一名正式员工了,又是关键部门的大摄像师,怎能会有这样的女友在身边,怎么可以再继续交往她们所说的场子里的人物,那不是太同流合污太“病魔缠身”不自律了吧?可萨莫哪里知道就是他顶头上司还就有着这般嗜好和要求。那个狂妄不羁的兰娟还专门为此嗜好将她心目中的偶像栓绑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宠爱有佳的保持着俩人紧密的合作关系。

萨莫望着向远处跑去的女友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怒火。他一个偏远山区的乡下人怎就不远万里不自量力地媾和了这么一位时髦的应召女?怎就妄为地和她相处融合了?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来来回回被人家呼来喊去,应承陪伴?我是什么?我像个什么?我到底要怎样她才算能对得起她,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穷乡僻壤的相亲,对得起……他想到此看看车里,姚老师依然手扶方向盘端坐着,两眼也一直盯着宝咪咪的背影,直到她跑上了公路,跑到那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车灯打开了,一溜烟儿消失在黢黑的山路尽头。公路上又开始空空如也,只一排整齐的路灯恪尽职守地立在夜幕中等待着下一天黎明的到来。

“劲舞大赛”的场景设计审批决定其实没费多大事,体育部的重点都放在赛事上,对于场地的功能性要求得比较严格,而对艺术的氛围还有具体场景造型并没有太多想法。总的来说就看设计师怎么任意发挥了。只要热烈、奇幻、有时代前列感就行。芬纷也正好满足了剧组的这些要求。她听从了郭合的建议,将上场的通道改换成透明圆球组成的魔幻穿越。蓝、紫、深红,加刺眼的激光灯跑闪。选手一出场站立在预备区时便一炮打响,烟柱冲向上空!审核后的效果模型和厚厚的像本书一样的制作图纸都被助手抱着跟随制片主任一起来到了制景科;和盘托出,再跟办公室的主任交代、交流,让他们搞清楚规模、时间、地点等等一系列具体细节。办公室的主任要开会召集手下人来进行核算,二次审读,批准立项,进行招投标,召集各厂家来进行预算,预规,看看谁的标书写得对谱,对电视台的口味,谁就能愉快地与台里进行合作。

好麻烦,好冗长的会议啊,一开就好几天。会议室里的人还个个儿都衔着一根儿烟,闹得满屋里乌烟瘴气,密不透风,搞得芬纷每每都是皱着眉头,屏着气,往往能找个理由不参加就不参加,少来一次就坚决少来!但此次节目任务重大,外景地特殊,又是在那么个现代化的体育馆里,防火安全异常重要。各家审视的最后结果一致认为此景级别高,声、光、电要求复杂,造型难度大,材料运用奇特而超前,纷纷摇头不敢接手。等了两天过去,看还是没有前来响应的,最后,还得要制作科拍板:就是它了,“鱼满下”!

“鱼满下影视制景公司”资历雄厚,厂房大,设备全,原材料充足,最主要的是制景历史悠久,经验丰富,已经与电视台有着多年的合作,是台里常年签有协议的厂家之一。等这天芬纷他们和制片主任开完会刚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风风火火从大厅里跑出个人来,急急叫住他们。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鱼满下”家的老板马勇。这马老板长得面红耳赤,肥头大耳,笑嘻嘻一说起话来两只小眼睛挤在一起堆得皱纹满满。他走上前不由分说,从兜里掏出三个大信封就一人一个强塞在芬纷他们手中,还小声解释着:“咱厂边刚开了个鱼塘,有空儿几位老师请多多光临,玩玩儿,钓个鱼啥的,渔具都有,齐全着呢!”这一来,弄得三人停下脚步,刚愣神儿还没完全明白怎么回事,那厂长只是憨憨笑着就转头回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见制片主任晃一下脑袋叹口气:“嗨,给就拿着吧,只当是鱼塘的门票,有空就去,带上家里孩子,不玩白不玩嘛,呵呵……”说话间三人走远。

留下厂长一人在楼门口,执勤站岗的武警战士一下横出带白手套的手臂挡住他:“请出示证件!”

“呀,证件?”老马一愣。“我……我才出来啊,刚从里面跑出来给他们送……送……”他连说带比划着。

“不行,要出示你的证件!”武警铁板着脸,面无表情。

“这可怎么说,”马老板犹豫起来,难为地:“我在楼上开会,证件都在包里,包在桌上放着呢。”

“那你叫他们把证件给你送下来。”

“我怎么叫?我……”

“打电话。”

“手机也在包里呀。”

在“太和殿”所拍的人体写真纯属私家艺术,秘密进行,没外人知道。宝咪咪也绝不会到处去显摆,她只是来陪照,并不想再出版照片为自己招摇。其实萨莫也没从“太和殿”带走什么。拍照那天芬纷给了他两张大储存量卡,照完后临走时他都卸下来留在桌上了。芬纷将卡最后带走,以备有时间在“公寓”里再细细咀嚼吧。

为什么会有这次拍照?为什么偏要拍人体?芬纷其实是有她自己打算的。按说44岁的年龄,也还不算老,可能还有几年的“年轻”。她自己也这样想,现如今人的年龄不都是在向后推吗?三十多岁才算过完青春,四十多岁不正是刚进入中年吗?怎就老了呢?还早吧?她安慰自己。记得在法国时和霍曼去钓鱼,他那次是第一次吻了她,在塞纳河边,城边儿上的草地上,也就22岁吧?正好是现在的一半。那时好年轻啊,他那天后来在草地上掀起了她的裙子,当时远处还有人。啊,那一时好想拍个照,可惜没带相机,后来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从此青春在草地上再也不存在了,多么遗憾的一次啊,从那以后,芬纷一直就想拍自己的身体。她依稀记得裙子被霍曼掀开后,那形身让绿草和野花衬托得格外好看,白白的,嫩嫩的,自己都越看越爱。当然,霍曼喜欢得不得了。天光一片灰蒙蒙,野花纷繁点缀,一直扩展到很远的河水边,嗯,他俩陶醉极了……

芬纷从台里回来,歪躺在“公寓”的沙发上,心想,图是做完了,审查通过,下一步的制作单位也落实了,那“鱼满下”还要有将近一周的初级准备时间。算起来,自己也可以有将近一周的缓冲时间了。她这时又接着回想起了在“太和殿”的那次经过。不甚满意的一次,仓促、拘谨,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成功,没有预期的那样完美,起码不像在塞纳河边那么浪漫吧?那当然,怎么能那么浪漫?这是在哪里?和谁?这样一来,她不禁又想起自己过世的丈夫……于是她挺起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觉得好受一些,她半坐起在沙发上,愣了好一会儿,一直在问自己:怎样才能达到预想的好呢?怎样做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她爬起来找出了那两张卡,放在电脑里,一张一张审视欣赏起来。这一看,就免不了要打开PS了,剪切、编辑、调节……芬纷每每弄开自己的相册就手痒痒得要修整一番。但这次不比平常,看到那一张张优美的形体,她仿佛又觉得这屏幕里的留影比自己记忆中的感觉要好。是不是过于仓促,还是有些紧张,要不就是萨莫的女友那天被“绑走”一下子坏了大家的心情?芬纷实在不愿再回忆那晚的事情。她觉得好像是一种罪过,一片阴影,挥之不去也抹之不掉。她就这样在痛苦的煎熬中修剪出自己十几张还说得过去的留影。有黑白有彩色,每张都足有半开纸大小。直到最后,她来回反复翻看着照片,于是才渐渐有了一些安心,心里感谢萨莫,也感谢他的女友,是他们成全了自己,自己的夙愿。作为一个颜值还算不错的女人,揣摩、对比、回味和欣赏自己的形象实在是件幸福且有滋味的事情。

爱一个人,其实首先要有自己的认知定位,心中潜藏着的客观就是最最真实的自己。知道了本身的位置后才好去选择别人。芬纷之所以选择了韩春来和袁庆生,便是在不明确自己准确定位或明知自己定位但固执的放弃了位置而错误地选择了对象。

人的爱剖析到本质,实为继承了动物的本能,既生理需要。人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一个人(因为潜意识的需要),由对象的相貌体征到气味脾性,人会在无自我意识的状态下被对方吸引。这是什么现象?是为什么?其实这就是从动物界所遗传演变来的生理性吸引;这是人类的爱最原始和初期的状态,也正是最迷人和感人的本质。它是客观的,自然的,潜移默化的,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需要谁来教养也不会因教养和干涉而改变。因为这种本能的生理需求是独一无二的,个体特性所天生具有的。如果在此客观生理基础上再加上人为个体后天的才华,那便是完美的人格魅力,独一无二的性情中人。年轻时候的芬纷在结识和接触到韩春来与袁庆生时便在自身形成了这样一种生理认知状态。她为此被他俩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所追求,将对方拿到手里,贴在心上,藏于对方的怀抱中。进而直到后来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也执迷不悟,在所不辞。这种生理需求人人都会具有,都会产生。但有的人自我认知、把控力好,能有所克制,因此付出的代价就少。而芬纷从小任性,少受管教,独立自主,加上她热情、求知欲强烈且大胆,所以对自己的定位就忽略、模糊和任意为之,像飞蛾扑火般创造出她个人人生的绚丽和曲折情感。韩春来、袁庆生他们都有着高高瘦长的体型,棱角俊俏的脸廓,这当然要算是芬纷本能生物需求的首肯。当然韩春来留有潇洒的长发,而袁庆生总披一件深色的风衣,更显得潇洒浩气。青春懵懂的芬纷和睿智端庄的芬纷都被她们遇到的男人所吸引、所着迷。她们凭着自己的果敢与自信可以为那两个男人做任何事情,甚至献出自己的所有。但阴差阳错的是,她们只凭着这一腔自信却没能换来那两个男人的全部,甚至能有可怜的几分之几连芬纷们自己也说不清。这就很令人感慨和不平了。年轻时期的芬纷所受到的伤害虽然很深,但她自我疗伤的再生能力也很强,当然也算遇到鲁莎依和她儿子那样的好人,否则芬纷不会有今天的生活与社会地位。而另一个芬纷目前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似乎还痴迷在“太和殿”幽深缠绕的冥冥空想之中。那无限的盼望与等待还没能使她悟到蓝颜知己的不可靠。但随着年纪逐年叠加,她那从小自由大胆的闯荡性格也渐渐被沉于经验与社会的现实之中了。她似乎没有再高的要求,任何兴奋与刺激都比不上那个穿大氅的男人一句甜蜜的问候。有时甚至能盖过芬纷对自己儿子的思念。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独自堕胎又一次深深教育了这个已经44岁了的女人。她在为自己做最后一次客观判断。但她仍没死心,仍将那心目中的“盒子”给予了他俩的爱。无限期的笃信与等待,直到后来她从那台“劲舞”的体赛节目中发掘出了一个人,那人的渺小与聪慧曾给了她彻底颠覆自己现状的决心!

突然有一天小兰娟来找龚克,问他萨莫是怎么回事?龚克看她有些激动就很平常地告诉她那是王主任做的决定。兰娟大怒,在办公室里就大声质问起副主任来:你安的什么心?我这样拼死拼活卖力为你们电视台做事,“抛家舍业”,贡献自己全部,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你一个大主任帮这个妹妹进台上节目,又帮那个妹妹联系演出,你帮我什么了?我被你锻炼、苦使,为你顶雷上那个没人要的“六一”特辑,为你解压陪你去天津,为你联系工程……兰娟越说越气,哭了起来,就在12楼龚克的小会议室里,吵吵的哭声阵阵传来。龚克有些紧张,他过去关上门,叫秘书去给兰娟倒杯水,然后走到她跟前小声劝道:“你不要情绪激动,有事好说,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再说,你不能提天津的事,那是什么?那是你我……”

兰娟不管不顾,哭成泪人仰起头来冲着龚克:“你还知道有不能说的?那我的事你怎么不和王主任去说啊?他萨莫一个农村混小子乡下人凭什么就能被招进来?而我,一个都给你们揽工程的倒让你们看不起眼儿了?你不让我说天津的事,你等着,我不在这说,我可以回去找你家王萍萍说去,让她也知道知道,她家男人在台里台外,下班后都干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事?!”

龚克一下怔住,他没想到这个兰娟会这么厉害。平常百依百顺,呼来唤去的小丫头,今儿怎么就突然一下爆发成这样?来的好凶猛!他能知道我多少事?龚克一皱眉头,迅速回想往日的这个女子。

“你的工程进展怎样?节目录制开始了没有?”龚克想及时扭转话题,把注意力引开。

兰娟不让他再问,一挥手,告诉龚克,不马上解决我的编制问题咱别的都甭谈。龚克还是极力扭转,他又上纲又上线地提起了安全问题,警告兰娟车间里干活的防火一定要小心,全是LED灯光设备,短路、走火儿不可小觑!兰娟说你不要尽拿些小事情来压我,我只是个小喽喽,一个打工设计,关你们台里工程屁事!那现场有的是工程师、专家、工头、监理一大堆,你和我说现场,提安全,你找错了人,我不负责,也没挣那份儿钱,你想转移话题也可以,除非答应我进电视台!

她这一说不要紧,龚克怕扬言闹大,就只随着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兰娟止住了哭骂,但一琢磨,不对啊,怎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呢?难道电视台就真那么好进?现在是正缺编制吗?是不是有机会?……兰娟的闹腾使一时难堪的龚克极为反感,他猛感觉到这小丫头不是个可招惹的料;虽然性感满满,合乎口味,但性子太狂野、激烈,不是能长久享用的。他在心里一摇头,嘴上却另说道:“你别急,先进后进都一样,那边只是摄像师人数有缺口,节目忙的时候调配不开,你看那舞美设计科,上大节目的能有几个?我把这么好的肥缺给你,连姚老师都没能轮到。”话音刚一落,不提姚老师倒好,没想一提到芬纷,兰娟又立马怒了起来。她指着龚克的鼻子大声警告:“你一个副主任,要往好里说那王主任一退这正主不就是你的了?你可管好你自己,别的演员、模特我管不了那么远,可就在我们舞美设计这一块,你要是再向着她,”兰娟说到此醋意大发,“你要是再敢向着她,我就把所有我知道的全汇报给你家王萍萍!”

别的不说,就在隔壁屋里办公等着主任使唤的秘书们,谁听了刚才的一席闹腾,心里都跟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有吗?

龚克实在反感兰娟的烈性,他不能容忍自己身边有这样的炸弹随时拴在腰上,太危险也太累赘了。他要的是性格爽快,多情靓丽,能带来新鲜刺激的小女生。兰娟虽然具备小女生的特点,但她除了爽快、漂亮却又加上炸裂,那就太不妙了。以前龚克没有发现,也或没太理会到;但最近,尤其将LED舞台批准后,兰娟似乎急剧膨胀起来,龚克才渐渐有了察觉。尤其今天办公室里的表现,着实给龚克吓了一大跳,真像扔进来一颗手雷,龚克才刚搭上那个歌会比赛的总冠军,一个年纪很小的小歌手,那女孩儿天分极好,也很崇拜他,就像当初的兰娟,但比兰娟乖巧了不知多少倍,长得也非常甜美。龚克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正准备下手呢,兰娟的闯进警醒了他。虽然拿出来威胁的是王萍萍,但要知王萍萍后面还又有了小歌手,加上萨莫进台的事,兰娟那可就要向他扔出一连串炸雷了!当量有多大?他龚克经受得了不?鬼知道!一切这些,都是龚克最最感到厌烦的。

呵呵,不过其实龚克也正想了结和王萍萍那一段不痛不痒的婚姻。他自己现在可谓正如日中天,聪明人都知道趁着顺势一路登攀是绝佳的上升机会,不会老有的,要把握住时机,甩下死搅蛮缠的王萍萍,自己轻歌一路再觅什么样的老婆不行?本来兰娟已经进入了龚克的视野,他有意“培养”她,让她胜过那不屑调教的姚芬纷,但可惜,兰娟看来也并不理想。在这种类繁多的众女神中龚克决定放开刚刚拢过来的臂膀,但他同时也巧妙地想出来一个“一枪三鸟”一的绝招。什么“一枪三鸟”?为什么他会又洋洋得意?此疑先在此不表。但就他暗自洋洋得意,也正像那天负责演播室改造工程处的薛工所说,凭龚主任的才华,仅一半用在了歌唱事业上,另一半,甚至一多半都献给了电视台。其实人家薛工只是个客气、奉承,但实际上究竟那另一半里有多少供于台里的工作,又有多少属于了龚克周围的女人们?那就不好说了。我们的歌唱家、龚大副主任,在社会上、行业里究竟还任着多少个职位,有着多广泛的联系,又能接触到多少他看上的女流?那简直就是一道难解的智力测验题。在整个社会都在向钱看,以娱乐至死一统天下的当今时代,如鱼得水般的龚克不活跃那还谁能活跃呢?不活跃都该死!

这天,龚克突然接到电话,来电告诉他姚芬纷姚老师现在正在家里!龚克听罢立马放下手头工作驱车赶到“公寓”。他是派人来盯梢芬纷的,已经两天了,今天正好盯到芬纷回“公寓”。龚克自从“收了”兰娟后就再没顾及过芬纷,也许是“太忙”,顾不了那么全面,刚开始在兰娟小丫头身上的新鲜劲儿很有张力,几乎已经就完全忘了还有个姚姐姐,可半年多了,新鲜感已经算是基本过去了,“栽培”兰娟的兴致也因为她的脾气和不羁而大减;更何况这两天她又来台里这么一闹,弄得龚克既狼狈又心烦,于是厌烦之下心生一计,便有了找芬纷来解决的“妙招”。

他要干嘛?为什么想起找她?在她身上又有什么新发现?还是相隔日久旧情复发,想要来补偿往日丢失的记忆?呵呵,龚主任现今哪还有那闲工夫,兰娟的“精醒CLUB”都懒得跑去了,别说一个已经44岁了的“老女人”。那到底是为什么?还要专门派人盯梢?当然,他亲自敲门会一点儿戏都没有,芬纷根本就不再搭理他。王萍萍也算可怜,拿他没办法;但芬纷不以为然,从没把他摆正过。这种迅速蹿升上去的人百分之九十是靠拍,能说会道;百分之十才是靠业务水平,也就是他那点儿扯嗓儿卖吆喝的本领和个人喜好般的艺术审美。芬纷怎么能看得上?要说俩人不也曾有过云雨之事吗?但那都是过去的了,现如今已各自有各自的享受诉求,谁还老标着过去呢?何况芬纷也不是守旧陈规的人,她有精神依托,靠山式的人物,起码精神上是这样,就是那个神秘的袁庆生。今天龚克来,要不是手下人装扮物业管理人员骗开了芬纷的家门,只凭龚克,砸了那门也是开不开的。

芬纷在自家门口又见到龚克,而且还是以这么一种方式闯进来的,就更加鄙视,但又不好不让他进,就扭头返回室内。龚克见此也就随身进来,高大的身躯站在厅里好像人要直冲房顶。他有些尴尬,不停地搓着手,东看看西看看,有话没话地对芬纷:“还好吧,还一个人?……”

芬纷没有理他,继续做着刚才手里的事。

龚克料到会是这场面,索性也别装了,就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台里正在建造“LED厅”,估计年底前就能完工。昨天台长召集各部门,决定明年春晚就在“LED厅”录制,哦,不,是直播。他特别强调了直播。龚克告诉芬纷,由于安装了升降和前后左右都能移动的台面,台面最高上升能达到四米。就好像“奥运开幕式”里那场活字印刷表现场景一样。你要是愿意,可以在平面舞台上做任意发挥……芬纷一扭头打住他,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龚克告诉她就是来告这新台子可以怎样用。

“我可以不听吗?”

“你为什么不听?”

“我为什么要听?”

“你是设计师,这是你的工作内容啊,是你练武的场地,是发挥你艺术想象力的平台!”龚克一口气说道。

“没那个必要,也用不着你来教导我该在哪里发挥。”

“这是为你好,我已经和王主任商量好,打算春晚舞美设计就让你来搞。”

“我没那兴趣,春节要去爸妈那里和他们一起过节。”芬纷冷冷地。

龚克当头挨了一棒,看来一枪三鸟的计谋要悬。他想到了芬纷这脾气,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坚决,看样子还要再费一番力气才行啊。他心里想着,嘴上却甜甜地:“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好长时间没来看你,这是我的疏忽,但你知道我有多忙?多少大事小事压在身上,最近局里面又要……”

“我不想听,不感兴趣,那是你的事,你很忙,那就对了,像你这样的人不忙点儿就会出事,还是忙你的去吧,谢谢你的好意,我实在没空,也不想再搞春晚,吃力不讨好。”她回绝他。

“春晚你都不想搞,那你想搞什么?”他不解地,“我们以前几次春晚不是都合作的很好?!”

“那是以前,你我都年轻,现在……”

“现在你老了吗?或是说我老了?”龚克冷笑一下,操着浑厚的嗓音:“我们都还年轻嘛!”说到此他心里不觉一乐,心想,对着这个“老女人”就昧心地说些好听的吧。“你我都这些年,不看友情也得看交情啊,不看交情也得看感情啊,这你不得不承认吧?我们……”

“谁和你感情?肉麻!”芬纷转脸来瞟他一眼。

龚克老实交代般地:“我知道你在生那个兰娟的气,她一个小丫头,你和她计较什么!”

“我和她?”芬纷轻轻哼一声:“弄错了吧?说起我和她来?可笑!”芬纷不屑一顾地:“是你和她吧?谁知道你和她怎么了,来问我,鬼才知道!”

“看你说的,不要无中生有。”

芬纷见他这样摘除自己,就又:“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也不曾来偷!对吧?”

“什么话,真难听!什么偷不偷的。”

“怕难听难看,就不要做这个副主任,好好老老实实唱你的歌去,比什么不好?非要占在这个位子上享受,但又害怕人家说。”

“谁在说?谁敢胡说八道?”龚克说着四下里看看,示威似的:“我看谁敢胡说,我不拧下他的头来!”

“你呀……”

“我怎么?我是来好心劝你……”

“劝我什么?好好滴,怎么了?”她似乎故意地问。

“你是她老师,经验丰富,她一个毛孩子……”

“哦,原来是为这个,来劝我,呵呵!”芬纷冷笑:“她既是个毛孩子,可看把你,”她故意使劲瞧着他,“神魂快颠倒了。”

龚克听着脸皮厚厚的嘿嘿一乐:“我不能,不会的,我一直没找你是因为……”

“你不要再说,”芬纷打住他,“找我干嘛,有新人陪你,再说除了王萍萍,还有那么多漂亮演员。”

“看你说的,我成什么了,”龚克不无得意地笑笑:“工作嘛,性质不一样,你看你,不就是和图纸、舞台景片打打交道;而我,却要面对诸方面:各部门,艺术种类,导、摄、美及录音、像,后期制作、播出审查,等等等等,甚至制片也要过问。还有上级领导,下级人员协调,哪一样都要顾及到。很累啊,很辛苦,真不如只练声乐省心,唱好了还能出名,可现在,好大一摊……”他一摊手,苦笑了两下。

芬纷实在没觉眼前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扯嗓儿”的有什么才华,听着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描述,附和着:“是啊,是忙啊,比起我们这些搞实际的,你不知要忙上多少倍。”她一摊手:“自身的那些事,守紧了吧!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我不关心,但有人很爱关心。当心哪天蛰上你!”她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你心里最清楚!”

“呵呵,你们女人啊,”龚克装成满不在乎地:“你们女人真是度量小,一个兰娟,就让她试着搞了几台节目,看把你,”他说着也用手指指她,“说不在意,无所谓呢,唉,你当老师的,带学生嘛,心胸要大一点儿,都是留洋回来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在意那么一个黄毛丫头?”龚克有意避开芬纷正面的嘲讽进攻,故意言其他,挑拨地说。

“你要再这么说,就出去吧。”芬纷真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也只有在龚克面前,她可以露出嗔色。

龚克独享着芬纷少有的怒容,但他仍想极力挑唆,又道:“兰娟怕你怕得不得了,你就别再挤兑她,这次‘LED厅’弄起来,她就先提议让姚老师来做第一台节目,台里那么多舞美设计谁能有机会做这第一台?干嘛领导先选择你,不就是看中你的能力,要是能和兰娟一起……”他说到这儿赶紧看着芬纷的脸,“你搞立体,她搞平面,结合起来会是很完美。”

芬纷更加不爱听,怎么可能,和兰娟搞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和我平起平坐,一起设计一台节目吗?她?一下子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坐在自己“车间”里画电脑图的小姑娘。芬纷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口气。

龚克拥有专利般在芬纷对面尽情欣赏着她此时脸上迅速变化着的表情。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芬纷从来不在外面场合与人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她总是平静沉稳得像一潭深水。可在家里,在龚克面前,在提到那个兰娟的时候,芬纷还是有些情绪流露,显在脸上,显在和龚克的对话中。

龚克看着芬纷,觉得她和自己这段时间来想象中的那个女人似乎不太一样,一点儿没显老,甚至还年轻了,皮肤还是那样柔和,斜过脸来望他时那脖颈下的肌肤和秀发还是那么迷人,甚至更加有种熟透的感觉。这在兰娟身上是绝找不到的。龚克即刻对自己的发现大感兴致!他在心里评价:兰娟虽也有着同样白皙的肌肤和脖颈,但却缺少像8月的桃子沉红了的熟韵。这韵味可不一般,有着独道的美。龚克进电视台来有幸摘取过这种熟透的桃子。他凭着自己一米八几的笔挺身板儿和洪亮的嗓音,还有那帅气无比的休闲西装就赢到了芬纷最原始的生理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啊,现在想想心里也会好暖!完全跟兰娟小丫头不是一个味道。那天津“精醒CLUB”里歇斯底里的发泄活像洪水猛兽来的可怕而酣畅。但在芬纷这里,在她家柔软的沙发上,龚克立马儿就又找回了自己年轻时的那种雨欢和带有情感的浪漫……好久没感觉到啦,今天,就在刚刚还不曾想到的感觉,龚克一下子像尊蜡人儿,被这往昔淡粉色的温暖给融化了……

他径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儿,眼神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身上来回游离着,还有那手腕处,微微发粉翻卷起袖口衣纹的花边儿……都足以让这个鲁莽地坐在这里的大导演、大主任望得心猿意马。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回味着,检点着有什么不妥。他懊悔起来,自惭的要命。他绝不该提起那个什么兰娟,还说要跟芬纷一起搞春晚。唉,多么荒唐的建议,其实他根本就没跟王主任商议,是在骗她。拿那个新舞台来诱惑,来为自己达到目的。他的目的就是想摆脱眼前这个美人儿,以及自己现有的老婆,还有那个多事多非的兰娟。他已经腻了,不想再与她们游戏,那些在台子上跳舞的姑娘们新鲜感最多也就保持几个星期。他很忙,要顾及的事很多,每天要开会,要发言,作指示,阐述艺术+电视+政治的理论;要监督艺术类电视栏目的质量。责任重大啊,领导寄予的期望过重,担子过沉,所以他需要适当休息,放松、打荤,让各团舞蹈队的姑娘们来放松和调剂一下,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可能、不应该的?我都这么疲倦了,付出和操劳了这么多,享受一下,放松一下又有什么可指责的?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是生理的需要,是我和电视台共同的幸运。也是社会、民族、乃至我放弃声乐生涯的弥补!龚克想的很深很远,深到探不到底,远到不着边际,甚至胡言乱语般的荒唐。这就是我们电视台艺术处龚大主任的一枪三鸟计划,是他力图通过芬纷来驱赶兰娟,再通过兰娟来驱赶开身边的老婆。芬纷接过春晚的新舞台兰娟定会嫉妒得暴跳如雷,会与芬纷争抢个人仰马翻;然后又定会殃及到王萍萍,三个女性会搏斗得你死我活,水火不相容。最后三人统统离席,与龚克绝交,三只鸟先后从橄榄枝上飞走,落到哪儿去龚克就不负责了。他没那闲心也没那兴趣,他很忙,忙着艺术监督,舆论导向、甚至政治领引,呵呵,总之吧,他龚克的重点就是要从那三只鸟身上移开;尽管还有舞蹈团里众多临时的绿叶做陪衬,但重中之重还是那一个,那个前些日子刚从大赛上赢得的总冠军:很小很小的小姑娘,那个长得灵巧的,圆圆润润的小歌手,那个已经被副主任看好的下一个“培养”对象。龚克的枪又瞄准了,但这一切,又都在今天芬纷的“公寓”里,在这客厅的沙发上,让龚克再次见到了44岁的美人儿,看着她的脸,再见到了她的手腕,嗅到了那绣着花边儿的袖口散发出来的香气,居然有些要反悔了。这可怎么办?那么重要的一枪三鸟工程,那么诱人垂涎的小歌手,都泡汤了吗?都要被打乱?重新洗牌不成?啊,太麻烦太复杂了,也太累人啦!

龚克想到这,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旁若无人地瞪着大眼。他不能这样,不能就这么白来一趟。他要和她说,说明白,挑唆成功,才能完成他的计划。他本无什么更高明的计策,仅此而已。但就这,他怕都不能按部就班完成。是什么影响了他的计划?是哪方干扰能使副主任前功尽弃?他糊糊涂涂就挪步走到了厅的正中央。芬纷闻声从厨房给他倒茶出来,端着茶杯却看龚克如此出现的怪样子,惊愕之余端茶杯的手一倾斜,滚烫的茶水顺茶杯边沿流溢出来,到小盘子里,又顺盘边滚在芬纷细巧的手指上。芬纷尖叫一声抖着手撒开了杯子,那杯滚水倾落下来,正巧砸在地板上。杯子是芬纷从法国带回来的水晶杯,没碎,好好的,只是滚了两下就躺在地上,幸亏没有烫到谁。

龚克自从上次擅闯芬纷家挨了烫,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倒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贱骨头吧?还真是。兰娟大闹电视台,龚克一度在接触上对兰娟也采取了谨慎。兰娟却不在乎,仍然任着性子往主任办公室跑,“汇报工作”。12楼其他科室里的人都在她身后交头接耳,面面相觑。兰娟无所谓,依然大嗓门和部里的秘书们有说有笑,一副老熟的样子。

其实,龚克并不怕兰娟在台里闹。他谙知底线:得罪了谁也不如得罪了他龚克没好果子吃,再说白点儿,那就是自己找死!龚克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他已经开始反感起兰娟,无比的反感。他这人就是这样,要是喜欢起哪个姑娘来,一下就喜欢的不得了,差不多睡里梦里都在喜欢着。可要讨厌起谁来,一想起那人,尤其是姑娘级别,那就像肌肤上的刺一样,摸不到时暗暗发痒作痛,一旦摸到,犹如挑拨般的扎疼和厌恶!今日兰娟,连她在楼道和其他办公室里人说话的声音,在龚克听来心里都很不爽。这似乎显得很不成熟?心界太窄,不稳妥,也不大气?在工作中龚克容不下谁的概率很小,他四面圆滑,八面玲珑,三百六十全方位几乎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他平时笑容可亲,对人彬彬有礼,高大的身躯总能谦和地弯躬下来与你交流、对话,倾听你的声音,甚至还常像老熟人、老朋友一样拍拍你的上臂;尤其美貌的佳丽们,更是可以得到副主任的亲临赏待。可如今的兰娟,办公室里的这一场戏,就凭她被龚克接纳进身以来的表现,脾气秉性,龚克恐怕已经饱和,想起来就要摇摇头,撇撇嘴,静声骂道:烈鸟钻林!

被副主任重新评价后的兰娟依然我行我素,毫无收敛。

这天她给龚克来电话,叫他下班后等她,不由分说,是要去见一位什么人物?具体是谁兰娟没在电话里说。龚克在反感与谨慎之余还是多少给兰娟留了一席之地。毕竟这姑娘对自己那么好过,又毕竟创新出那么新奇、超前且规模宏大的现代舞台!尤其后者,令龚克吃惊,赞叹,另眼看待。他之前万万没想到这老带着一顶黑工作帽的漂亮小丫头居然白白嫩嫩的就把如此巨大的钢铁土木工程演变到演播室里来!还不当回事,平平常常一样,我行我素,该吃吃该玩玩,想到12楼来闹一通就大声吵吵嚷嚷地闹一通,目中无人,狂任不羁。

龚克没完全答应,也没完全不答应。她不说,他也不问是什么人。兰娟说完就挂了电话,似乎就已经定妥。龚克撂下电话一仰身躺进沙发椅里去。此时李秘书进来,刚要开口,龚克摆摆手,看也不看,闭上了眼睛。

下午六点,兰娟把跑车开到电视台一楼大厅外的高台阶下。

不一会儿,龚克拎着皮包从楼里出来。

兰娟驱车把龚克带到了凯宾斯基。她领着他进了大堂,又上了电梯。在电梯里,站定,龚克斜眼瞅了一下旁边的兰娟。兰娟若无其事,半抿着嘴,帽檐儿遮在眉梢,理也不理,旁若无人地眼看着眼前电梯面板上跳动的楼层数字。

也是12楼,两人从电梯里出来。沿着长长曲折的毛绒地毯悄无声地走到了E301房间门口。兰娟抬手就按了门铃。

随着好听的门铃声,里面稍有响动。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嫣然是一位着装规整的女士,四十多岁,彬彬有礼,客气地请他们二位进到屋里。

芬纷的心思已经完全投入到这台《劲舞大赛》场景中。她没有多少闲心在公寓家里再PS自己的艺术照了。那只是作战中的缓冲,过了这片缓冲地她立马就驱车去了“鱼满下”。

那马老板昨天来电话了,告诉芬纷,她的图纸厂里面都已经基本领教“试吃”了一遍,不能说完全吃透、弄懂,但也基本八九不离十。老板在电话里盛赞姚老师的伟大,电视台的节目居然能搞成这么丰富多彩的布景,简直叫人不可想象!太离奇太幻想太超前了。一通赞许之后,马总邀请芬纷老师能在方便的时候前往厂里一趟,亲临指导。因为按着图纸,大结构的基本型已经做出来几样了,能过来给指点一下最好,把把关,看看形准不准,有什么不对的,可立马改正。

马老板谦虚得要死要活,每次只要他接到芬纷手里的活儿他都要先盛赞一番,态度极好,极热情,这也是芬纷比较愿意和马老板合作的原因之一。虽然厂里和台里内部关系复杂,曲折繁复,但芬纷不管那套,没那么多想法顾忌,她只看节目,只认制作效果,也就是“鱼满下”的制作水平。自从那次少年科普节目救急了之后,她更加欣赏他们厂的工作效率,业务能力和造型的水准。她了解到:“鱼满下”最近聘请了一位场外的大师,那可是城里面专业剧团的舞美老师傅,不能叫师傅,那样太匠气了,应该尊称老师。现在市面上,社会交往中不都尊称谁谁是什么老师吗?时代语言,字没改,意没改,性质变了,变得滥用,变得俗气了。

“鱼满下”聘的这位老师姓夏;夏老师什么都做过,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宫殿里面挂的、摆的,就连土里埋的上千上万年刨出来的,都能给你仿制,而且以假乱真。要新的有新的,光灿夺目;要旧的有旧的,古板沧桑。真真儿一个活灵活现!

芬纷每每在节目场景制作的一开始都是满怀兴趣,踌躇满志。她开车一路心上情大好。除了想会会这位能及山工的大师之外,她还有一个兴趣,就是想马上亲眼看到那个叫田继良的,此次节目场景制作的工头。他人很能干,岁数不大,也就三十出头;但能力很强,理解力和想象力、制作力都很受芬纷老师的赏识。有过几次,她和他在“鱼满下”邂逅合作过,节目虽不大,但感觉很轻松愉快。别的设计师们也都夸赞这位小师傅,人老实,聪明。他不像其他制作团队那样是和老乡们成帮成伙进城来搭班一起干的。他只单挑一人,和谁都不是老乡,更不是什么亲戚关系。老马当初接纳他的时候也有过怀疑;但至于他是怎么进入“鱼满下”团队的,当然芬纷不清楚,且没兴趣弄清楚。她只关心合作,效果,效果,还是效果!只要制作效果满意,达到了设计要求,在节目里出了彩,她就知足,满意,成功!其他什么关系不关系,老乡不老乡等等从不过问;就是有时有人说起来,她也当做耳旁风,听不进去。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一路顺风。姚老师来到了离城46公里外的厂址:“鱼满下”。已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厂道外边的小马路旁那一排树还细细的矮矮的,怎么半年不到的功夫就都齐唰唰长起来了呢?是心情在起作用吗?

马老板早接到电话,在厂门口候着迎驾呢。他喜欢和姚老师合作共事,不只是姚老师是个女性,且天生丽质,风韵犹存;而在胖头马勇的眼里,这老师就是个能耐人,极为应该受到尊敬的智者。马勇人很憨厚,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胖胖墩墩,但脑子很好使,并且内秀,各种技术活、工程计算样样谙熟拿得起来。电视台部门繁多,各部门又节目类型各异,五花八门。但无论什么样的场景,多古怪甚至苛刻的要求,老马几乎全能件件做到,达到要求,效果逼真,使节目组满意。不容易啊,比那“飞腾雅歌”可强多啦,强的不止一两倍。芬纷有时候遇到那样的厂家简直会累的要死,头疼得要命!合作下来效果平平,剧组里不好多说什么,但设计师脸上会很不光彩,没有达到应有的(设计想象的)效果,艺术嘛,玩儿的就是效果,就是感觉,没有了这,那节目还有啥看头儿?!

马厂长把姚老师迎进厂里。在他那宽大的办公室早已静候着各工种的负责人。大家见芬纷进来都起身问姚老师好。秘书兼会计,也就是老马的儿媳妇给芬纷沏上上好的龙井。芬纷坐定,和大家打着招呼,看到那个叫田继良的工头也座在其中,心里不知不觉便踏实了许多。

大家寒暄后,马厂长介绍了最近以来厂里对这个节目场景制作上的一些情况。各工种基本按部就班,还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大家都尤其对那个时光隧道感兴趣。虽然在以往的其他节目中给电视台也做过不少类似时光隧道这样大型的场景道具;但哪一次也没有像这次这样感到新奇和复杂。厂里的工人们对这次设计很感兴趣,尤其电工组的师傅们发言最为热烈。他们一直就盼着姚老师早点来,有好几个费解的难题正等着她来解释。其中不乏一个就是:怎么能够做到演员(运动员)进入隧道后脚下的斑马彩条和隧道里的光效同步跟着人的步伐依次闪亮?是声控还是要求有人手控?是自动启动还是人为启动?芬纷不假思索回答道:

“当然是自动启动。”

这时田继良站起来:“自动启动现在继电器的功率达不到,我们这里没有卖能配合这种功能的继电器的,市场上没现货,要上广州调取,最快也要一个月。”

“那么久,什么继电器?!”

“这是一种会变电的继电设备,比较特殊,要有专业的技工师傅才能安装操作。我们厂人员不具备这样的资质,所以……”

听他讲着,芬纷心里暗赞:好内行的民工,中国的农民要是都能像他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已经算是发达国家?

3400平米的大体育场馆,要是缺一少二的没了电光设备,那节目绝对会逊色不少。但想法归想法,事实还要承认事实。怎么办?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提出,有关于尺寸的,也有关联到构件力度的承重可行性,等等等等……这还只是第一次碰头会,时间紧任务急,留给“鱼满下”仅仅不到一个月!老马这个人很能沉得住气,有好几次芬纷来这里碰头,都觉得棘手,好大一摊制作,眼看着就完不成,但到最后,居然都按部就班的运到了现场场地,装配起来前后有序,严丝合缝,尺寸不差一点。在现场,老马是从来不出席的,都是由田继良指挥调度。只有过一次,那可能是前年的春节晚会,老马亲自出驾了,田继良也在,他是马总的得力干将。十几辆大卡车的舞台布景,光演出平台就足足拉了三趟。田继良两手空空,不拿一张图,不备一把尺,所有图纸、装置、设备都装在脑子里。老马冲芬纷呵呵笑着:“这小子行,比我行,脑袋瓜子里有藏货,全装在这里,”他指指头“我今天来就是不放心这台面的尺度,怕有偏差,万一……可你看,丝毫不差,正合适,这小子有办法,我放心的!”

……

正想着,老马发话了:“先带姚老师上车间看看吧,疑难问题我们回头再细聊,先把大的关键部件定型下来,尺寸合理,布局准确,到时候我们到现场组装就不会抓瞎!”还真是,这台节目的布景制作,芬纷毕竟第一次来,以后还会有商讨的时间,虽然很紧迫,但“鱼满下”人多,设备齐全,工程会顺利进行下去。

芬纷告诉自己:怕是今后这一个月少不了要往这里跑了。她喜欢这样,喜欢投入,年轻时候跟随韩春来老师在剧院里画大布景的时候就经常晚了回不了家,睡在铺满画布的舞台上,还觉得挺爽,挺另类。芬纷青年时期讲究前卫,当然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前卫,也不是崇洋媚外的无头脑,而是在精神感受上崇往自由自在,洒脱。她觉得搞美术学音乐的人都应该有一种豪放不羁的情感性格,一种视一切无所谓的大义凛然的风度。呵呵,那时候的年轻人啊,刚刚从禁锢多年的革命意识中猛醒过来,还没完全弄懂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少年的她就被身边的老师,也可能是长辈,或者是大哥哥韩春来给俘虏了……提想起韩春来,嘿嘿你甭说,芬纷还真想起一个人,觉得他们俩似乎哪里有相似?嗯,很巧,很相似,到底是哪里?是眼神还是下巴?要不就是?……反正像,很有味道,芬纷之所以被俘就是因为这种长像。但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像似,像什么?谁像谁?芬纷此刻来不及考虑,也不容她多想,就跟着众人从大办公室走出来,去了车间。

直到下午已经一点多了,老马才不得不终止了车间的视察,劝大家去吃饭。家都在附近村里,工人们基本都回家吃。老马转身对芬纷:“怎么样,姚老师,我们先吃饭吧,时候不早了。”

芬纷客随主便。

“那我们还是去新源?”老马向身边的儿子,也就是副厂长吩咐。

“行啊,新源不错。”

在厂区南头两公里,大道边上有一条南北的街,逢四和九是集市,人比较多。平日里并不繁华,倒是开着几家饭馆还算红火。马勇一般接待来厂里的老师们的工作餐都选在那儿。

芬纷今天到厂里来,心情不错,又看到节目的制景过程还比较顺利,就似乎心智更加开朗起来。她边走边问老马,家离这儿远不远,家里还有没有种地?聊着聊着,芬纷兴趣一上来就脱口对老马:“与其去那饭馆,不如去您家里,让我也尝尝农家饭的味道。”

“这……”老马一听,似乎有些犹豫:“哎呀,去家里坐坐倒是好,欢迎姚老师来光临,只是这家里……啥也没准备,都是粗茶淡饭的呀。”

“那才好,就是要粗茶淡饭,就是要农家的土味儿!”芬纷说,但又马上意识到什么,接着改口道:“现在的农村和城里还有什么区别,都是买菜买粮,吃的都一样啦!”

“哎,区别还是有,”老马纠偏地“菜都是自家后园子里种的,基本不用买啥,农药打得少,全是新鲜的。”

“就是嘛,能到您家来看看,还能尝尝鲜,多好!听说还重新改了房子?”

……

就这样,他们说着话儿上了停在前院老马的车,老马儿子开着,领着芬纷去了六公里外的马庄村,老马的家。

这一顿饭吃的爽,四菜一汤,陪姚老师吃饭的只有老马和他儿子俩人,连老马媳妇都上不了桌,在下面忙前忙后。还有儿媳妇,也是跟着忙活了半天,草草在一边儿扒拉了两口饭。芬纷半天不见她们上来就关切地问,但老马回答含糊,不屑一顾,只劝芬纷吃好,又自惭形秽地说家里没小碗,农村人吃饭都是使大碗,好刷好洗,乘着方便,都粗管了,别笑话。

总之吃这顿饭,把老马一家人折腾的够呛,突然袭击,有点儿措手不及;不让来吧,谢绝,老马又不敢,更觉得不合适;但来了呢,又觉得自家里太土,就像芬纷老师话里带出来的,就是城里人看农村人的眼光,那还用说,多少还是有点儿那个呗。这是老马的心里在作祟。能不这样想吗?人家可是电视台的设计,大设计师,尤其姚老师,又是电视台专门聘请法国回来的,闹着玩儿呢?什么没见过?八十年代就出国了,能有几个?那年头,出去就是叛国,罪头大了。可人家姚老师愣是出去了,一混就是多少年,也没叛国,还镀了金,嫁了洋人生了娃,啥世面没见过?啥都见啦!哎呀,今儿居然来到咱这家,见咱这媳妇,老棒子,真是土得掉渣,啥也不懂,更不会说话儿,只是个老夫老妻,也不会做菜,就是农村那几样,端上桌来,都是大腕,细瓷的碗儿媳妇忙说要买呢,可和儿子他俩忙得一直也没买来。听说如今城里人都使上骨瓷的碗了,咱这家里……老马一直觉得这顿饭吃的实在尴尬,仓促,没准备,丢人现眼。

可芬纷倒不以为然,她觉得挺好,挺丰盛,也好吃,虽然色香及其一般,但味道却是不一样,怎么解释?嗯,就是有一股农家味,透着有柴火味道,其实早不用柴烧火了,都是煤气灶,好用,一打就着。尤其使芬纷感兴趣的是老马家那新翻盖的房,真不错,赶上法国巴黎郊外的小洋楼了。虽然从外边看还是和村里普通村民家的房子差不多,但你走近些再看看,吓死你。

芬纷刚一进院儿的时候,迎面就是那宅普通的农家新盖的大房子,红砖灰瓦,乍看和其他周围邻里房屋还真没多大区别。小院儿别致清洁,种着红红的辣椒、西红柿,还有紫的茄子,绿的黄瓜,点缀着不大的院落。

芬纷抬起头,只见房子朝阳的一面是两扇硕大的窗户,中间是门。令人震惊的是那窗竟是一整块玻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整整齐齐挡在了门两边的墙上,足足有普通人家的房屋那么高,方方正正,硕大无比,挂着上下抽拉式的窗帘。进得屋来,先是个大厅,哇,举眼望去,厅的里面竟是一栋三层小楼。每层都外接着走廊,一目了然。厅的东西两壁是两座带弯弧的楼梯,从厅顶上悬下来两盏巨大的组合吊灯,垂在旋梯中间,煞是气派。芬纷惊叹,深谙老马发迹而不露声色的低调家风。

芬纷晓得电视台里也有人在这村,或者其他村里先后租、买了地,建起了这种农民房,地是谁家的地?屋算谁家的屋?都不提,也没人问。就是马厂长家这种格局设计,外面一层里面三层,中西风格合璧,土不土洋不洋,不显山露水,不鹤立鸡群。夏天村里的树一绿,那就几乎连房顶都见不着了。老马劝芬纷也来一套?芬纷笑着,摇摇头,说我可没这本事。

这顿饭吃的有意思,芬纷开了眼。临走老马还特意嘱咐家里的小儿子去后花园子里给姚老师摘了满满一篮的时令蔬菜。都是自家所种,施的都是有机肥。吃吧,好吃着呢!芬纷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个好奇,竟牵动了人家一家子人的热情。十分感动,一再感谢。但什么都比不上那栋房,令她心里赞叹,使她一天的心情也随之一直愉悦到晚上。

从“鱼满下”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芬纷没再去台里,她不用坐班,这么多年来从没坐过班。办公、画图在家的时间比在台里多,在“车间”的时间又比在她的“公寓”多。车间那边这会儿也正在紧锣密鼓,几乎没有不加班的时候。几个重新招来的小青年没日没夜的在协助姚老师作图。这台比赛节目因演区场地太大,要想四面观众席看台的椅子不实时出现在画面里,影响镜头前舞蹈者的主题,除了布光和摄像机取景角度要注意外,剩下的就还是以舞台陈设的方式要怎样巧妙地进行有效遮挡。芬纷让几位年轻的画师在电脑上先呈现出半个硕大的地球,要尽量的大。然后在“鱼满下”将地球做成半立体的浮雕背景。深蓝色的半球要吊悬在体育馆的比赛场地边缘上空,这样起码可以挡住上千个座位。芬纷还要在主赛区领域搞出透明地板。她要另一组作图的孩子们给她做出上百张片花多端的彩图,用电脑控制,根据舞蹈的进行,有节奏变换,与每一个比赛项目协调,然后构成完美的辅助场景,与赛事形成完整的统一。“车间”的孩子们积极响应,他们都觉得姚老师设计的场景构思极有意思,都着急地想在比赛日里去现场看一看,目睹那将是怎样一幅奇幻的场面?大家兴致勃勃,连日加班加点。就这样,芬纷连续作战,从“鱼满下”回来就驱车直接去了“车间”。

两台节目,几乎在同时。

兰娟的歌舞系列也进行到要开始在实验厅里面实际搭景阶段。上千块LED屏幕面板被运到实验现场。合金铝钢架也陆续搭建起来。完全没有实景,全靠屏幕面板上的画面进行组合,这在舞台美术运用方面还真是一次大胆完美的尝试。

兰娟高度兴奋,也带有紧张。她仍带着那顶大沿儿帽,甚至今天还在上面加了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是平光的,不带有度数,不知她带这镜子是为防止什么?只让人觉得这姑娘更显几分文绉绉,搭配着那件黑蓝色的套头装愈发显出她的冰肌雪肤与深沉?她深沉吗?她也能深沉?独自挑起这次大梁对她来说的确是挑战。没人这么试过,但有人这么想过,姚芬纷老师就在以前提到过,但那时条件还不成熟,硬件还不齐全,早在芬纷回国不久进到舞台这一行里她就动过这方面的脑筋。那时只是想象,不可能成真。美好的总是被期待的,总是在争取着的。在“车间”里,芬纷就和两个作图的孩子谈过此设想。现在,其中一个孩子就带着她的梦想和期待要圆此梦了。兰娟向龚克提出来设想时候,龚克似乎也在哪里听到过。其实就是以前芬纷在他耳旁吹过的风,他想不起来。他哪里还记得和芬纷的探讨,他要探讨的内容太多了,每天要开十几个会,台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艺术问题在等着他解决,拍板,决定。兰娟的艺术构思呈上来时,他倒没觉得怎样太在意,只是等上面一层层批下来时他才和王主任感到创新点的存在和意义。什么姚芬纷,什么兰娟,统统都一边靠去吧,这是台里的创举,伟大工程,伟大决议。是台领导组织的有益创新,台改革开放后的又一重大成果。嗯,也罢也罢,还好,都是领袖人物的关心与支持,要不怎能有今天这实验场地?怎能有歌舞组节目的突破口?

其实,芬纷和兰娟都做到了,只是一个时间点的事。芬纷的思维,兰娟的实施和呈现。正好趁着兰娟对平面的热爱,对电脑图解的狂妄,对走向舞台和屏幕的追求,她承接了老师的萌愿,执着追随,巧妙运用,大胆尝试。不得不佩服,这么一位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任性放逐的女孩子能有今天的实验壮举,导演尤皇也是痴在心里,乐在实验,把个兰娟已经喜得捧上了天!

其实兰娟最狠的一招并不是这舞台奇想,比这更厉害的还是那次在“凯宾斯基”来自对龚克的威胁。

那天兰娟搬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那大姐居然向龚克展示了两大叠票据。龚克仔细看过了,都是增值税的票务来往,而且还有其他字据,甚至录音笔录下的谈话记录。这都是谁?能让龚克如此紧张?兰娟怎么找到的这位女士?还是此人怎么与兰娟沟通在了一起?……龚克当时蒙了,那可是他当年的顶头领导,他的伯乐,恩人和妻子的父亲,也就是现如今的老丈人,前歌舞团的团长张凌霄张总啊!最要命的还有,那娇妻王萍萍也参与了其中,帮着父亲搜敛钱财,瞒着他龚克在外面搞另一个独立王国。哎呦我的妈!那一次“凯宾斯基”,简直就是一敌军阵地的碉堡啊,小兰娟把他引进去莫非就是要把他弄炸在里面?龚克一下子就服了兰娟,没想到这丫头能有如此之神通广大的能量。他问不出来这里的来龙去脉。兰娟不会告诉他。她只想让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和问题的一致性,叫他及时避开已经是最大最大的面子和保护了。那父女俩的命运只是早晚问题,你龚克能躲,还是躲开的好;要是真没参与其中那离婚才是最最稳妥的规避方式。

龚克回来私下里仔细想,这是兰娟真的救他呢,还是为他“一枪三鸟”设下的套?但愿是前者,幸亏“一枪三鸟”还没完全奏效。他与那个歌手冠军小妹妹统共也就密约了两次。在初尝到了鲜嫩的滋味后他虽又上了瘾,好像又要经历到和兰娟那时候的感觉。王萍萍他已经实在顾不过来了,回到家几乎是各忙各的,彼此很少交流。兰娟的倔强以及姚芬纷的矜持都使他感到像见到王萍萍一样,产生了抵触的感觉。但他不能表露,更不能发作,只有顺水推舟,顺其自然,让热变凉,再让凉变冻,那样自然而然冷却,冰化,沉于冷寂,直到最后消失,平安而自然。但现在却不能了,兰娟惹来了,不,是王萍萍惹来的,这可不是小事,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是生死存亡和自己今后命运问题。龚克自忖得手脚发凉。他立志要尽快离开王萍萍,也算她兰娟帮自己除掉一鸟。但兰娟怎么办?姚芬纷好说,可兰娟呢?引火上身的典型案例。龚克暗下嘿嘿冷笑自己:龚大主任,你看是把这姑娘立马儿弄进台里来好呢?还是远远儿把她轰走好呢?办公室突如其来的那次炸雷,使龚克深受教育,也又一次像有人拿枪顶到了自己的后腰上。

“鱼满下”厂房里的热火朝天场面使芬纷很兴奋,她就喜欢这样热烈的气氛。她觉得自己就像上战地上的指挥官,随处走到哪儿都能身临其境地感到十分激烈动人的场面。她几乎每天都要驱车几十公里来到这里亲临指挥。老马厂长感激不尽,因为有了芬纷这个大设计在场,什么问题都能实现解决,不必通过电话叙述,就是电话里说得再多,也不可能说得多清楚,尤其图纸、制作这一类纸上谈兵和现实制作之间的事情,不亲临在现场,没有实物的情况下,再细致详尽的语言描述也抵不了当时的几句话管用。他这个厂长现在完全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喝杯沏好的热茶了,因为车间里的一切有田继良和姚老师的沟通就足够了。

制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大主体造型已基本到位,现在就看新聘请来的夏老师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形体造出来,装饰任务就要夏老师带着一帮助手冲上去进行塑型了。

芬纷很兴致,她也从家里带来了工作服,不过她的工作服不像其他工人那样是上衣和裤子分开的,而是一个蓝布大褂,上面还在左上衣兜处印着“电视”两个红字。她套上蓝大褂挽起袖子,下穿一条九分裤,大褂的下摆露出两条被暗灰色小格裤子包裹着的曲美修长的小腿,配上一头蓬松稍稍有些卷曲的头发。她插着腰,分开腿站在那儿,看到她,会使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一种舒适,一种赏心的合作情绪。

田继良在忙活的当儿远远看到了这身影,他下意识地凝视了一眼,并没在意就走开了。他关心的是那巨型地球已经做出来了,而且分为四大块被分割开来。今天是要重新组合在一起来雕塑地球上的主要山脉和海沟等地形。芬纷老师的要求是半写实风格,因为电脑绘图出来的效果是平面矩形的,而实际厂子里做出来的地球却是半圆且浮雕立体的,因此在表面绘饰方面会有一定难度。夏老师在制作之前就提醒老马,这一过程需要请求姚老师的协助指导。

芬纷从年轻时候就是美工学徒出身,她画大布景、塑造石头、树木等这些舞台上的陈设道具驾轻就熟。而且后来在法国的艺术学院里也专门进修过美术实践塑型的课程。她没采纳老夏纯写实“造地球”的建议,她觉得那与节目风格不符。没有谁希望在看这样一场激烈的比赛的同时,会有一只真实的大地球老盘缠在你身边,那太写实了,不虚幻,也缺少想象空间;想象空间是什么呢?她告诉夏老师,是当代年轻人眼里的意识形态。他们眼睛所追求的只是新奇,变换,从未见过的,甚至是带有些恐慌的。那会很刺激,会很感人,会激发他们的热情,也会触动他们新的想象力。其实中国古人早就在绘画里讲过神似胜于形似。因为神似会启发你的想象,会给你留出艺术的空间;而形似是满满的呈现,已经完美到你无法再有自己发挥的余地。那到底具体到这地球上要做成怎样的效果来才合乎节目的现场要求呢?田继良产生了好奇。夏老师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马厂长呵呵笑着等待着姚老师的指导。工人们却只管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对节目场景的总体几乎不会产生什么概念。

夏老师手底下是一帮老剧团出来的美工,他们各个儿都有自己的绝招。要说起论资排辈来有的甚至是芬纷以前的老前辈。当然芬纷并不认识他们。其实都是舞美界圈儿里的人,只不过能耐有大小。能耐大的经常出去揽活儿,然后召集弟兄同行一起练。在本团本职工作的基础上额外再挣些小钱。说的好叫外快,说不好听了就是臭苦力活计。

芬纷不管那些,她从不参与这圈里的活动。她知道有这么一大帮组织的存在。可能台里的其他设计师也有参与的,那就是个人爱好了。居然还有的专业学院的教授也来凑热闹捡外快。甚至组织起团队,有的还成立了公司搞起了专业化的营生。都围绕在电视台的周围。台里面每年有上千台节目在播出,其中大部分节目需要大大小小的道具、布景来衬托。有时候这些衬托甚至能直接影响到节目播出的质量。在这一环节上,尤其艺术类节目与电视美术的质量息息相关。所以,一度在节目最后的演职员栏目表上,美术设计一栏是排在音乐编辑前面的。

芬纷初出茅庐时期误打误摔搅进了舞台美术领域,之后在巴黎的历练又使她对空间概念有了及其详尽的了解。她可不是兰娟,只有平面。她对立体空感的把控可以说有着及其审慎的准确和运用能力。像这次的“劲舞大赛”,不光是场地设计要新颖、时尚、奇幻、魅力超前,有现场效果;更主要的是还要与16台转播摄像机相协调,时时要想到机位在哪里?镜头好出与否?出来的画面会是怎样的?前景、中景、远景、大全是不是都能利用得上?这才是好的电视舞美设计。

芬纷领着这一干人奋斗了三天,终于将大地球修缮完毕。她能想象出镜头里灯光打上去的效果。其实不需要太多的灯,仅其他景物灯的余光漫射就足以照亮“地球”。呵呵,也许更像漂浮在浩瀚宇宙当中的效果吧。她没着实刻画地球表面,只是参考了电脑上的照片图像,并运用PS技术将它进行了技术加工改造,做成“概念”化的地球罢了。效果会怎么样?夏老师一行面面相觑,不置可否。但芬纷却信心满满,又一次体会了现场制作的乐趣。她往往会参与到基层一线的实际操作里来,这样会有激情,也会有创作后的快感。她有十几个助手,大家齐心协力,许多人都喜欢她实际参与,这样大家都能学到东西。就连工头田继良也加入其中。他本可不掺手,但他有一次居然怯生生悄悄对芬纷说道:姚老师,我以后能跟您学美术吗?

芬纷有个坏习惯,不爱教人。尤其不愿教冥顽不灵像木头一样死性的老实孩子。她没有那耐心,更觉得自己没那种精力。她自觉天生就不是当老师教学生的料。就像那韩春来,他是真正在教孩子吗?当然他还是有一定的耐性和责任心。但在芬纷看来,那个韩春来纯属就是打着教美术的幌子在物色漂亮的他喜欢的小女生!当然这样的评价会有些偏颇过分,但现实的结果不是这样吗?要不然,芬纷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下场呢?并一直记恨到今天。她的青春她不愿再去回忆,她只乐于现在,乐于回国后在电视台的生活。可当下又有人请求她做老师教授美术。芬纷却出乎意外的满口答应了,而且还是笑着答应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违背了她自己的意志?不合乎她常以的性格。田继良当然高兴,一个民工,一个身无牵挂的集体宿舍的工头,怎么就会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姚老师违背自己意志的答应?田继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不知道姚老师的秉性。荒唐的事只能以荒唐的态度处之。芬纷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形成她这样一种处世为人的方式。答应又怎样?在这里答应一个民工和在马路上答应一个行人区别大吗?

就在芬纷的“劲舞”在几十公里外的“鱼满下”紧锣密鼓的时候,期间萨莫倒来过两次电话。他说要请老师吃饭,还说宝咪咪也要参加。芬纷问为什么?萨莫就在电话里吐露出自己对老师的感激之情,并向老师汇报了这一段时间来在台里工作的情况,说摄像师这个职位对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是梦寐以求的,会终生尽职;又说无论以前在“车间”还是后来进台里都一直蒙受着老师给予过的教诲与帮助,受益极大,终生难忘。芬纷被萨莫说的心里热乎乎,觉得这孩子有良心,正直,且上进心强,也很感动。她告他现在很忙,没有时间,等完成了这台节目她定会和他见面,当然还要有宝咪咪。她也问了咪咪的现况,祝愿他俩继续好下去。但萨莫告诉她,咪咪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使他很痛苦,这事要等老师有时间见面的时候细谈。芬纷觉得奇怪,同时也感到好笑,怎么宝咪咪又和萨莫玩起这游戏来呢?她不懂,也没时间多想,只约定再过一段,等节目告一阶段,她有时间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同时,那几天里,“老家”的郭合也打电话找过芬纷,问她节目制作进行得怎样了?顺利不顺利?芬纷回答说还好,顺利中克服着想不到的困难。并告诉他自己在这次制景过程中又着实体验了一把美和术的瘾。拿起大刷子沾上颜料往背景上涂的时候那心理体验是一般外行人难以体会到的。郭合电话里呵呵笑着,他为芬纷的成绩高兴,也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但他也告诉她,淑芬病了,病的不轻,闹不好可能会要瘫痪。芬纷听后很震惊,半天说话迟缓,但她发现好像郭合并不是太伤心,说起情况来语气也没什么改变。她当然知道小合哥哥和那徐淑芬的关系,要不就是作医生的对病人病情都是这么冷静客观对待?郭合告诉她家里请了保姆,还好,没出什么大的问题。他在用汤药对她对症下药,需要较长时间。

芬纷与郭合通完话的时候觉得拿手机的手臂很沉重,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稍稍有些疼。可能是这两天轮大刷子太过投入了?还是从心理上承受了郭合过量的生活负担?芬纷边想边走回去工作,她这一个月来在“鱼满下”的体验真是费心又费力,但心里却是痛快的,尤其是和那个田继良一起合作,有一种默契的结合感,不知道别的设计师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反正芬纷觉得很舒畅,不是那种较汁儿的累。

临到装台的时候了,需要用大卡车将所有布景都运到演出现场去。这种运输都要在晚间夜里进行;因为城里白天不许大卡车进城。运景运了两晚上才运完。体育馆在城区的边上,离“公寓”正好是大调角。芬纷需要开40分钟的车才能到那里。遇上堵车那就更不用提了。

但听说田工头病了。芬纷也从“鱼满下”厂子里最后一次回来感到头晕目眩,是不是谁感冒了传染给了大家?那可不好,正是要攻坚会战的时候,缺了主帅那这一盘棋还怎么下啊?!

老马这回又出场了。芬纷拖着病体感到体育馆现场的时候,见老马正挽着衣袖在指挥大家。他们一见姚老师来了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来慰问。芬纷这才知道田继良下午刚刚走,他还在发烧。整个团队病躺下六七个人。好在都不是什么大病,也许就是病毒的一次肆虐吧,听老马说整个马庄村都有不少人被传染病倒,卫生院正在组织集体喝药呢。看来任务是重了点儿,要不就工人们的身体抵抗力是不会倒下这么多人的。芬纷有些惦记小田了,他无依无靠一个人,不像其他工人都是老乡,结伴搭伙,大家都有个照顾。她询问老马,并嘱咐他要他看好田继良。老马说已经叫儿子陪他去乡里卫生院看过了,也打了针,吃了药。估计明后天就能再来。芬纷听着咬咬嘴唇,心中一片阴云掠过。一个月来,和工人们在厂里的艰苦奋斗,齐心协力,就像蓝天下吹过的暖风吹得她心里好荡漾,好舒服。现在在现场又见到大家,她觉得好亲切,好熟悉,好亲热。芬纷心里一股暖流在涌动,她多想在这时田继良也在,和大家一起突击,将这3400平米的空地搭满景物;这是她的任务,她的责任。老马此时汗流浃背地领导着大伙儿精心按她的图纸一寸一寸地将景片一块块合拢起来。电工师傅爬进平台里面去一根根将电线接起,老夏招呼着美术员工们将一张张彩屏镶进灯箱里去。好一个“劲舞”大赛,体育馆的穹顶上空已经悬起来大半个“地球”,它硕大无比,真实而又显得那么遥远,在几十米的悬吊空间上微微浮动着,就像人们站在月球表面上见它冉冉升起一样。芬纷抬头凝眼望着它,却有另一种感觉,觉得那地球轻盈得像能吹口气就飘走似的,借着傍晚落日的余晖从体育馆顶的天窗弥漫进来,昏昏然中,那球就真的好像已经飘摇于茫茫宇宙中了……

一周后,“劲舞大赛”的场地制景全部搭建完毕。体育馆的工作人员私底下询问“鱼满下”的工人,那个指手画脚成天总穿着一件蓝大褂的女人是你们什么人?工人告诉说,那是我们的总设计师,核心人物,这场节目的总体蓝图就是她设计的。体育馆的人员闻之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这场面竟然出自如此一位弱女子之手?感叹之余摇着头,真是天才啊,这么大的场馆空地,她,她是怎么就凭空能想出那么多的造型和景物来?满满当当,千奇百怪,但你别说,五颜六色的还真好看,太不可思议了!……。

剧组开始进入三天的彩排阶段。

不幸的是,兰娟的实验场地却出现了大麻烦。

全息270度角全立体LED设备景象在实验的最初阶段就出现了主景天幕与边景侧幕不衔接的问题。从透视学的角度来分析,就是直角画面相交与圆弧画面过度的立体处理问题。

这一下,年轻的兰娟可没考虑到。摄像机镜头里舞台景象在台边角出现了折曲。这哪里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导演尤皇大叫大嚷起来,他责问兰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娟立体经验少,舞台上的学问更是一窍不通,被导演连连发问得一问三不知。这一下尤导更急了,一时没有解决的办法,连认识这一现象的来源都还不清楚,这怎么就装台了呢?明明是在模型期间就该解决的概念性基本问题呀。

兰娟被导演逼迫得哑口无言,对不上话,就是说出来也是语无伦次,外行话连篇。剧组的人见状都大为摇头。一天可就几十万的设备租赁费啊……

负责兰娟这场节目的制作单位正好是那制鞋出身的“飞腾雅歌”。搭这满场的超高度设备架子就已经让承接方累得吐了血。这回一说架子搭得不合适,不能用,还得拆,哇,“雅歌”这回可真“飞腾”不起来了。仰头干望着那架顶上的灯箱一言不发的“雅歌”负责人既无奈又实在不懂,这景致要全立体,那到底咋搭才算合适呢?

兰娟见此,也可能是想起了以前姚老师和“雅歌”打交道的经历。那回还是自己冲出来帮老师解的围。这次没想到自己却又掉了进去。当然,事不一样,时过境迁,这回偏偏赶上是本身最不拿手的,舞台边角的预知处理在平时传统的节目录制中是不难解决的,但这次可是全息立体影像啊,为什么不先做个模型呢?但就是做模型,也不是兰娟的强项,她上的学院课程里根本就没这一门。专业不对口,相距八万里,这谁不知道?但性急的兰娟等不得再深造了,她下定决心,决不去找姚芬纷。她不知为什么这么坚决,她宁可去求“鱼满下”也不要去请教姚芬纷。但眼下“鱼满下”正在和姚老师合作,当她得知“鱼满下”的老板并没在演出现场,她立马就托人去请老马,马厂长。但挂通电话后,老马告诉她正在外地陪首长打高尔夫,回不去。他让她去彩排现场找田继良,说他也可能帮上这个忙。

兰娟于是又马不停蹄开着跑车来到了城边的比赛场地。

当她掀开体育馆里面第二道大门厚厚的遮挡帷幕时,兰娟愣住了:一看,好家伙,第一映入眼睑的便是那浩瀚的“宇宙”!现场的扩音器震耳欲聋,低音炮爆出强烈的震撼。舞台上一群“妖魔般”的人物在翻着筋斗跳着舞,从成排的喷射器口时不时窜出一整排强烈的冷火焰。场面吓人!整个体育馆弥漫着层层烟雾,在彩雾缭绕中馆内场地上浮出一个个像小岛一样的“陆地”。“陆地”坑洼崎岖不平,在云雾作用下又像似一颗颗星球飘摇在无尽的空中。放眼望去整个场馆一片昏暗,广阔无际,几乎连一个座位座椅也看不到。在云烟的衬托下,硕大的地球悬在人们头顶,星球下,舞者、比赛者像似蚂蚁、跳蚤在宽阔的舞台上奔跑、跳跃、嚎叫。他们脚下却又是砰砰作响冒着白烟闪着五彩妖艳光芒的大地。时光隧道通透无比,跑灯、串灯、霹雳灯、闪光泡轮番轰炸着演员、运动员;使他们金色、绿色、紫色、黑色的头发像炸裂一样随身体在隧道中狂跑。远处,打分区、热身区、候场区,区区变换不同,有的背景像坚硬不屈的岩石,有的又如梦幻般的波浪,有的理性工装,更可怕的还有直接用废弃物堆积起来的垃圾坟场!现代、超前现代,后现代,后后现代;也不知是哪代代哪代了。连正面体育馆的裁判席,也被改装成了一片彩虹,远远望去又像彩带舒展在半空间。光柱、光团、光点矩阵在舞台的变幻中满台飞舞、横扫、幻灭、或忽然间一片漆黑全无……

兰娟不禁紧紧拉住身后的幕布不肯松手。她两眼直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目光呆滞且显得陌生。她面无表情,渐渐手心儿攥出了冷汗。她忘记了该去找谁,闯进这里来要做什么?她呆呆地杵在那里,像一个小学生被什么吸引。的确,霎那间她已被眼前所见的舞台景象给惊呆了……

后来,兰娟在体育馆里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田继良。他正和几位工友在地上打牌。兰娟过去一脚踢散了地上的牌,用手指着田继良:“快跟我走,我那边有事情。”

坐在地上的几个农民工都抬起头来眼望着站立在他们面前威武的兰娟。

田继良看了一会儿没有动。

兰娟着急地:“快起来啊,还窝在这里干什么?我那里有事情,要你过去。”

田继良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们在这儿盯现场呢。”

“盯什么现场,现场没你盯就玩不转了?”

“那当然,你没看见,那边喷冷焰火的,我们倒班,一会儿就要过去替换他们。”

“叫别人来替换,你跟我走!”兰娟好像不由分说。

“那哪成,人都是一顶一的,没能替换的。”

“那你……”兰娟没话了。

田继良很反感她这态度,这股盛气凌人的架势。去年刚开始做她的节目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她越发膨胀的不行,说话口气很硬,行动也我行我素,无论她的节目大小,到“鱼满下”就一路都要开绿灯。老马眼尖,看得出来这是大主任的红人儿,小看了可得罪不起,所以在厂里也就尽量哄着,能让就让过去。工人们一看厂长都这样怂,也就都不敢再造次。唯有这田继良气不过,他大事不和她顶,避开锋芒,但在一些隐蔽不起眼的地方,在他力所能及范围内,他会耍些小聪明,故意刁难一下。反正兰娟也不懂制作,对怎么干粗活一窍不通,舞台经验又少,所以田继良在工人中间尽出些小笑话来恶心兰娟,刁难她,故意让厂长去解。厂长呢,又忙着顾大事,返回来往往还得委托小田师傅来帮助处理。这样一来二去的,既耽误了时间又耍弄了那跋扈的姑娘,大家心领神会,都在暗中作乐,而往往兰娟还傻乎乎蒙在鼓里,不知这制作上又出了什么新变故,底下又使了什么鬼花招。

这回兰娟兴冲冲来,踢乱了他们的牌,就已经很不礼貌,并带有藐视的性质。工人们都很生气,但敢怒不敢言,看着田继良,看他咋办。田继良故意说现场很忙,师傅们都各有其责在盯现场,自己更走不开。

兰娟明明看他们在这里玩牌,况且现在又还是在彩排阶段,没有正式直播,哪有什么走不开?

田继良说了半天还是不动,他知道兰娟那边是“飞腾雅歌”接的制景。那可是中心主任亲自定的厂家,鬼知道那里面有多少猫腻和好处。一个制鞋快倒闭的厂子能有什么资格来给电视台的节目做景?制作水平能好到哪儿去?每次不都要“鱼满下”来帮它做这“擦屁股”的后晌活儿,还一点儿不落好,好像在兰娟眼里这都是应该的。因为她身后有中心大主任和艺术处副主任!靠山牢腰杆就硬,这是必然的。这次又把最尖端超前的LED制景任务交给他们,不出乱子才怪,那就瞧好儿吧!田继良心里有数,所以他就是不动换。

兰娟今天这态度一是心急火燎,二是仍旧没把现场的工人师傅们放在眼里。至于第三,那还用说,比起自己眼底下那一摊烂景,这姚芬纷老师的艺术才能也发挥得有点简直不要不要的了吧?兰娟今次来此绝对是受了刺激,也叫沉重打击,更要命的是还接下来受到地上这几个臭工人的顶撞,拒绝。她实在受不了,忍不住,一下就在眼前蹦出来姚芬纷那不屑一顾的傲慢眼神和龚克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派头,更恶心的是那歌手小冠军又娇滴滴地拉着龚克,依偎在他怀里。这些都好像是在嘲笑她,看她的笑话。兰娟面对眼前这壮丽磅礴的奇景,加上耳边响着振聋发聩的音乐,她受不了了,她也要发狂了,她怒睁了眼,瞅着田继良,嘴里大声再问一遍:

“你去还是不去?!”

“上哪儿?干嘛去?”田继良还是明知故问。

“你……你,马厂长让我来找你,你可竟……”

“那你让老马来替我盯现场来。”

“好,我让老马来,”兰娟又用手指着田继良:“我让姚芬纷来,让她来牵你这条忠实的走狗!”说完一转身,拉开帷幕大步走出去。

大家谁都没料到那颐指气使的兰娟会在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话,哥儿几个面面相觑,都停住了手里的牌,不知该如何是好。田继良听罢,咬紧了嘴唇,挥臂狠狠将手里的牌摔在地上,霍地站起身,从牙缝里哼出一声,妈的,他跨出两步,随后掀开帘子也跟了出去。

体育馆外,兰娟径直走向她的车,打开车锁,蓝色跑车嘀嘀叫了两声。她拉开车门跨进去,眼里已含了泪。

这时田继良甩门也从馆里大步流星走出来,他敞着衣领大叫:“姓兰的,你站住,你说清楚。”他见她已经钻进车里,就紧跑两步上去,“有本事你别走,出来,说清楚,你指谁是狗?!”

兰娟不管不顾,马上打着了车,脚底下一踩油门,不知是理亏还是骂了人,触发了民工们的导火索,她兰娟也有些害怕,眼见田继良追过来,便头也没敢再回一下,直愣愣把车子开上了马路。

田继良追到跟前,车跑了,他还没立稳脚根就把手里的半瓶饮料狠命拽了出去。瓶子砸到车后备箱盖上,蹦落到后风挡,橘黄色的饮料水直喷洒在车后玻璃上,车身也被污了一大片。

三天后,下午两点,《劲舞大赛》正式拉开帷幕,直播开始,各工种都进入一线。舞美组也加强了人力,由原来的六人增加到十二人。

在中午前,分领盒饭的时候有人叫田继良,说场外有人来找他。田继良嘱咐手下将饭多领出几盒,可能姚老师和马厂长也要来现场。说完就走出场馆去。

原来是“飞腾雅歌”的老白。他告诉田继良不在“飞腾雅歌”干了,受不了那份气,更吃不下那里一天三顿干馒头,连一粒米都见不着。老白是湖北人,南方人在北方长期吃不到米饭,只吃面食,有些人受不了的。

田继良将老白领到阴凉处,叫他坐下慢慢说。老白原本是田继良从湖北来进城投靠的介绍人,没想到今天他自己倒混成了这样。南方人嘛,没有北方人那么悍然,在“鱼满下”的时候就与当地的农民工时有不合,闹过几次摩擦,差点被人打了;正好那时赶上“飞腾雅歌”刚成立,田继良就劝老白躲开这帮当地人,去“飞腾雅歌”试试。嗨,谁曾想,这个白师傅没去多久,就又与那里的厂长闹起了矛盾。他找人家提过几次意见,都被骂了回来,说爱干不干,就是这伙食,有白馒头吃已经很不错了,你要是生在解放前连窝头都吃不上!妈妈的,嗨,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现在这世面,人和人的关系咋都成了这样?有些人手里有了几个臭钱,就牛皮得不可一世,啥也听不进去,视厂里干活的就都真跟奴隶似的,想怎么使唤就随意怎么使唤,还不能提意见。甭说提意见,就是私下里彼此跟民工们自己说说,要是传到了管事的耳朵里,那还真能惹出麻烦来。厂长看你不顺眼,底下帮差的也都不拿你当人看,给你穿小鞋儿,叫人欺负你,挣俩钱在这里,日子难熬。比“鱼满下”还坏,甚至还不如!说着老白流下泪来。

田继良叫他消消气,等一等,赶紧去跟剧务要了两盒盒饭叫老白吃着,先压压惊;盒饭里是米饭烧肉等四个菜,老白吃得如狼似虎。田继良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顺势问起那边LED天幕出岔子的事。没想到老白幸灾乐祸高兴地放下饭盒向田继良说起兰娟在剧组现场出丑的事。他大骂那小妖精简直就是个混蛋,专横跋扈,在工人们面前瞎指挥,骂了这个骂那个,连厂长也不放在眼里。老白因为她不尊重人、侮辱人和她顶撞过,没想到那兰娟竟指着老白的鼻子嚣张地说:你个湖北佬,被“鱼满下”开出来,来到这里还不老老实实,又用你多什么嘴?老子就这作风,你一个臭干活的不撒泡尿照照,还敢和老子顶嘴,你活腻了吧?!

老白说着,气得手直抖。他说真想抽那丫头几个大耳光,但听说她身后有黑社会,势力强大,自己又不敢。他发誓,再也不给他们干了,要回湖北去。要真走了,非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田继良默默听着,一句话没有,难过得也差点儿掉下泪来……

送走了“飞腾雅歌”的老白,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正在现场值班的田继良又听说有人找他。他觉得奇怪,莫不是老白又回来了?……

他又来到外面,但这次却不见人,周围四下里看看,还是没有;正准备回去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侧转头仔细顺声音瞧过去,只见远处从停着的面包车里晃出几个人来。

来人不做声,只瞅着他快步走过来。田继良觉得这几位很面生,从没见过;怎么还好像气哼哼的样子,不是善茬儿。他刚一琢磨,还没等想出是怎么回事,就只见其中一个猛扑上来,当头就是一拳,正打在他迎面骨上。他觉鼻子一酸,身子向后仰去,想努力使自己站稳,但趔趄中又有一拳打来,直兜到下巴。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紧接着就皮鞋、球鞋、拳头、棍棒一齐袭来,打得他没有一点招架的机会。

一痛暴揍之后,只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别了,留着吧。”田继良就被打的昏了过去,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后来正巧芬纷他们来到现场。她与马总通过气约好到这里看看。

在停车场两人相见,一齐走到场馆后面工作人员出入门口。马总见旁边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有点眼熟。但周围静悄悄并没什么人。他迟疑一下,叫芬纷先进去,他过去看看。芬纷没一人进去,也跟了过来。不看倒好,一看吓一大跳:只见地上躺着的人满头满脸全是血,哼哼着艰难的动了一下。老马脱口喊道;“小田?!”

芬纷一听他叫,吓得浑身一紧,忙张眼望去,那可不,还真是田继良!

美工组值班民工被打的事并没有影响比赛开幕式。场馆里依然爆炒如雷,外面却小风熙熙,一片安然景色。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两天后芬纷又开车去了田继良送伤的医院。到那里才知人已经出院回家了。于是芬纷又打电话给老马。老马告他小田现在在民工宿舍里;不过没和大家住一起,给他找了一个单独的屋子住进去了。芬纷听了心里挺难受,她已经从现场民工口里知道那天兰娟来找人的事。这顿打肯定是和兰娟来有关,田继良为此付出了代价。为了不当狗,为了不被人瞧不起,也为了这台节目,还可以说为了不牵扯上姚老师。芬纷想,这是和我有关系的。本来在制景期间,小田就已经累病过一回,还有那么多师傅都病倒了,有的现在还没完全好。现在又出了这事。真让人又气又难过。节目的现场效果倒是真不错,那天开幕式台领导都来了,还有总局的领导干部也有人来了。很露脸,尤其场景效果,领导们非常满意,在座时脸上一直露着笑容。在场的人无不惊叹这绮丽的比赛环境。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比赛场地,太神奇了。并赞扬现在电视台的舞美设计、制作水平是超一流的。可现在,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却出了这事,令人遗憾,也令人气愤!

芬纷边开车边想着这事,她从科里同事们的议论中听说了兰娟歌舞节目搁浅的事。按说兰娟是从她手底下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飞腾雅歌”臭遍街,令圈里人耻笑,但龚大主任可是她的领导,再说还有中心主任,大家都知道兰娟的来由。就说兰娟不告诉她,不请教也不求救,作为她曾经的老师,也是老板,就能一点儿都不过问,不关心,权当不知道吗?这样合适吗?正当芬纷这几天都纠缠在扪心自问的当儿,却又出了这事,叫人前后不是,左右为难。当芬纷看到田继良被打成那样,又去医院缝了十好几针,她当时真是一腔怒火,心里咒骂兰娟。怎么能把社会上流氓的野性带到电视台来?岂有此理!尤其带到了她自己亲手制作的节目里来,太胆大妄为,歇斯底里,无法无天了。她一准意识到就是兰娟找人干的。她给龚克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指出兰娟。龚克劝她克制,不要乱扣帽子乱指人。芬纷一口咬定就是兰娟使的坏,唆使流氓黑社会来干这种卑鄙勾当。她气不过要去报警,要让剧组出面去找警察把打人的人和兰娟一起都抓进去。可老马和龚克都告诉她,没有证据,没见到人,你去让剧组,甚至让电视台去告谁?小流氓打完架呼啦全跑了,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还进行了遮挡,谁也没记下来是什么号。监控探头倒是有几个,体育馆多年不用,闲置,也没钱没经费添加新监控设备。只有大门口那两台监控探头,但始终就没发现有这样的面包车进出过。人们分析可能那车是从场馆后面正在改装的工地绕进来的。那几个家伙还挺贼,地形都勘查好了,看来真是有准备而来。好在后来那一棍子没抡下去,要是真挨了那几棍,估计田继良就不是今天简单缝几针的事,闹不好可能会被打成半残,甚至打死!

芬纷想到这,不觉浑身又吓出了冷汗,汗毛孔都竖起来了。幸亏啊,太危险了!小田命大,兰娟,算你狠!

芬纷想着,心里气得扭成了一团。还帮你什么呀?人不大,志不小,但也不能这么干呀,这样做,谁还能帮你?谁还敢帮你?把电视台的人都得罪了,留下坏印象,你还怎么进台里?

芬纷带着关切、同情甚至内疚的心情来看田继良。

田继良被打成轻微脑震荡,头皮里面的组织缝了六针,头皮外面又缝了十多针。耳膜出血,另外嘴和胸骨也都受了伤。伤得不轻啊!芬纷看他时他还躺在床上,头上还裹着纱布。房间很小,是以前厂里堆油漆料的屋子,现在腾出来,油漆桶全搬到大车间旁的料库去了。房子里还留有油漆味。地是土地,芬纷进来时看见地上正爬过一条长长的虫子,好恶心!

田继良的床头有一个柜子,上面芬纷看到有两只碗,一本书压在饭碗上半盖着,碗里剩着小半碗汤粥。田继良见芬纷进来很吃惊。他想不到姚老师会从大老远的城里来看他,有些惊慌、局促。

芬纷叫他不要起来,躺住,慢慢养伤,关心地问着病情。田继良微微苦笑一下,咧开嘴唇,露出一点里面白白的牙。芬纷看着那白齿忽想起兰娟那细粉的脸。猛然得出两种命运不同的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存状态。这两种状态都曾为自己做过事,也都在从事着同一类工作。但命运怎么就这么不同呢?芬纷话里话外在和田继良谈着伤情,养病,感冒好没好?但心里却一直在纠缠着对两种不同命运的看法与感慨、诉求。她来到这里脑子很乱,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大家一起干活儿,做景,说笑,用大刷子刷颜色。可今天,她再来这里,那风趣的劳动场景,酣畅的艺术体验,就真像一阵风儿一样被刮得无影无踪了。整个儿厂区显得空空荡荡,所有的景片都拉走后,连大车间都显得敞亮无比了。

老马的儿媳进来,给姚老师端来了茶水。芬纷询问她工头儿被打后厂里工人有什么反应?那儿媳说节目还有两天就要录完了,之后要去拆景,有的工人就出现了畏难情绪。芬纷问什么畏难情绪?儿媳笑说怕去挨打。田继良在床上哼哼冷笑了两声。那儿媳也说这怕都成了厂里的笑话,可也有人就不怕,说要组织起来和他们干去呢!和谁干?躺在那儿的田继良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仰身冲天花板问道。儿媳干干地笑笑,瞅一眼姚老师说:大家伙儿都说要去干他“飞腾雅歌”的去,说是他们打了人不能就当做没事就过去了,还要找那兰娟,要把那姑娘提来给咱小田道歉!

芬纷无厘头地在那小屋里与他俩聊了好一会儿。后来老马从场外回来,听说姚老师来了就也跑到小屋来。屋里小坐不下,老马请老师去前院他办公室坐坐。芬纷安慰了田继良一番就随站起身,临走前她把带来的慰问品叫老马儿媳从车里拿给小田。慰问品里居然还有一只画板和一些纸笔、颜料。儿媳刚要不解地问,芬纷笑着对田继良说,你不是要学美术吗,这就算我收你这个徒弟的最初的见面礼吧。田继良听罢立即起身,要马上当面拜谢师傅。大家都劝他先不要动,芬纷微笑:“歇着吧,别起来,以后我也会有许多需要向你请教的地方,我们互相帮助吧。”话是暖暖的,心也是诚挚的。老马赞许地点着头,拍了两下手,说道:“姚老师真不愧为海外归来的圣贤,说话、做事样样都是我们的榜样啊!”

电视台里传出消息:艺术处老主任王维汉正式退下了。

那副主任龚克是不是该接上王维汉的班,走马上任正职了呢?

电视台没再传出消息。等等看吧。

芬纷通过《劲舞大赛》这个节目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和收获。成功当然不用再表;至于收获,最大的收获也许她自己都没在意到,那就该是发现了田继良吧?

发现田继良有那么重要吗?当然。芬纷做完了节目,但另一项伟业还在空白处,那是什么?芬纷忘了吗?不会吧,就是神秘知己袁庆生送给她的那块地,和地上的“盒子”!

“盒子”?芬纷忙节目忙得都忘差不多了,哪儿还想得起来。那块地主,也就是部队里的什么什么所属,芬纷也闹不清道不明。反正是她可以在那上面随心所欲地干一把的。就像顶层设计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随心所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一样。也就像官吏、土豪们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上随心所欲一样。呵呵,芬纷老师如今也能这样了,得到了一块土地,并有人神秘地应许她可以随心所欲一把,神气一把,像顶层、土豪们一样,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谁也管不着,干涉不着。太爽了,这在一般人一生都是不可以也不可能遇到的。但今天芬纷却真的遇到了。在这块地上,想怎么都可以,想弄个啥就可以弄个啥。呵呵,真的还有这好事?她一忙节目,差点都忘了,现在回过神儿来想起,自己又都有点儿不相信了呢!

好事就要有好人帮,好人就要有好机会选,好的机会不容错过,好的人就更不能放过。像袁庆生丢了丢的,后又回来了;然后又丢了……反反复复,闹得芬纷心绪繁杂,招架不住,再不敢奢望联系。真的就好像没有过一样,从此无声无息。但芬纷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尤其感到寂寞孤独之时,却又会首先想到他,其次才是其他人。为什么会先想到他?为什么他总是排在其他人前面,第一位?

人都是趋利弊害的动物,在原则允许的范围内,在全体都上行下效地行进当中,芬纷和袁庆生互相投缘,手拉手,肩并肩,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能做?她至今不知道他老婆孩子在哪里?他也从没问过她现在有没有爱人,男朋友或者家人。他们像茫茫天空中匆匆划过的两颗流星,不知从哪个角度会突然到来,又不知去向哪里一掠而过。留在大地上的,唯有一个“太和殿”,再一个可就是他们将要出生的“盒子”了。

袁庆生至今再没出现。

隐在云后面的田继良却渐形渐影时而露出,形象满满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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