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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开战

芬纷来到“车间”,见萨莫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坐着,就问兰娟呢?萨莫告诉她兰娟一直没回来。

“?”从去巴塞罗那那天开始,她一直就?……

芬纷没有想到,可不止一个星期了吧。

她于是自己和萨莫做起来。干了三天三夜终于把方案做好。整整一厚打,足足有一百多页。于是她去台里,把设计图交给了龚克。

三天后,龚克找到芬纷。

“这个设计方案不错,很唯美。但好像没再脱出你以前的唯美风格。很写实,很具体。能不能……”他看看芬纷,打住。

“你说。”

“我主要是……觉得给主任们看……是不是能有一些新东西?”

“新东西?什么新东西?”

“比如……手法上,是不是……”

“你今天说话好慢,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嘛。”芬纷有些沉不住气了。

“嗯,总的意思就是能不能看看,在表现手法上尽量融入一些新的元素。比如LED什么的。”

“哦?是这样啊,我这里面不是已经有了吗?在第三场和第五场。”

“好像还不够。你再回去改改,好好琢磨琢磨,把咱们一路看到的那种感受性的,多拿出一些来。”

芬纷沉思。她原以为此方案会一次通过,因为准备时间好长了,方方面面她都基本考虑周全,和下面的制景厂商也联系好,在制作技术方面都达成了默契。这一下可好,还得改。她眼睛看着龚克,瞧着这个多年前的小老弟。

他和她说完,就又忙着打起电话来。

又过了三天,第二稿出来。芬纷拿着设计图又去找了龚克。不想这一次石沉大海。可这时兰娟回来了。

兰娟一脸的疲惫,说自己身体一直不好,十分抱歉。

芬纷暗底下算了一下,她一共走了二十二天。要不是萨莫能干,这回的设计任务还真有些吃不消。兰娟头一次这么出格,关键时刻掉链子,以前从没有过这种逾期的举动。这一次让芬纷有了警惕:干什么都要防一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萨莫不至于。芬纷本打算在设计理念上与兰娟边商议边设计。但这次没戏了,图交上去了,她回来了。

芬纷没想到,兰娟回来的第二天龚克就来了电话,叫她过去。

在台里咖啡厅,芬纷再次见到龚克,看他还是一脸的愁容,而且很分生的样子,恨不得要公事公办的感觉,完全不见了欧洲时和她的亲近。芬纷此刻禁不住心里猜测:会不会又是一次打击要来了?

果然,龚克告诉她:方案还是没能通过。这次不是他这里,而是上面——部里主任们的意见。

这一下芬纷有些心凉。怎么搞得?越费力越不得好。是真的自己设计思路有问题了吗?

龚克告诉她,不止设计方案不成功,就连这次欧洲之行有的领导也很有看法。说什么为了一台节目就要带美工去那么远的地方转一大圈儿,有这个必要吗?况且设计出来的东西很一般,看不出任何新意,还是老一套,甚至把自己本国的传统元素丢掉了不少,好像是一台中外文化大杂烩,一点儿没体现出中华文化鲜明的特色来。

哇,一席话,说的芬纷哑口无言。甚至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时有电话打来,龚克站起走出沙发去。

留下芬纷呆坐在那儿,脑里乱作了一团。于是她仰身靠向后背,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就这样,芬纷在沙发上过了好久,没有动静。

后来,等她睁开眼再一次立起身,见龚克坐过的地方还是空着。看来,导演的电话还没打完。

这时,芬纷瞥了一眼,见沙发上有份材料,于是就顺手拿过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芬纷立刻被惊得哑然失色。

原来,那也是份设计图。什么节目?这么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再一看下面节目栏里填写的名称,居然和芬纷自己的一样,但署名却是兰娟!

芬纷一愣,通身打了一个冷战。“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刚才龚克坐过的地方,还是空的。

她仔细快速地翻阅了一遍图纸,突然明白了:兰娟请假原来是做这件事去了。

那龚克呢?龚克为什么?……她正思索,龚克打完电话回到沙发前。

“这……也是?”她问他。

龚克见此一怔,但马上答道:“哦,这个,她自己瞎弄的,不行,部领导根本没看上。”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像根本不当回事儿似的。

芬纷心里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像被人出卖了一样,很不好受。但她还是平静地对龚克:“兰娟好像没这个资格吧?”她眼睛直盯着他,“她是为我工作的。”

“啊,这个……不都是为台里嘛,为节目。”他打着圆场:“啊,别计较,别往心里去,我也是好意,她一个新人……”

“新不新和你没关系。”

“为台里节目,谁有好点子都可以出,广泛征求嘛。”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去欧洲?”芬纷一下站起来:“别以为我是傻子,她是我的人,只能为我做事,这你应该懂得,也是规矩。你要是想让她做,明说,我可以退出;去和主任讲,把她弄到台里来!”说完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那晚,芬纷独自钻在“车间”她的工作室里,整夜都没有回“公寓”。她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那儿看着电脑屏幕出神儿。累了就起来喝口水。困了就歪在旁边屋里的单人床上躺一会儿。但她睡不着,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满脑子都翻腾着那LED屏幕、那另一份图纸、甚至欧洲小镇上从楼下传来的歌声,还有巴塞罗那高迪的圣家族大教堂的尖顶……在这所有里,兰娟的影子总也挥之不去。她背对着她,扭过头,却冷眼看着她,然后偷偷狞笑。芬纷看见这狞笑,听见这笑声,浑身不自在,只求赶紧像踩灭余火一样,消除殆尽;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第二天上午,兰娟来的时候,芬纷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兰娟没有准备,先还问为什么?几乎要哭了。萨莫也觉得好突然。但没过多久,兰娟不哭了,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芬纷不想看到她走的场景,留下萨莫和兰娟两人在屋里。芬纷独自开车去了台里。她能设想出她走了之后萨莫的惊愕和兰娟的无奈。

就这样,兰娟走了,离开了“车间”,离开了萨莫,也离开了这个让她蹲享了两年的“避难所”。她已经成熟,能够站在悬崖上展开自己的翅膀扇动了。她要起航,要高飞,要冲着悬崖下那广阔无垠的大地冲刺而去,是成是败,她来不及想,也顾及不到,只有高高飞出去,才能解救自己!

一星期后,芬纷拿出了第三稿。完全一反前嫌构思,仅八扇屏风,三块几何形体景片和几缕纱绸,可以组合出七台场景。图纸被萨莫一渲染,古色古香,轻柔袅袅,传统古典味道十足。她拿去直接交给主任。

一天后部里面回话:通过!

芬纷这一次哭了。她悄悄一个人躲在“公寓”里,几天没出来。龚克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她就是不接。她这才想起,龚克为什么一直要多用LED:那是兰娟的偏好,兰娟恨不得满场完全都铺盖成LED,这样她就可以任意在那上面肆意涂抹,发飙,发狂。但,只可惜这是一台国际交流节目,不可能那么任意,那样凭你潇洒。龚克也真是,好好的节目方案通过之后不老实,偏偏要在这布景上多来一把,玩儿砸了吧。活该!

芬纷在设计方案通过后着实觉得轻松了许多。经制景科协调,将制作任务下达到“鱼满下”。

一个月后,搭景。

景很好搭,八块LED方板,任意组合。能出几十种不同风格的屏风式隔扇来。加上前面的三块景片,组合效果更是丰富多彩。每换一次景大家都会发出一阵赞叹声。真猜不透设计者是怎么想出这简单又概括的纯民族风格的精致来?龚克有一次从导播间的梯子上下来,正遇见芬纷。他在她耳边说了句:“姜还是老的辣!”

芬纷不动声色悄悄回道:“知道就好。”

从那以后,龚克就再没找过芬纷。

姚芬纷也从来没有因为要节目主动找过龚克。

有一次,芬纷在电视上看到了龚克的节目,片尾美术设计栏里署名居然是兰娟!芬纷突然像被蜂刺蛰了一样,扎得她心里好难受。她立刻感到脸上一阵烧灼。从此她明白了:“旧时代”已经过去,划时代已经到来。龚克的价值取向已经转移到兰娟的身上。那就是说,在电视舞美这块阵地上,小兰娟已经正式开始宣战了。

兰娟被芬纷从“车间”轰出来后,无处可去。于是,她走进了一家时装连锁店。一个小时后,从店里走出来的兰娟帽子、衣裳和鞋子都换了;只有帽檐儿下的咖啡镜没有换。她穿着这身衣服打车去了电视台。

在台门口,兰娟给龚克打了手机。等到龚导演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头戴长檐儿帽的假小子站在警卫的后边正无聊地东看西看。

兰娟见到龚导就把姚老师驱逐的事向他说了一遍。又问他那套出国交流的节目修改还有没有可能?

龚克摇摇头劝她放弃,告诉她:那台节目现在都已经在里面录制了。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卷宗,告诉她:这是我固定栏目的节目计划。你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这个。这是我的艺术领域,随你设计,你怎么设计出来我就怎么用。至于那个出国的节目,你就别和姚老师争了。

兰娟出乎意料,没想到天上还能掉下这么个救命的馅儿饼来。她差点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给龚导演鞠上一躬,心里一下子就死死爱上了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来的大个子男人。她觉得今天的太阳忽然间就明亮起来,照耀在眼前直晃她的眼。

一天,龚克在“公寓”终于堵到了芬纷。

“你好难找,”他说,“我给你打了一个月的电话,敲了你们家无数次门,你就是不见我,是不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芬纷无话以答,既然来了,就一转身,放他进来。

龚克进来坐在沙发上:“‘车间’没有你,‘公寓’也叫不开门,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从欧洲回来你就变成了这个态度?”他先责问起她来。

芬纷还是没话。走进厨房。龚克以为是给他倒茶了,就一直坐在那儿等着。但左等没出来右等还是没出来,龚克明白了,不是给他沏茶,是躲开了。于是他站起来,也走进厨房。

只见芬纷靠在橱柜前低头沉思,左臂攀住右臂,右手托住下巴,几缕疏发垂下来挡在眼前,青玉般的手腕,润玉般的颈项,薄薄舒缓的双肩……龚克又怔住了。他半张着嘴呆呆看着眼前的美人儿,一时没了话。

芬纷浑然不知此时龚克的痴迷心态,只用余光知道他站在厨房门口。

望着颀雅端庄的芬纷,多日不见她的龚克心中顿觉一阵凄美。他根本不曾想到来这里再见到芬纷会有如此隔世之感:她那清馨的外表,矜持的神态,都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疏,只觉又亲切又陌生,好像使他觉得自己是从另一个境界而来。

沉默不语的芬纷转过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也不看,径自端着杯子走出厨房,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好没劲,龚克觉得自己。他摇摇头,也跟着走出来。

静默了一会儿。

“有什么事吗?”她问他。

“没有。”

“节目都编完啦?”

“哪个?”他抬起头来问。

“我……也不知道你哪个。”她无所谓地。

见她语气里有了缓和,于是他端坐起来,调正了姿势:“只是来看看你,没,没别的……”

芬纷无语。

“你还好吗?”他没话找话地。

“很好!”

“那就好,”他看她一眼,咳一下,“那就好。”

“我正要出门,你来了,没什么事,我要走啦。”说着芬纷就欲转身去屋里换衣服。

龚克忙端起杯子喝一口热茶。挺烫,他又放下。一抬眼,见芬纷正看着自己喝茶的样子。

“你慢慢喝,不急,我可以等你。”

龚克微微一笑,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到来似乎很有些滑稽,于是笑出了声。

芬纷看着他自己呵呵笑起来,也觉得挺逗的,一转身去屋里换衣裳去了,没再理他。

等芬纷从卧室换好服装出来,龚克已经站到了房门口。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她说:“我来是想问你……”他眼睛盯着芬纷,“我是想问:你还愿意和我合作吗?”

芬纷听他这么问,虽然知道他早晚会这么问,但毕竟听他这样问她,心里些许也好受了一点儿;可嘴上依然还是那一口淡漠:“看你啊,你是大导演,我们是挂牌儿啊,牌子由你翻。”

“别说得那么难听,”龚克勉强一笑,手扶着门把儿:“你那么高贵,那么难请,谁不知道与你合作,是荣幸的事。”

芬纷冷笑一下:“得了吧,台里那么多导演、主任,要一个个儿都合作、伺候好了,那可是件功夫事儿,还不把人累死!”

“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像……”他打住没再说出口。

“难道不是吗?你爬到今天艺术处领导的位子上,不正是为了享受这一切?”

龚克听到这话很耳熟,他回忆起前些时在法国尼斯,他等到她从普罗旺斯来到自己身边那天,在床上,她就说过这话。那时,他自以为是她做爱时的戏言。可此刻,俩人都严肃认真的时候,她又出此言,看来还真有什么成见怀恨在心啊。不,不只是对他。对工作,对他们的合作,甚至是对……龚克没敢再想下去,他知道自己摘花惹草的事情太多,作为女人,不可能不吃醋,不嫉妒。他总能原谅她们的这种心理,挂牌服务,哈哈,说来真好笑,怎么那么像……

芬纷见他站在门口发愣,猛地想起那天在咖啡厅,他翘着二郎腿,打着哈哈对她:别计较,别往心里去,我也是好意,为台里节目,谁有好点子都可以出,广泛征求嘛……他把图纸扔到桌上。

一想起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芬纷推开他,伸手拉开门,一下站在外面楼道里,摆出右手:“请吧,龚主任,我要锁门了!”

其实芬纷实在大意,龚克此番来访还真大有目的:他是在探她的底,如果真是兰娟接替了芬纷,她会不会有很大的反应呢?

至于谁让他来探这底,兰娟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欲将替代芬纷?芬纷此时连想也没想,问也没问,更不用说和他讨论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再是蹲在电视台花坛边留着长头发等着分配工作的那个小青年儿了。而与他重新组合的,正是芬纷手底下最能干,日夜都在嫉妒着她的女孩儿兰娟!

还就真应了兰娟的心愿。没过两天,龚克与兰娟就约好了见面。两人说是看节目图纸,但在看图纸背后,兰娟早已知这导演兼主任在等着她什么。她只是预料,甚至想象的。具体彼此能达成什么……兰娟还没有底。这个风火的女子不一般,见过世面,老早就领略过社会上形形色色的花花绿绿和魔鬼神蛇。她也一直觊觎着台圈儿里的这位明导,这年轻的副主任。她迷恋他那帅气的两步儿走,那厚厚的、向一边儿梳倒下去的长发和用浓重的、不一般的嗓音与你对话。她也迷恋他和芬纷的关系,羡慕嫉妒恨,一再缠绕过她。她没想到站在这个圈儿外会是这么痛苦,这么折磨,这么让自己过不去。所以以至于能背着芬纷老师居然自行大胆地就做了那么厚厚的一叠方案设计,那欧洲五国的设计。她也太大胆了,太冒失,怎么就想那么做呢?把萨莫轰出去,叫他晚上不许加班!老老实实躲开“车间”。萨莫也真“懂事”,还就真老老实实地回避了。反正芬纷老师不在国内。那会儿正是芬纷和龚克在欧洲“调情”的当儿。紧张而又热烈。当然这些都不是兰娟那时候能体会到的。她还不具有那种遥远的想象力。但是,其实她能憧憬到,那憧憬也是模糊的,好奇的,想象之中而又甚至是充满嫉恨的!奇怪,不知为什么,女人仇恨起来有时会如此坚决、果断。恨得会咬牙切齿,恨不得连根拔断!其实并无大原则,只是同性间的嫉妒,争宠。像母狮护卫家庭一样,本能地。兰娟年纪不大但老练、聪允,略带小小的恶毒。这些都是从她死去的老爸身上“遗传”过来的。那老家伙在世时诡计多端,八面玲珑,玩儿得开所有场面。所以惹下他这么一个后世女儿也随了他如此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见到想要的、想做的就拼了命扑上去夺取、占有,绞尽脑汁的享受、蹂躏以至于最后破坏掉!

龚克和兰娟约在了市郊的一个私人会所里。按说看看设计图纸,台里咖啡厅就足以有那容下的空间。为什么偏不呢?是谁提议要跑到这儿来的呢?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只是看几眼那例行播出的节目的背景设计方案吗?呵呵,未必太小题大做了吧?龚克想过,但他没说。兰娟也想过,但她说了,说的是:我有一个叔叔,他自己建了一所会所。那里的装饰气氛很特别,有新意。茶座可以改变成舞台,舞台又可以当做茶谈的背景。哦?是吗,有这好地方?我们去看看,体验体验吧。于是乎,就有了此成行。约定在电视台西边不远的梅拉酒店门口,有车来接她。

兰娟趟着爸爸生前的路子带龚克来到会所。这里幽雅清静,房屋、景致都设计布置的得体到位。青砖瓦房,盆景般姿态的古树。绿茵茵的坡地,平整的落地大玻璃窗,一水儿幽白色的纱窗帘。静谧的鸟声和汩汩永不间断的背景音乐似的流水……龚克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不算是闹中取静,但也可以说是空谷幽兰了吧?”他从车里钻出来,站在绿草地上举臂伸了个懒腰。

兰娟也从另一侧车门走出来。听到这话,她看龚克有了兴致,就拍一句:“嘻嘻,还是龚导境界高,一到这儿就能体会到会所蕴含的文化潜韵。”

不一会儿,从那边大玻璃门里走出两位人,伸着手就直直大步跨过来,嘴里不停说着:“欢迎欢迎啊,龚导演!哦不,龚主任!”

兰娟马上笑脸介绍:“这位是会所关会长;这位是会所经理李主任……”

果不其然,兰娟选的地方和很合龚克的意。兰娟把设计图摊开。哇,会所大厅立刻变成了带有古色古香的历史舞台。无论茶座、机位、还是轨道铺设都能耍得开。也不需用制作太多什么背景,只简单借用或是置换一下现场的陈设就很有镜头感。龚克看着图纸,又看看现场,再回过头来看看兰娟,问道:“你选的?”

兰娟听他这么一问,故意显现不好意思起来:“龚导,人家可是……”

会所关会长在一旁忙插上嘴:“这小丫头,灵得很,什么景都能布置出来。上回新加坡财经论坛在这里就是她布置的场面。很好,很大气,连外国朋友都称赞呢!”

“看您说的,关伯伯……”

会长手比划着,又道:“电视台的人员以前也来过,但当然没龚导这名气,小节目,小节目,但效果很好!”

“还不是您会所原本设计、布置的好。否则导演怎能想到这里来?!”兰娟说着看一眼龚克,又说:“这次啊,可不比上次的论坛。这台节目是龚导的保留项目,专供上星覆盖全球华语区的,无论你在世界哪个角落,只要打开电视机都能看到龚导的节目。”她一边对会所的几位领导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留意着龚克脸上的表情。

龚克此时心里基本满意,但嘴上不多说什么。他有个习惯,一到下边儿地方来,无论是在哪儿,什么场合,只要没有比他官儿还大的官员在场,他的话不多。只是略微的点点头或是摇一摇,表现得若有所思又那么深沉,给人好像能容得下所有的感觉。好家伙,深得很呢!

会长不知可否地盯着这位台里来的“大领导”。大家都不作声了。正在这时,只听后边会所经理轻声告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那边茶水、咖啡已经预备好了,请台领导过去慢用吧。”

那次节目很成功。是直播,马上几分钟后全世界就都收看到了。反馈信息像流星雨一样刷刷地飞回电视台。赞慕和表扬不绝于耳。龚克很高兴,他交叉着双臂挺肚儿站在直播间机房的屏幕前;嘴稍咧起一角,点点头,有心无心地听着画面里的演讲。其实脑子里却在想:那个带长沿儿帽儿的小丫头的确能干,眼光也不错,借用的场地很成功。咦……真是芬纷调教出来的吗?那个姚芬纷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秉性太高傲了,高得让人老得仰着头,怪累的,即使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也会被她久而久之耗尽。虽高贵但不很实用;不像这小妮子,自己就直往你身上贴。龚克看着屏幕,心里琢摸着,试图用意识体感着那贴过来会是怎样个感觉。软软的?绵绵的?还是小巧玲珑的?或是把她那永不摘下的大沿儿帽拿掉,看看她到底出落得能有多漂亮,那也不枉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啊。

龚克带着这种给自己的“奖励”,在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从楼里走出来。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拨通了芬纷的电话。

不知为什么今晚会很想念她?兰娟越是接近到手的时刻,龚克的脑海里越是出现芬纷的身影。奇怪,这是神马在作怪?还是双赢要在之间制衡?有些时日不见啦,上次被无聊地从她家里赶出来就再没联系。兰娟的成功不知为什么会使自己情不自禁眷顾起芬纷来。

龚克在车里拨了三次电话,前两次占线,最后一次却被对方挂断了。这时,车已到楼下。龚克抬起头往上看着,用心数起了窗户格。一层、二层、三层……数到芬纷的窗户,他心里一喜:嗯,灯还亮着。撇一下嘴,微微一笑:“矜持的小样儿!”他心里俏骂着,一阵痒痒起来。刚要拔钥匙开车门,但马上却又被芬纷一脸严肃的表情给震住了。“哎,我说,”他自己就停下手。“这是咋呢?”他仔细看那脑海中浮现出的芬纷满不理睬的脸。“咋这个态度?依然还是上次轰人时的假德行。龚克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一种侮辱,也是好不给面子的表现。他强领受了,没办法,只得接受,不然的话没法下台,下来也是极其尴尬和失尊的。龚克忍着,憋着,搁着。他撂了她好几个星期,没再搭理,或者说没再去搭讪。不知为什么,他没再去想,想也没用。一个字,烦!这个字概括了他那一时期的心情。她也没再找他。撂了,也彻底的撂了。他感到了,时间可以证明,他苦心等待实毫无结果。当然了,谁会拿你这等待当回事?何况是芬纷,那么有名儿的冷美人儿。连主任都得敬她三分。虽然现在龚克也是个副主任,但毕竟自己知道自己的出身,他一直没丢弃或者忘记自己蹲在单位花坛边的时候,即使那个倒霉的花坛早已被拆除,但龚克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使他曾经迷茫过但又不得不依靠在边上的花坛。一想到这里龚克就有种懊恼和晦气的感觉。但扫兴中他也每次又都从中爬起来。他可是个有能量的人,主动精神很强,否则怎能混到今天这位置!他埋头苦干那阵可真是埋头苦干,称得上虔诚的汲取加极尽能事的拍马。否则怎能进得电视台来?怎能在众兄弟中当了导演?又怎能从众导演的位置被提拔到副主任的台面儿上?没两下子是不可能的!甭管那两下是个什么,但都得有,没有不成,没有等于没做,什么也没做。那不瞎耽误功夫了吗?白白浪费掉,实在不值。”

但业务上的成功不见得就是这上面的成功。瞧,这“老妮子”,就是他目前最大的失败!实在是不好打理,费神、费心、费感情。咦……感情?啥感情?和谁感情啊?龚克到此倒吸一口凉气。我感情了吗?和谁?和……她?姚芬纷吗?呵呵,龚克自己轻摇摇头,又撇一下那嘴。不自觉地再抬头看了看那脑袋顶上的窗户:灯依然亮着,不明不暗,幽晃晃,显得暧昧极了,这是在龚克看来。他看的出神,望眼欲穿了一般。嗨,其实何必呢?马上登上去不就得了,还在这楼底下瞎磨叽什么呀?再这么踌躇也无用,做精神准备吗?热身一下思想?还是感情?还是……勇气?呵呵,都没有必要。自己一个大主任,怎么下了班不回自己的家跑到这楼底下瞎猜什么来了?不都是因为打了几次电话人家不来接吗?好讨厌的表现!惹人生气,太不给主任面子了。要是在台里,龚克一定早已发起了脾气,瞪圆了眼。谁还在话下?整个剧组,几百号人。甚至整个艺术中心在职的、在编的、加上无数的合同工、不在编制内的编辑……他还上心过谁?不都是游刃有余随心所欲嘛,四十一岁,副局的位置,导演的身份,无数的社会上的艺术头衔儿,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啊?不就是一个高个子大设计吗?一脸的矜持满身的高贵。呵呵呵呵,龚克笑了。没料到自己今晚来得这么蹊跷,构思、苦逼、数窗户!啊呀呀……笑死人寒颤死人啦,快快收工吧。别俅在这里丢人现眼啦。

他关上车门,扭亮了车灯,刚想驱车离开,但自尊心又把他拉回来。

“就这么走啦?”他问自己。“灯还亮着呢!”他提醒自己。看来实在是心不甘。

那天直到最后龚克也没敢上去。他在下面好番折磨了自己一会儿,又打了几次电话,都被芬纷给挂了。后来,他真的走了。心的确凉到了透底。再后来,芬纷的节目还真少了。尤其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晚会型综合节目少了好几个。本来在兰娟走后,芬纷想再招募一名电脑绘图员,但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萨莫一人足以应付现有的活儿。而恰恰与时俱进的,倒是兰娟的署名逐渐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好在芬纷不常看电视,这也为她的烦恼解除了不少。遗憾的是,萨莫非常喜爱电视,几乎每场晚会必看,还有就是经他自己的手绘制出来的节目图纸,此节目一播出萨莫就是有再忙的事情也要赶回来观看。甚至他还要转录在盘里,细心揣摩。先前芬纷还以为萨莫是在研发电视舞台美术绘制图纸的技术,但后来她才发觉原来他是在揣摩每一台节目画面的摄像,拍摄角度,镜头切换以及入点和出点的相关问题。哇,这个小子也不安分啦!芬纷大叫不好。一个兰娟离去还要带走另一个萨莫不成?而就在芬纷开始为此担心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萨莫以前的裸身模特宝咪咪前来造访了这位孤独的摄影师。那天刚好芬纷也在。

宝咪咪兴高采烈地告诉萨莫:兰娟的拉线成功了!国外那家有名气的杂志寄来样本,其中有四张彩页刊登的都是咪咪的艺术照。那正是萨莫的人体摄影处女作。宝咪咪带来了样本,拿给萨莫和芬纷一起欣赏。并爽快地索要了萨莫的银行账号,告诉他:稿费是一点七万美金,折合人民币也要有十万多。

萨莫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成功。作品能被采纳已经使他出乎意料。况且还是国外知名的品牌杂志社。这让他得到莫大的安慰:觉得自己的摄影没有白学,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儿就要熄灭的摄影之烛居然又有可能起死回生。啊,这真是天将大任于斯人啊。我怎能不承接?我哪有理由拒绝?我有了自己的使命,有了前途,有了自信!萨莫望着那四幅照片,快乐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宝咪咪见萨莫愣愣的表情,知道他是快要乐疯了。她就喜欢他这样。也是她在来之前就设想好他会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看到了,他真是这样子!宝咪咪喜不胜收,更爱这个傻小子了。她不顾芬纷在场,一下子上去就抱住了萨莫:“我的心肝儿,你好激动。就这样,挺好,我就喜欢看到你这样。兰娟呢?她不在?”她还不知兰娟被逐的事。

芬纷见她此状,有意走开了。

剩下萨莫和咪咪。她亲吻了他。

“我说十万就十万,没错吧?一分不会少你的。把账号给我,明天就打到你卡里去。”宝咪咪抚摸着他:“小亲亲,你还要继续努力啊,还要继续拍下去,直到成为大师为止。我都会继续做你的模特。你让我在网上找回了面子,出了气,显了彩,我也要让你找到自信。兰娟说你可不信自己呢,她处处笑话你。说你是穷山沟沟里的傻小子,什么都不懂,尽露怯。可我不,我喜欢傻小子,就喜欢你被惊得这么傻的样子。哈哈……”她抱着他乐着。

萨莫此时沉浸在无比松软的幸福之中。

芬纷站在门外,听到屋里咪咪的说话。她稍微一笑,一转头,看见了那边门玻璃中的自己。她定神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怎么比那个杂志上的身体似乎还要更顺眼些?不会吧?那可是年轻少女,我一个黄脸婆……但她无论怎么告诫自己,感觉却纠正她:确实比杂志中的那个身体来得更苗条更匀称,也更有气质,更耐人寻味些。

芬纷察觉到这儿,扭回头不再看玻璃。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看走了眼,嫉妒起杂志上的照片?为什么要嫉妒呢?是嫉妒还是羡慕?羡慕什么?羡慕人家能上外国杂志吗?那可是裸体,彻头彻尾的光身子的照片。你羡慕什么?你四十四岁的年龄还想什么?是不是也想去拍一张?从那上面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比那个女孩儿是不是更抢眼?更有感觉,更能胜任那本杂志?

都想什么呢?芬纷一下子回过头来反思,不觉一阵脸红。幸好这里只有她一人,但她又望见了玻璃门里还有一个自己,看看那个,不正是吗?她看到自己的脸,却看不到脸红,但觉得是烧烧的。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心理的,表面上看不出来的。还好,她安慰自己:这把年纪了,要稳重,不再是学画画的那个时候了,小姑娘怎么都行,想干什么就敢去干什么。现在不行,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像屋里的那两个,没身份没地位,无羁无束,想做什么都可以。

芬纷这么想着,告诫着自己,压抑着那份冲动。她知道那冲动年轻时就有,但后来渐渐消失了。尤其她一人回国来以后,一直过着比较平和的生活。她一改年轻时大胆的冒险性格。那时候连妈妈爸爸都管不了她。她愿怎样就怎样。和韩老师同居,甚至有了孩子,甚至后来毅然决然打掉孩子去法国。芬纷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哇,那是一个怎样的小姑娘啊,她看着自己的以前觉得有些惊奇:我还做过那样的事吗?那么大胆?那么不可思议?是什么使我如此妄为?是什么又使我今天在这里见到那几张照片便产生了如此的联想?烧得脸都要发红?她心跳加快起来,呆呆地望着门玻璃。其实她很明白,这一切都不外乎一种原因,那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艺术的美感降临在自己身上,让她从门中也察觉出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来。

此时芬纷不知道,屋子里的那两个年轻人已经都哭成了泪人儿,相拥在一起,难解难分了。

在接下来的某一天,龚克把兰娟叫到了台里的咖啡厅。他递给她一个信封,叫她打开来看看。

兰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对面这男人什么意思?

龚克看着兰娟,很胸有成竹地用下巴指点了一下,示意她打开。

兰娟迟迟疑疑地望着龚克,手指却伸进了信封口袋。她摸了一下,似乎碰到了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挺大,估计有小笔记本大小。但很薄,像一个卡片一样薄。

龚克不以为然地随便看着,似乎故意表现出不很重视的样子。他看她手伸进纸袋去了,估计已经摸到了那东西,但没拿出来。于是,他有意将目光停在了她手上。

兰娟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做着“戏剧的表演动作”,下意识地“慢放”给他看。即使她还真不知道那口袋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当手触到那硬硬的卡片之后,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证件!

还真是证件。

兰娟拉出来那卡片,方方正正,还带着圆角边。四周烫封严密,一个针眼都没有。卡片正中是证件的内容,上面明明白白印着一行字:K城电视台出入证,下边是一张漂亮女孩儿的大头照。照片周围有隐印的花朵,还有台标。兰娟即使在做戏给他,但见到这张照片,她还是一下子脸红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看到这张照片。那是前些天龚克刚从网上向她要过去的。她也没敢多问,只是认认真真把照片发了过去。不曾想,哇,今天就看到了这真真切切烫着红色花印的台出入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啊。兰娟为了它,曾在芬纷的“车间”里忍了那么久,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她那时连想都不敢想,梦都梦不到,只能是和萨莫埋头没完没了地画图、画图,一张张、一件件,一个节目接着另一个节目。有时看着芬纷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颈项上还挂着那台里的证件。红色的缎带在她脖子和胸前美好地飘舞着。证件上的芬纷大头像妩媚而端庄。哇,兰娟羡慕死了,她每看一回她那证件就要闭一次眼,双目紧闭,半天才睁开,以为是被什么晃灼了一般,眼见着但直刺进心里去。她羡慕、嫉妒、恨!几乎羡慕嫉妒得发疯!

这回兰娟确睁大了眼睛,她望着自己那青涩的模样不好意思地轻轻唤了声:“龚导……”忽就觉得眼里有什么一下子即刻要冲出来。她马上使劲强抑止住自己,才没让那东西涌出。

龚克好厉害,仅一张出入卡就把这样一匹放任不羁的小野马拴在了自己的裤腰上。但实际他自己也知,拴住小野驹的同时,却丢掉了那颗谨慎收藏的“红宝石”。还说什么呢?以就以就吧,既然走到这一步,他也无奈。芬纷像是要断了自己。他实在想不明白:她断了和自己的合作究竟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只是为了解恨吗?赌气吗?那不是孩子一般的小脾气了吗?四十几岁的年纪,多少年来的交情,上百场节目的合作,就全都因为一个小孩子,一股脑儿不要了吗?好个娇贵矜持的女人!高高在上,永远要高高于我,在上于我;永远要让我仰望着,“哄骗着”,恭维着。龚克想到这儿头有些发紧,但心里却感觉有一股热流不知该往哪儿涌好?芬纷像堵住的堤坝,沸水泱泱地全瘀在了眼前。而此刻的兰娟姑娘却喜盈盈端坐在对面,满脸的感激,满眼的激情。呵呵,龚克轻轻在内心里窃笑了两声:都说美好不可能十全十美,可你看:那芬纷的美加上这小丫头的好,摞在一起,不正是人间最完美的体现吗?那怎个前一个美和后一个好就不能凑在一起呢?遗憾,真的很遗憾!龚克想到这儿心里大慨:芬纷的美又一次使他想起了欧洲之行的浪漫结合,在尼斯和巴塞罗那的几个夜晚……很美,的确很高雅!他想着,不禁回味起来;一抬头,见兰娟正直勾勾用亮眸子堵着自己。哇塞!好厉害的光芒,那大帽檐下一双黑黑的珠子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只要我稍稍一抬起“闸门”……那泄洪的情水不就要如溃堤般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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