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宰请妾妇观瞻朝议,妾妇也没听出什么名堂。”
闲华宫内,己嫔杏眼含嗔,其身后的婢女采采亦瞪着眼,气鼓鼓地望着来客。
来客正是已焦头烂额的公子翚。
“少妃应该明白,庶出与嫡子相争,光靠唇齿,是争不赢的。”
“那大宰以为当如何争?”己嫔换了一种略轻蔑的语气,“派几个人,闯进东宫,把太子杀了?”
“未尝不可。”公子翚微笑道。
己嫔讥笑了一声:“采采,你方才在治朝听到什么?说与大宰,免得他忘了。”
“夫人引齐军压境,车百乘,甲千人。”采采回禀道。
“兵不在多,贵在速。司寇将率军拦截,夫人一时半刻到不了曲阜。一昼夜之内,吾侪若能成事,就大功告成了。”
“若司寇败了呢?若齐军攻入曲阜呢?”
“届时纵然夫人能闯破司寇所设的防线顺利回都,也为时已晚。”公子翚眼里露出掌控一切的自信,“三日,只需给臣三日,臣有把握把国中太子余党收拾干净。”
“依妾的愚见,满朝卿大夫,莫不是大宰口中所说的太子余党。只需三日?大宰难道准备屠城不成?”
“今日朝中百官,多是首鼠两端之辈。太子势大,他们便拥护太子。若庶子势大,他们同样会拥护庶子。就比如那个申繻,臣以为,只要太子身死,申繻没了倚仗,也势必会倒向少妃您。”
“吾儿庆父已至入学的年纪。保氏申繻,妾在学宫接触过,并不似心胸狭隘之人。”公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进入学宫,与贵族子弟们一起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及军事、祭祀、外交、治事等课程。
学宫设在稚门内、路门外,百官的官署附近,每门课程由指定的卿大夫教授。申繻作为保氏,需负责太子全部课业的督责工作,同时也是学宫的长期教职工之一,负责给全体学子讲授部分课程。
也就是说,申繻既是大班课的任课教师,又是子同的一对一私人家教。
“姜氏今日的狼狈,多半拜申繻所赐。心胸再宽阔,也会畏惧刀斧悬颈。”公子翚捋了捋胡须,“少妃所担忧的这些,臣早已尽数考虑周全,也想好了应对之策。少妃若还有疑虑,那便是信不过臣。既然这样,盟誓作废,臣告退。”说罢便抬脚向屋外走去。
“慢着!”己嫔叫道。
采采见公子翚欲推开门,立即走上前拦住:“大人且慢,少妃既然已经歃血,断不会轻易渝盟。大宰今日既然是来商谈的,不与我们少妃说清楚,反倒耍脾气走人。依婢子看,是大宰失礼。”
己嫔也装作一副赔罪的模样:“妾妇道人家,毕竟没经历过大事,疑虑多了些,大人担待。”
公子翚原本就没打算真的走,只是装腔作势逼己嫔一把,此时见己嫔态度缓和下来,也就停下脚步转过身:“少妃有礼,少妃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一次问个清楚。您安心了,臣也好去布署。”
“没什么了。妾只有一个要求——庆父要留在妾身边。”
“诺。”公子翚伏首下拜,眉毛轻轻挑动,浑浊如深渊的眼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自信。
目送着公子翚与胡牛走出宫门,采采板着脸,吩咐几个低阶的小奴守在门口,勿让任何人靠近。
等再回到室内时,己嫔正呆滞地坐在几案前,眼泪顺着脸颊默默淌下,看到采采进来,便用手捂住脸,轻轻啜泣出声。
采采用绢布擦拂去己嫔的眼泪:“少妃,他们走了。”
“先君尸骨未寒,他们一个个……就来逼迫未亡人,就来胁迫我们母子……”
“少妃可想好选哪一边了?”采采悄声问。
“我怕大宰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你多带些人去学宫,庆父一下学,就把他带回来,后面几日也都不去学宫了。”
“婢子知道了,少妃放心,不会有事的。”
己嫔擦干眼泪,声音却仍有些抽噎:“采采,依你看,大宰与申繻,谁的胜算大?”
“少妃希望谁赢,谁的胜算就大。”
“你大可以说实话,不必唬我。”
“婢子真的这样认为。少妃选谁,谁就能赢。”
己嫔空空地望着前方,仿佛陷入了回忆:“采采,你随我离开莒国,也快十年了。从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少妃说哪一件事?”采采疑惑道。
己嫔扯出一丝苦笑,倏地又有一颗泪珠挂在眼角,逆着光看这一幕,倒有一种心碎的美感。
“从前在莒国的时候,娘亲不受宠,每次拜见君父之前,娘都会叮嘱我要万分小心,不可说错一句话,不可做错一件事。久之,我几乎摸清了君父的脾气。他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会动怒,我庶几都能猜到。采采,你说,大宰刚才有什么理由对我动怒呢?”
“寡德之人易怒。少妃说申繻不似心胸狭隘之人,或许他以为少妃意有所指,在讥讽他吧。不过,大宰现在就对少妃如此不敬,往后恐怕……”
“不,是心虚之时易怒。”己嫔望着采采的眼睛,“大宰虽作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却挨不过我追问。”
“少妃想让庆父做国君吗?”采采眨了眨眼,也望着己嫔。
“为娘的,哪有不期盼儿子成才?”
“婢子斗胆,试为少妃分析一番。”采采行了个空首礼,“若是按申繻说的办,太子同顺利即位,则兄弟和睦,家国安定。届时少妃要做的,是千方百计阻碍夫人姜氏回国,并使庆父好生辅佐太子同。太子同友爱庶弟,必可令庆父叔牙为卿为将,但姜夫人未必能容得下少妃您,若夫人做了这个选择,请记得,务必要站对人。”
“若是我选择大宰呢?”
“若是选择大宰,事成之后,少妃与公子庆父最大的敌手,便也是此人。届时少妃要做的,一是笼络朝中老臣,二是联络母国,三是谋求周边公侯的支持。三者能成其一,便无性命之虞;能成其二,邦国便不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