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指甲缝中镶满了褐色的泥土,泥土的污渍黏在手上,再通过手指爬上脸颊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泥浆。
夜越来越深,门卫的大叔又来催我,他没有之前那么多耐心,对我说:“姑娘,这里是学校,你若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我惊恐地望着他:“不要,别让我离开这里,我不要。”
门卫大叔以为自己撞见了疯子,见我情绪有些激动,开始审视我的脸,惋惜地叹了声气:“唉,挺漂亮的一个姑娘,竟是疯子,太可怜了。”然后,怜悯地说:“你别乱跑啊,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明天同学们上课之前,一定是要出去的,不然会吓到他们的。”
我苦楚地笑,望着被我挖出的可以埋下一个篮球的泥坑发着呆。
我想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想他。
我用双手,一点点把泥坑填满,就像我亲手埋葬的爱情,一点点将之埋入了泥土中。
大叔有些看不下去,又无奈地提醒:“姑娘,这里不是玩沙子的地方,你这样折腾一棵树,只怕树会被你折腾死的。”
是吗?树会被我折腾死吗?不会的,我动动泥土而已,树怎么会死呢?
他气喘吁吁伫立在我面前,风吹乱他的发,遮住了眼中的忧色。
大叔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激动地说:“小伙子,你认识这位姑娘吗?你是她的家人吗?唉,这姑娘大概是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一直在这里玩泥巴,可算有人找到她了,不然,这一夜我也得陪着她疯,没得睡了。”
他深邃的眼波光闪闪,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明明昨天我才逼走了他,为什么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见到他的那一刻,不止一点点恍惚,不止一点点伤感,不止一点点慌乱。
他凝视我,伸出手臂,想要拭去我脸颊的泥渍,那些泥渍已经干了,挂在脸上,就像一只刚钻过地洞的花猫。
他的眼柔软地如同天上的云,手拂过我的发间,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
原来,我在等他,这样反反复复不愿离去,是为了等他的到来,我把头抵在他的胸膛,双手捏住他的衣襟,像个无助的小孩,失声痛哭。
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化作涓流的泪水,无止境地挥洒。
他满面愁容,眼中的神伤倾泻而下,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嘴唇干涸地翕动几下。
哭了许久,他捧起我的脸,替我拭去脸颊的泪,本已干涸的泥渍被眼泪浸湿,留在他的衣衫上面。
他望了一眼被我翻松的土壤,替我掸去手上的碎泥,轻声说:“铁盒子,我取走了,在你把她埋回去的那一天。”
听说铁盒子没有丢,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偷看了他的信,也知道我把他的深情埋在了暗无天日的树下,见我又开始泪流不止,他急忙劝慰:“我不说了,别哭了,我送你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你看你,跟个摔泥塘里的泥娃娃似的。”
“我不要。”我有些排斥,慌乱退后一步。
他担忧地问:“他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只是说:“我突然,想晓丽了。”
他的眉间紧了紧:“我知道,我看到你留下的酒瓶了。”
我凝视着他,他冲我笑笑:“我想或许你会去那里,可你不在,我就怕了,山前山后找了许久,就抱着侥幸来这里看看,还好,你躲在这里。多大的人了,还像个耍脾气的孩子,闹离家出走。”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理我的,可他还是来了,我泛滥的思念,在他的面前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像个患恐婚症的女人,显得有些滑稽。
我伤感地说:“傅常川,不要送我回去,我,现在不想回去。”
还有半个月,我要结婚了,可我不想回去,我无法面对梁子杰,我害怕面对他,可又害怕我的任意妄为会成为伤害傅常川的筹码。
我好怕,舆论就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锋刃,轻轻一挥,就能把我们湮灭了。
他凝眉:“别让我担心,若看不见你的笑容,我又如何学会放手。”
我紧抿着唇,再不敢撕心裂肺地任性,是啊,昨天我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又怎能让他见到我失了魂的模样呢,我就冲他微笑:“我没事了,想回去了。”
车上,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在我公寓楼下的红绿灯处,一个急转弯,车子往反方向驶去,他深沉地说:“你这样回去,我不太放心,等天亮之后,再让人送你回去。”
我望着他,最后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李嫂见到我时,迎上来,见我们身上的泥渍,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那么多泥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走路的时候身上都有泥屑掉下来。
傅常川问李嫂:“琪琪的衣物还在吗?”
李嫂说:“都安放着。”
“浴室的暖气开了吗?”
“已经开了。”
说着,李嫂把我带去傅常川的浴室,顺便拿了一套换洗的睡衣出去。
镜中的自己,像极了表演杂技的小丑,苦涩的笑容,那么丑陋。
想起那一夜,他喝醉了酒,放下倨傲,流下的泪,心就狠狠抽搐起来。
还有那天,他极尽地笑着,就像开在彼岸的一朵花,妖冶悲戚,如火如荼,让我不敢再直视。
他说,我把心送给你,你可任意处置,痛我自己承受,你不必在意。
我用残存的那一点点理智关上我们之间那扇厚重的门,警醒自己,不要用我的爱将他埋葬了。
洗完澡出去,房间暖暖的,床头柜上放着那只让我发了疯的小铁盒。
锈迹斑斑的它在温室内显得有些萧瑟。
我把小铁盒打开,少年的信和易拉罐扣都完好无损储放在里面。
打开信笺,少年的话呈现在眼前,记忆飞逝而来,在心底翻涌起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