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初现时,夕婧才睡着,可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平鸢唤醒。
今日还要去华然院和慈安堂请安的。
正在梳洗打扮夕婧得了消息,昨夜后巷走水的那户人家,一对夫妻双双过世。
听林妈妈说,那家女主人朱家娘子谢晴还曾是谢家的奴婢,后来随柔昭仪娘娘入宫,年龄到了,被放出宫,在谢家赎了身,去了奴籍后,谢家做主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
谢晴一个丫鬟能有这体面,都是因为得柔昭仪娘娘的心,柔昭仪娘娘吩咐了谢家要好好照顾的。
不想如今,一场大火,三十余岁就去了。
整整一刻钟的梳洗时间,夕婧一直是游神状态,从昨日到今晨,三条人命……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想适应这个世界!
但,她真能适应吗?
她想好好活着!
但,她真能好好活着吗?
会不会什么时候,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像紫鸢和那对夫妻,一命呜呼?
……
“小姐!”平鸢轻唤。
紫鸢走了,平日里和紫鸢最亲近的平鸢显然一夜未眠,眼下阴影极重,可还要撑着精神照顾夕婧这个主子。
“……”夕婧缓缓抬头。
“小姐,该去请安了。”平鸢提醒道。
……
华然院——
“给母亲请安。”
“快来!你呀,眼睛都哭得红肿了……”葛氏拉过夕婧到身边。
可是葛氏也是一夜未得好眠,语气透着疲惫。
“去待会儿见你祖母,可别提起紫鸢,知道吗?”
谢老夫人想来已经得了紫鸢去了的消息,或许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不知谢老夫人心思,紫鸢之事还是不要贸然提起为好。
“……是,女儿省得。”
……
慈安堂——
葛氏:“给婆母请安。”
夕婧:“给祖母请安。”
“都来了,坐吧。”
葛氏和夕婧依言落座。
慕氏和谢夕娴没一会儿也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谢夕妍和谢夕嫀。
一番闲聊后,夕婧以为谢老夫人要让她们离开了,不料谢老夫人话锋一转——
“婧姐儿,紫鸢的事,算我这个做祖母的对不住你。”
“祖母严重了。”夕婧站起来行了一礼,来郚国也有这么些天了,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她还是晓得一些。
哪怕心里介意,难道她还能真的说出口?
如今谢老夫人都亲自说“对不住”了,她若揪着不放,落了谢老夫人的面子,然后再给自己扣个不敬尊长的帽子?
“这样,婧苑人手不够,我屋里有个叫小莲的小丫头,九岁多了,是个手脚利索的,便拨去婧苑做事吧,有事你尽可使唤她。”
“……是,孙女谢过祖母。”
“既是你的人了,还是你这个做主子的再赐个名才是。”
“祖母说的是。”夕婧一顿,想了想,“就叫思鸢吧。”
“思鸢啊……不错!”谢老夫人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
思鸢……
思念紫鸢之意吗?或者,还有桐鸢?
……
雍邑伯府——
此时,两房妯娌,雍邑伯夫人和谢氏谢雨媛才给雍邑伯老夫人请过安,一旁还有赵丝旂。
“弟妹,去我院里坐坐吧,我新得了两匹新花样的云锦,去挑一匹?”
“如此,母亲,二伯母,丝旂还要赶去尚书堂,便先告辞了。”没等谢氏回答,站在一旁的赵丝旂便说道。
宫中的敬妃出身雍邑伯府赵家,她的女儿,皇六女阜容和赵丝旂同岁,只不过赵丝旂要小公主几个月。
一般的女儿家在自己的闺阁里学点诗词书画也就罢了,是不会去学堂的。
不过这皇家公主、郡主自然不同,那也是要和男孩子一般去学堂的,还得有伴读。
而宫中专供皇室子弟学习的地方叫尚书堂,在宫中靠南面宫墙的一处。
作为赵家唯一的女孩,赵丝旂毫不例外地成了阜容的伴读。
因着这个,雍邑伯夫人也不敢擅动赵丝旂。
她知道,在宫里的敬妃一向是安稳惯了的,赵丝旂出了什么事,六公主就没了伴读,虽是小事,可因身在宫中,便少不了麻烦,宫里一旦稳不住,雍邑伯就稳不住,赵家就稳不住,这一连串下来,雍邑伯夫人的心中还是有数。
“去吧。”雍邑伯夫人声音淡淡的,赵丝旂这个小蹄子居然敢在在她手下玩心思,她回头再收拾她!
要收拾一个挂着嫡女名头的庶女,一件亲事就够了!
谢氏很敏感的发觉了雍邑伯夫人和赵丝旂之间的不对劲,心想,之前王有婌待赵丝旂可是千宠万宠,生怕赵丝旂受一点委屈,如今却这般冷淡……
“大嫂既然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心思一闪即过,谢氏浅笑道。
到了雍邑伯夫人的院子里,雍邑伯夫人吩咐丫鬟看茶,又让人呈了云锦上来。
“弟妹瞧瞧,这可都是宁州才送来的新花样呢!”
雍邑伯夫人出身世家大族王家,王家本家在宁州,雍邑伯夫人手下有做云锦生意的陪嫁铺子。
“样料都是极好的,还多谢大嫂割爱。”谢氏掀开布料看了看。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喝茶!”雍邑伯夫人眼底染着一丝得逞的快意。
茶喝下肚,谢氏正欲说两句,不料小腹突然一阵抽痛。
“啊!”谢氏捂着小腹。
一旁暗自得意的雍邑伯夫人的脸色也是突然一变,怎么会……
……
谢府,慈安堂——
谢夕妍近日正和着谢老夫人学着掌家的本事,虽然谢夕妍嫁到白家去不是长媳,可白家二房的事不还得归她管着?
而且白家长子出京任职,带着妻儿,没有长嫂在前,谢夕妍又怎么不能掌家呢?
正说着,底下小丫鬟来报,雍邑伯府的二姑太太出事了。
“出了何事,说清楚!”谢老夫人眉头一拧,语气严肃凌冽,和谢夕妍交谈时的和蔼慈祥半点不见。
“雍邑伯府来的人说,二姑太太误食了脏东西,似有小产的征兆。”
谢老夫人立刻起身,虽不是亲生,但到底是自己疼了那么久的孩子,如今听见在夫家遭罪,愤怒不已:“媛姐儿有身孕了?怎么会有小产的征兆?来人,备车!”
谢老夫人说着就要往外走,走了没两步,似是想起一旁的谢夕妍。
“妍姐儿,你随我一起去伯府,凝芷,去唤大夫人前来。”
谢夕妍:“是。”
凝芷:“是。”
……
凝芷到华然院时,夕婧和谢夕婉正在葛氏处学习女红,今日孙娘子身体不适,告假一天,在谢家安排的客院里休息,故而夕婧暂时停了一天礼仪的学习,不过私下里还是要练习的。
“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葛氏看着满头是汗的凝芷,放下了手中的绣棚。
因为要教女孩们女红,葛氏吩咐了丫鬟若非迫不得已的事不得打扰,凝芷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匆匆前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二姑太太出事了,老夫人唤您一起,去一趟雍邑伯府。”
葛氏也不问什么事,立刻让穗云替自己重新绾了个更为端庄的抛家髻。
夕婧和谢夕娴则被葛氏打发回自己的屋子。
不过谢夕婉见夕婧没什么精神,想着让妹妹开心一些,就提议去锦池走走。
夕婧压根没听清谢夕婉说的什么,却见对方一脸关切,又觉得不回应很没礼貌,便胡乱地点了点头,应了。
应下来后才知道谢夕婉要带她去锦池。
锦池不算大,中间一个凉亭,四面都有连接的池上栈道。
栈道是用木头搭的,因为涂了防水涂料的缘故,有些发亮。
栈道旁摆了各色花草,却比不得一池的娇粉莲花,炎炎夏日,开得夺目,却予人清凉之感。
“五妹妹还在为紫鸢的死伤神?”谢夕婉问得小心翼翼。
“……没。”夕婧苦笑一下,这否认,她都不信。
“那是个意外,是紫鸢没福伺候妹妹,妹妹就别想了吧,你来瞧,这朵白莲开的多好?”谢夕婉有意转移夕婧的注意力。
夕婧闻声看过去,一朵白莲静静地开在栈道旁,依偎着睡莲,花瓣洁白如雪,其嫩黄色的花蕊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因为紧挨着栈道,被遮着,不易瞧见。
“四姐姐喜欢莲花?”夕婧问。
“喜欢,莲花清涟。”
“是啊,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夕婧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周敦颐的这句名句。
“五妹妹这句说的妙极了。”一道男声传来。
“三哥哥好。”看见来人,谢夕婉规矩见礼。
来人是谢千柯,谢家三房的嫡长子,年十一,比谢夕婉稍大,去年考入了松岭书院,这才放假归府。松岭书院实行封闭管理,所以夕婧之前一直不得见。
不得不说,谢三爷不是读书的料,慕氏也是出身商贾,这生出来的儿子倒是挺会读书的,松岭书院的夫子经常有夸赞谢千柯的话语传回谢府,当然,一同夸赞的还有谢家长子谢千杭。
“三哥哥好。”夕婧不落礼数,在她眼里,谢千柯就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小男孩,有几分稚气。
却不想她还得唤一声哥哥,又想想其他兄弟姊妹,这么一算,她这是被占了多少便宜啊!
“五妹妹,初次见面,为兄便问句安好了。”谢千柯像模像样的拱手回礼,语气中却含着一丝捉弄的意味,夕婧瞧着,这个三哥哥似是个顽皮的性子。
“三哥哥既回来了,可知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五妹妹可想的紧呢。”谢夕婉询问道。
夕婧微愣,却并未否认谢夕婉的话,她的确想快点见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嫡亲哥哥。
“别急啊!大哥今年结业,马上结业考完,成绩出了就回来,过不了几天,没看我今天都被赶回来给他们腾位置吗?”
松岭书院的结业考模式和科举有些相似,考生有独立的考试小舍,考试时间共为五天,连考三场。
故而非结业的学子便提前放回,以便书院稍作调整。
“三公子回来了,夫人在华安院等您呢!”是华安院的丫鬟。
“不好耽搁给母亲请安,两位妹妹,为兄这就告辞了。”
……
谢千柯走后,两姐妹在锦池走了一圈,觉得无趣,便也各自回屋了。
婧苑——
“奴婢思鸢给五小姐请安。”女孩小小一个,比夕婧还矮些。
“起来吧。”
“平鸢,你替思鸢安排一下,便先做个二等丫鬟吧。”
“是。”
……
却说此时的雍邑伯府,气氛额外凝重。
前厅里,雍邑伯老夫人坐上首,一侧坐着谢老夫人和葛氏,谢夕妍站在谢老夫人身后,一侧是神色略显狼狈的雍邑伯夫人和谢雨媛的夫君赵二爷。
“老伯夫人,此事,媛姐儿受如此委屈,我谢家虽不是勋贵之家,但媛姐儿也不是嫁到赵家受欺负的,此事,必须有个交代!”谢老夫人略带愤怒的声音让在座的人不由得沉了脸色,“二爷觉得,老身说的可对?”
“自然是要给岳母和谢家一个交代的。”
赵二爷说完,雍邑伯夫人侧头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老大媳妇!”雍邑伯老夫人冷冷地看着雍邑伯夫人,她是雍邑伯的继室,赵大爷和赵二爷都非她所出,所以是嫡是庶,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只是长子在朝廷身兼要职,长媳是正经的伯爵诰命夫人,又管着家,而二房碌碌无为,她便多向着长房,却不想长媳却起了害人的龌龊心思!
之后这毒手是不是要伸到她这儿,好绝了她这个做婆婆的压制?
“你把对牌钥匙给老二媳妇,从今天起,这家由老二媳妇管着,至于你,先在你的院子里禁足半个月!”
“婆母!”雍邑伯夫人脸色一变,这个老不死的,竟妄想收她的的权!
“管家一事事关重大,弟妹从未管过,如今又怀有身孕,哪里有精力看顾这些?”
“你住口!若不是你心思恶毒,老二媳妇就不会有事,我赵家的子嗣也不会有事!”雍邑伯老夫人一拍桌案,呵斥道。
雍邑伯夫人的手紧紧握拳,雍邑伯当差去了,此时此刻,竟无一人能帮她!
她算得好好的,茶水里被她下了芫花,只要隔上一日,便极难查出来。同时,给谢氏的云锦被熏了樟脑,二者相合,可令人无知无觉地绝了子嗣缘,被下药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伤了身子,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都是她好容易才弄到的法子。
却不想谢氏早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有了身孕再碰这两味药,谢氏的身子立刻起了反应,最可气的是谢氏也就只是反应大些。
樟脑结合芫花直接让她动了胎气,但药效还不够猛,那两味药让她难受一时,但孩子到底还是保了下来。
事发时,雍邑伯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药物导致谢氏难受,她没有收拾茶盏,大夫一过府,一查,时间尚短,芫花被查了出来,新布匹熏樟脑是常事,她也没做遮掩,这下,全摆明面上,她自己被当面拆穿个彻底!
明明只需要三天,只要三天,谢氏就再难有孕,怎的,这谢氏怎的现在就有了身孕?
“亲家觉得,此事这般安排可妥当?”
“伯老夫人决定就好,时辰也不早了,告辞。”谢老夫人说完,起身就走,葛氏和谢夕妍紧跟着。
知道留不住人,雍邑伯老夫人立刻吩咐赵二爷送三人出府。
回府,谢老夫人和谢夕妍一辆马车,葛氏一辆。
“妍姐儿,你有什么想说的?”谢老夫人淡淡问。
“祖母,我……大姑姑她……”谢夕妍哪里见过这些后宅的腌臜事,还是发生在长辈身上的。
谢夕妍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谢老夫人眉头微皱,继续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雍邑伯府吗?”
“……是为了让孙女知道后宅不定安宁,要有警惕之心?”
“这是其一,其二是要给你底气,在婆家立足的底气!要你知道,你即使日后嫁去了白家,也是我谢家的女儿,有谢家在一日,便不会叫你在婆家受委屈!谢家永远是你的底气!今日,谢家是怎么给你大姑姑撑腰的,日后,谢家就怎么给你撑腰!只是,祖母倒盼着没有那一天……”
“是,多谢祖母教诲,孙女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