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扬置办的晚宴声势浩大,宾客蜂拥而至,熙熙攘攘如闹市一般。祁临王府家丁婢女众多,每人在岗位上各司其职,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众宾朋倍感舒心的同时还不得不感叹这王府的气派。
知道这个王兄十分不喜热闹,赶紧领着伊白陌进去入座。纸鸢带着伊誉从后面跟了上来,这大概是纸鸢最高兴的一天了,看到自己仰慕的人受到万众瞩目,仿佛自己也能分享这份骄傲一般。
祁临王府朱门大开,进了大门绕过影壁便是一条康庄大道,地上铺陈了一条绵长曲折的红毯,顺着红毯左右蜿蜒,通过峰回路转的长廊,在尽头处绕几个弯过了几个院门就转入到了内厅。
内厅很大,座上宾客多如牛毛,案前美酒佳肴。贵族皇戚们见传说中的白王驾临,纷纷起立行礼,伊白陌却如入无人之境,不予理会,径直到了主位坐下。
他是所有目光的聚焦点,宾客们亲眼见到了远近闻名的大人物风采卓然,内心自然暗自赞叹。家属女眷们则偷偷在帘内向外窥视,窃语低笑。
然而他身边的灵动秀气的丫头也被注意到了,感慨才子佳人,有人猜测这便是白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红颜’本人了。
席间诸位酒客饭局之中谈论的无非是各种应酬的奉承话,众宾朋皆知白王素来言语寡淡,不喜交谈,果然如传言一般,于是谁也不敢擅自搭话。
众人转而求其次,便把目标转向了伊扬,如今伊扬已成为了一邦之侯,自是盛名不负,威震四方,一战成名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也想借此机会好好拉拢一番。
这时一位溜须拍马的某位大臣站了起来,笑吟吟地把酒杯举在胸前,对伊扬称赞道:
“侯爷过五关斩六将,带着铁翎军所向披靡,把那帮陈国狗贼杀得可真算是痛快,英雄出少年这话不假!老夫敬你一杯,祝侯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话毕,一杯美酒入喉瞬间一饮而尽。
伊扬此前已喝了数杯,好在酒力不差,均是一一回敬了众人,酒宴群臣糖衣炮弹有些让他受不住,趁着酒劲,他心中憋着的话也想一吐为快。
伊扬起身右手一捞,酒樽顺势被擒在了手上,于是举着酒樽向厅中众人示意,少不得谦虚一番开口道:
“各位实在抬举本侯了,伐陈一役乃是众多将士以血相筑以及殉国的蒋符老将军领军有方,本侯军功微末,又岂能独揽功勋?诸位美言心领,本侯受之有愧。”
伊扬心中澄明,名利犹如过眼云烟般虚无,况且那梅林之劫历历在目,若那日他大哥不出手,万千将士极有可能命丧梅林。
想至此,伊扬瞬时把酒杯对着居于主座之上的伊白陌道:“再者此战关键时刻还是王兄帮了忙,王兄能及时相救于水火,臣弟感激不尽!今日借此机会一定要敬王兄一杯,王兄修为高深善泽天下,乃是四海之福,日后王兄之命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伊扬说罢向伊白陌行了一礼,礼毕衣袖一扬,扶着那酒樽顷刻饮完了手中佳酿。
众人不明其意,伐陈之时白王如何又能在千里之外救伊军于水火之中了?莫非他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群臣贵首虽是一头雾水,但见伊扬义正言辞不像恭维之举,于是皆起身举杯对着主位的‘明君’敬酒。
伊白陌微微侧首看了伊扬一眼,又见众人纷纷倾杯豪饮,向来独酌的他又无意应付觥筹酒客,于是仅仅应和了声“嗯”字,默默拿起金樽随意独饮。
伊誉默默无闻地坐在次位上挨着伊婕,听不懂庙堂之人的阿谀奉承和尔虞我诈,对国家政治丝毫无半点兴趣,只知道四哥伊扬再过几天就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四哥伊扬从小到大与他最亲近,一想到要许久不能与四哥见面,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伊誉又偷偷看了旁边的伊婕一眼,伊婕心情不错兴致很高,连喝了几杯酒后脸上泛起了一圈红晕,似乎有些微醉。
伊誉转过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就连五姐伊婕过段时间也要远嫁莫梁,如今偌大的皇宫就剩下自己,小小年纪憋着压抑的情绪又无法与他人吐露。自己出生不久母后就病死,父皇对他已是不喜,幸运有哥哥姐姐们的照拂关爱,才不至于幼时孤独。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父皇死后,四哥和五姐都要离他而去,其他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与他有些疏离,实在谈不上亲密。
好在大哥回来了,在西昭皇城中自己能依托的亲人如今就只剩大哥伊白陌了,但是这位大哥性子古怪,给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刚觉着与他有些亲近后又被他拒千里之外,难以捉摸。
他的人生是一个大写的‘悲’字,他还是刚满十岁的孩子,却希望自己快些长大,读懂悟透悲欢离合,也许成人的世界里不容易哭泣,受伤也会有人疼惜。
在很多年之后,伊誉才发现自己错了,成人的世界不是没有哭泣,而是他们不敢哭泣,他们善于伪装自己,这个世界比自己想象中要来的残酷。
酒过三巡,丝竹歌舞开场。伊白陌只觉甚是乏味枯燥,半会功夫就开始闭目合眼,似听非听将醉未醉的模样。
一旁的纸鸢只道是公子不胜酒力,有些乏了,欲拿件外袍替他披上,免得着凉。忽闻有人在呼主上,伊白陌遂睁开了双眼,原来是相爷陆钦在唤他。
“主上,听闻选秀女入宫一事被您推了,您今年三十有二,该是选妃的时候了,请主上不若择良人为妃,为王室添丁旺嗣才是正理。”
此话一出众座哗然,各座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觉得国主是仙人下凡所以才不能娶妻,但是有人亦觉得国主是因为钟情身边那个小小宫女才不愿娶妃。
纸鸢就在一侧,听到这话虽表面平静,实则心里有些失落。
他是一国之主,亦不是独独自己一人的,将来肯定要娶很多妃子,他是天生的帝王,于理应当充盈后宫。而自己则是小小的宫女,不该奢望,亦不敢奢望,伴他身旁已是莫大的福分哪敢再强求什么?可是想到这里为何心里突然不受控制一绞一绞钻心的疼痛?
伊白陌目光凌厉一扫群臣,继而又闭起双眸:“在座就算说的再小声,本尊也都听到了!”刹时大厅鸦雀无声。
这时伊扬倒是有些愤愤不平,内心十分不满陆钦,为何非要这时候提这种事,扰了大家的兴致,正要帮忙圆场之时,伊白陌开口了:
“正如尔等说所说,本尊奉天承命下凡来了,你们来说说,神仙如何娶妻生子?”
这话让在座宾客倒吸一口冷气——他承认自己是神仙了!这是何等的重磅消息!伊国国主白陌公子竟真如传闻所说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么?真的会广大神通,长生不老?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原以为外界传闻说得神乎其神,有些夸张了,难不成真有其事?
伊誉对神仙一词不甚理解,挠了挠小脑袋只当大哥在说胡话,正欲问大哥那话是啥意思,一旁烂醉如泥的伊婕却一把将他搂着,口中还呢喃着:“绯帝陛下,我想快些见到你……”诸如此类的呓语。
伊誉皱着小眉头挣开了伊婕,唤来她的婢女们帮忙扶下去,伊扬见场面有些不受控,于是让伊誉顺道坐伊婕的马车先带她回去歇息。
大厅之上,乱如蚁穴。
陆钦此时脸上亦写着一个大写的惊讶,不敢相信此等荒谬之事,哑口呆滞愕然不已,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国主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国攻陷伊国成了能与莫梁匹敌的大国,国君身份本该扶摇直上,换作常人会马上立号封帝,而这位国主愣是半天没有动静,可见对这帝位并不看重。他所在意的,一直是身旁那个小绣娘罢了。
伊白陌本就厌恶此类宴会,眼下心中不快,未有过多解释便振袖扬长而去,这伊扬的欢送夜宴也就不欢而散了。
当时宾客都听到了此话,人多耳杂,消息不径而走。于是各地又开始沸沸扬扬了,只要是关于公子伊白陌的事总是能成为热门话题。莫梁王城中不乏有百姓在议论:
“听说公子伊白陌在弟弟伊扬的宴会上公然承认自己是神仙了!说神仙不可娶妻生子,所以至今后宫未有纳妃!这可了不得!神仙都当上王了,那这天下迟早是伊国的寸土啊!”
“可不是嘛!这公子伊白陌被说得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原以为只是伊国谣言惑乱人心罢了,这么说来真有其事!”
“听说秽存山和淮英河的事了么,这些均是公子伊白陌通灵施法才退了妖魔和我军!我亦听说这公子伊白陌啊长得可是丰神俊逸,风度翩翩,举止异于常人,不食人间烟火,不娶妻生子,实乃太乙真人下凡救苦救难来了!”
“你莫胡说!我可也是听说伊白陌偏爱身边小小的一个宫女,冲观一怒为红颜,日夜与她形影不离,还金屋藏娇呢!所以就算他自己说自己是神仙,若非亲眼所见否则无凭无据,谁都可以说自己是啊!神仙哪有这么自傲的呀?”
流言猛兽,如泄洪之水,奔往各处。